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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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慕清芷醒来便觉得大有不同。
因这些日子柳姨娘的异常让她常觉不安，自己一向安静无争整天摆弄绣活的娘亲像是心里头揣了事情，前几日总是平白躁动，昨日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清芷并不知道柳姨娘和林氏的打算，她只是出于对柳姨娘的了解而担心不已，昨夜藉口好久没和小娘偎在一起说话了便撒娇歇在了柳姨娘房中。
晨光熹微，几缕光从并不严实的窗缝里悄咪咪跑进来，清芷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却发现柳姨娘却已经早早起来，对着一面边缘已有些模糊的铜镜，正小心翼翼地往脸上匀着胭脂。她的动作带着生疏的滞涩，眼神却异常专注。
看到这一幕，清芷不由得怔住。记忆中，柳姨娘总是素面朝天，衣着半旧，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轻愁。今日这般……着实罕见。
“娘？”她轻声唤道，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惊喜，“您怎么突然起了打扮的心思？”
柳姨娘手微微一颤，从镜中看到女儿诧异的脸，心头百味杂陈，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过身，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模样：“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开了。”
“人精神些，穿得鲜亮些，自己瞧着也欢喜，不是吗？”说着她走到床边拿帕子擦了擦女儿的脸，语气温柔，“我的芷儿长大了，娘也不能总是一副灰扑扑的样子。”
清芷不疑有他，见柳姨娘眉宇间似乎真的舒朗了些。
她不知道柳姨娘想开了什么，那些陈年旧事柳姨娘只敢锁在心底。清芷只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也跟着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依偎在她身边，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母亲，眼中满是欣悦。
用过早膳，柳姨娘换上林氏赏的那身湖蓝色绣缠枝玉兰锦缎裙，戴上那套点翠嵌珍珠头面，深吸一口气后依照先前林氏的吩咐去正院厅前等着。
这一身装扮，将她原本被愁苦掩盖的丰润姿色衬托出七八分，虽不及云姨娘秾丽，却别有一种温婉鲜妍。
恰逢大姑娘清兰从里间出来，瞥见柳姨娘，脚步不由得一顿。
“这是谁？”她侧过头问身旁的纸语，纸语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不确定回话道。
“好像，是柳姨娘......”
“柳姨娘？竟是她？”清兰压根没把这个人和柳姨娘联想到一起，因为在她出生起对这位母亲身边前丫鬟的印象就是灰扑扑的，听纸语这么一说，这才从五官里依稀辨认出这竟是往日那个瑟缩在角落、毫无存在感的柳姨娘。
竟像换了个人似的，衣衫光鲜，珠翠生辉，虽依旧垂首敛目，但那通身的气派已与往日大不相同。
清兰立刻升起一股不悦与警惕。
她自小接受嫡女教养，又深受林氏疼爱，自然将切身利益牢牢和林氏挂钩，站在林氏立场同仇敌忾，她怎么能看到府里姨娘起了别的心思的苗头？
况且府里有一个云姨娘和慕清娆整日穿红着绿已足够刺眼，如今柳姨娘是也起了争的念头？清兰不做声，一双凤眼直勾勾盯着柳姨娘，目光猛地钉在柳姨娘发间那支点翠珍珠簪上。
这簪子她认得！去年她曾十分喜爱，缠着母亲讨要，母亲却只说样式过于沉稳，不适合她年纪，未曾想今日竟戴在了柳姨娘头上！
这立马让她心里又转了几道弯、
“这不是姨娘吗？”清兰像是才看到主动招呼，“久等了吧，母亲还在里头整理呢。”
柳姨娘没料想大姑娘会主动开口——她自然瞧见清兰出来，只是往常大姑娘是不屑和她这等妾室讲话，只当没看见走过便是，今日却见她语气和缓，竟隐隐透出亲和，一时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大姑娘......没事的，奴婢等着便是。”
原来真是等母亲......清兰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却依旧还是有许多疑惑，趁林氏未来，便也陪着坐下，不动声色把话题三言两语引到柳姨娘的打扮上。
“......今日这般打扮，倒叫人险些认不出了！”清兰赞道，“这珍珠点翠可是好东西，先我还找母亲讨要呢，如今看戴在姨娘头上，才是相得益彰，怪道母亲不给我呢。”
柳姨娘顺着清兰的话摸了摸头上，脸上顺势腼腆一笑，心里却发苦。
林氏给的这份贵重，不知她撑不撑的起。
“夫人也是那天看我头上太过简单这才给了我。”柳姨娘说着就做势要取下当场送给清兰，“大姑娘若喜欢不如——”
“诶！那怎么行。”清兰连连推拒，却心道柳姨娘所言不实——这簪子既是好东西，自然不实随意摆放在外面而是小心收拣在林氏的妆盒里，因此便不可能一时兴起拔下送予柳姨娘，只能是林氏成心相送！
清兰心里疑窦丛生，她一时不懂林氏成算，本想深问几句，却听得背后动静知道林氏出来了便打住了。林氏缓步走出，目光在柳姨娘身上打量一番，见她果然依言打扮起来，效果甚佳，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人靠衣装，这般拾掇起来，很是体面。”
又对柳姨娘温和道：“妹妹随我来吧，我们去书房找老爷。”两人便在清兰复杂的注视下，相携而去。
书房外，长顺正守着门，见主母与打扮一新的柳姨娘一同前来，脸上难掩惊讶。
“老爷可在里面？”林氏问。
长顺忙躬身回话：“回夫人，老爷在是在，只是……方姨娘和璋哥儿也在里头。”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书房内传来慕崇文压抑着怒气的斥责声：“……顽劣不堪！孺子不可教也！”紧接着是方姨娘柔婉的劝解声。
原来，慕崇文今日考校慕璋功课。方姨娘从来只报喜，先前一会说慕璋三百千已掌握，又说《幼学琼林》上手极快，导致慕崇文还以为慕璋读书天赋极佳，哪怕开蒙晚也进度飞快。
结果今日细细考教，这才发现方姨娘为了盲目赶快，结果慕璋《三字经》尚不能流畅背诵，《千字文》更是识不得几个字。
想起自己四岁启蒙，六岁时已能熟读《论语》，开始接触《孟子》，不由得火冒三丈。把塾师叫过来细问之下才知，慕璋在课上不是酣睡便是捣蛋，还不如旁听的四姑娘乖巧。
慕崇文气得指着方姨娘：“都是你平日太过娇纵！慈母多败儿！”
方姨娘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从容，将责任轻巧地推到西席身上：“老爷息怒，璋哥儿年纪小，精力不济也是有的。许是……许是先生讲学过于沉闷古板，引不起哥儿的兴趣。”方姨娘是慕崇文肚里的虫儿，知道说什么能让他消气，“他是老爷您的亲骨肉，天资聪颖，稍加引导，将来定是要金榜题名，为老爷光耀门楣的。”
慕崇文对唯一的庶子终究存着期望，听方姨娘这番温顺的言语，怒火稍歇，疲惫地挥挥手：“罢了！改日我便辞了这老先生，另寻一位……寻一位年轻些、法子活络的先生来教他！你们先下去吧。”
方姨娘面色如常，柔顺应了声“是”，便拉着撅着嘴、一脸不忿的慕璋退了出来。
门外，林氏将内里风波听了个真切，心中暗喜。她侧头对身旁面露怯意的柳姨娘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妹妹你看，璋哥儿如此不成器，老爷心中正自烦恼。你若此时能怀上一个知书达理的孩子，岂不正合老爷心意？”
她怕的就是柳姨娘不动念想，如今送上门一个诱饵，林氏将心比心——若她是柳姨娘，都无法不心动！
这话不偏不倚，恰被掀帘而出的方姨娘听入耳中。她眼神微凝，瞬间又恢复成一贯的温婉，只是牵着慕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林氏却生怕方姨娘没听见，府里几个姨娘要是日子好过她这心里就不好过了。
况且——林氏故意俯身，笑着对慕璋道：“璋哥儿，读书辛苦吧？莫怕，等你有了弟弟，便能一同进学，替你分担些了。”
慕璋虽只有六岁，却早已被方姨娘灌输了“独子”观念，一听“弟弟”二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想也不想，抬脚就狠狠踹在近旁的柳姨娘小腿上，尖声叫道：“我不要弟弟！我才是爹唯一的儿子！”
柳姨娘吃痛，“哎哟”一声，踉跄后退，裙摆上顿时留下一个小小的灰印。
方姨娘心头一沉，忙用力拽住儿子，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对林氏道：“夫人见谅，童言无忌，回头妾身定好好教导他。”
林氏嘴角轻勾——眼下正是她期待看到的，正准备再借机几句，然而方姨娘已不着痕迹地挡在慕璋身前，半劝半拉地将仍在叫嚷的儿子迅速带离了这是非之地。
林氏这才意趣阑珊作罢，整理了一下衣袖，也不管柳姨娘有没有受伤，只管带着她步入书房。
慕崇文余怒未消，正揉着额角，见林氏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光鲜、姿容秀丽的女子，一时竟未认出是柳姨娘。
“老爷。”林氏笑着上前，“您瞧谁来了？这是春桃妹妹呀。妾身想着她往日太过素净，便让她好生打扮了一番，老爷瞧着可还顺眼？”
慕崇文这才定睛细看，眼前女子粉面桃腮，眼波温软，与记忆中那个黯淡无光的柳姨娘判若两人。他心中那点因儿子不肖带来的烦闷，竟被这新鲜感冲淡了些许。柳姨娘适时地抬起眼，怯生生地望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含着依赖与仰慕，虽不似云姨娘那般勾魂摄魄，却别有一番婉顺风致。
慕崇文面色缓和下来。
林氏观其神色，心中冷笑慕崇文果然吃这套，面上却愈发殷勤。
她将柳姨娘往前推了推，叹道：“春桃妹妹和芷丫头在府里也是不易，前番炭火之事，让她们受了委屈。妹妹心里念着老爷，特意熬夜给您绣了笔囊，针脚细密，一片真心呢。”说着，将一件绣工精湛的笔囊呈上——正是那夜被清芷摔裂的绣绷上未完成的绣片，上面的并蒂莲，柳姨娘默默捡回，熬夜改制而成的。
慕崇文接过，触手细滑，那并蒂莲依偎缠绵，寓意美好。他再看柳姨娘低眉顺眼、温婉柔顺的模样，对比方才慕璋的顽劣，心中天平自然倾斜。又见林氏非但不似往常拈酸吃醋，反而主动荐美，态度大为和缓。
慕崇文拍了拍柳姨娘的手，道：“你有心了。先回去罢，晚些……我过去看你们。”
得了这句准话，柳姨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与林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恭敬退下。
柳姨娘走后，慕崇文心情颇佳，主动对林氏提道：“安哥儿寄籍之事，我已思虑周详。就定在通州吧。”
他解释道：“通州乃漕运枢纽，商贾往来，户籍管理相对宽松，一个江南来的富户子弟在此置产落户，不会引人注目。且它隶属京畿，文风不弱，于备考有利。更紧要的是，通州官府对此类事务熟稔，只要我礼部稍加关照，他们自会行个方便。林家只需在通州购置一处宅院或田产，满足‘寄籍’所需即可。此地离京城也近，便于安哥儿往来请教，你们林家照应起来也便宜。”
林氏听罢，心中大喜，暗道这老狐狸果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前几日问他总是推脱，今日见着好处才肯吐口。面上却满是感激，连声道谢：“老爷思虑周全，为安哥儿和林家如此费心，妾身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另一边，方姨娘领着慕璋回到凝香馆。
屏退左右，她这才沉下脸，却并非责备儿子学业不精或冲撞师长，而是点着他的额头道：“我的小祖宗！你要发脾气，在咱们自己院里，关起门来，随你怎么闹！方才在主母面前，怎可那般莽撞，上去就踢人？若叫你爹爹瞧见，岂不是更生气？”
慕璋却混不吝地嘻嘻一笑，昂着头道：“谁叫她要说给我生弟弟！娘你不是常说，这慕家以后都是我的吗？我才不要什么弟弟来抢！”
方姨娘一听，儿子竟是记住了自己平日私下的话，那点责备立刻烟消云散，反而涌起一股“儿子与我同心”的得意。
她搂过慕璋，语气放柔：“娘的乖璋儿说得对，这家业自然都是你的。只是往后在外人面前，需得收敛些，莫要让你爹爹抓住错处，可记住了？”
慕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方姨娘身后那个名唤漱玉的丫鬟，正默默上前整理被慕璋乱丢的玩意儿，动作间，衣袖微微滑落，露出手臂上一小片未消的青紫。她察觉到方姨娘的目光扫来，立刻将手缩回，拉好衣袖，垂首默然退到一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方姨娘只瞥了一眼，并未在意，心思早已转到别处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