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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摊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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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次。
陈烬在晨曦微光中睁开眼,没有去看手机,没有去摸那枚弹壳,甚至没有去感受那如约而至的心脏紧缩。他平静地起身,洗漱,换上警服。镜子里的人,眼底是沉淀了八十多次死亡后的死寂,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今天,他不做任何计划,不进行任何测试。他只有一个目标——温予。
他提前到了刑侦支队,泡了一杯浓茶,坐在办公室里,像一尊等待猎物……或者说,等待审判的石像。
上午八点零五分,门外传来熟悉的、轻盈的脚步声。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温予正抱着文件从门口经过,看到他突然出现,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惯常的、温柔的浅笑:“陈队,早。”
“温予,”陈烬开口,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进来一下,有急事。”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锐利地锁住她。
温予脸上的笑容淡去,闪过一丝细微的、近乎了然的疑惑,但她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陈烬没有绕任何圈子,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入温予清澈的眼眸:
“温予,你告诉我,”他一字一顿,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绪风暴,“你到底记得多少次?”
温予抱着文件的手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但她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反驳,甚至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情。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痛苦,有怜悯,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沉默了足足有十秒。
这十秒,对陈烬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壁的声音。
终于,温予轻轻地、几乎叹息般地开口:
“你……终于问出来了。”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陈烬的脑海中炸开!
她承认了!
她真的记得!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为什么?!”他低吼着,声音里带着被欺骗、被蒙蔽的巨大痛苦和愤怒,“你一直都知道?!你知道每一次!你知道你会死!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你看着我跟个傻子一样一次次徒劳无功地挣扎!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他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砸向温予。
她被他晃得身体微颤,文件散落一地,但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告诉你,然后呢?”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陈烬的核心,“告诉你,你就能停止吗?告诉你,你就能接受……某些事实吗?”
“什么事实?!”陈烬几乎是在咆哮,“事实就是我们被困在这个该死的循环里!事实就是你一次次死在我面前!我们难道不应该一起想办法打破它吗?!”
温予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极其深刻的痛苦。
“陈烬,”她叫了他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陈队”,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个循环……根本不是用来打破的。”
陈烬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抓住她肩膀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
不是……用来打破的?
那用来做什么?
“那它是什么?!”他声音干涩地问,一种比绝望更冰冷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温予没有直接回答。她低下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文件,轻声说:“每一次,你都在试图改变结果。改变地点,改变方式,甚至想要改变……起因。”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与他交汇,那里面有一种陈烬无法理解的、沉重的决绝。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起因’……是无法改变,也无法被原谅的呢?”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了陈烬腰间——那里,是他佩戴配枪的位置。
陈烬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抓住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起因……
无法改变……也无法被原谅的……起因?
他想起那枚反复出现的、与他配枪同口径的弹壳。
他想起温予一次次死亡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他想起自己内心深处,那被循环的疯狂所掩盖的、细微却从未真正消失的……违和感与愧疚感。
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轮廓,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难道……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紧接着,是同事惊慌的呼喊:“陈队!不好了!楼下……楼下技术科的老张……他……他晕倒了!没呼吸了!”
陈烬和温予同时一震。
温予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平时那个冷静专业的法医状态,她迅速弯腰捡起散落的关键文件,语速飞快:“可能是心源性猝死,我去拿急救箱和AED!”
她拉开门,快步冲了出去。
陈烬看着她毫不犹豫奔向危险的背影,那个关于“起因”的恐怖猜想和眼前突如其来的危机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本能地跟着冲了出去。
走廊里一片混乱,人们朝着楼下技术科的方向跑去。温予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消失在楼梯口。
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
楼梯!
他疯狂地拨开人群,冲向楼梯间。
当他冲到楼梯转角时,看到的景象让他血液倒流——
温予半跪在昏迷的老张身边,正在快速检查他的颈动脉。而她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规则。
她抬起头,看向刚刚冲下来的陈烬,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最终凝固。
然后,在陈烬绝望的注视下,她握着AED电极片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一软,静静地倒在了需要急救的同事身边。
没有坠落,没有撞击。
甚至没有离开刑侦支队大楼。
她再一次,死于心源性猝死。
第八十三次。
在他终于触及真相边缘的时刻。
在他终于向她摊牌的时刻。
循环,用这种近乎嘲讽的方式,再一次夺走了她。仿佛在警告他:有些真相,不是你该探究的。
陈烬瘫坐在冰冷的楼梯上,看着同事们手忙脚乱地围着两个人进行急救,看着温予安静苍白的脸。
她最后那个未能成型的笑容,和她那句“不是用来打破的”,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不是用来打破的……
那用来……惩罚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