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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蝴蝶的烙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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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的巷弄在深夜如同一个巨大的、布满黏滑苔藓的迷宫。林夏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狐狸,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阴影快速移动。她的每一个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身后每一个细微的声响。远处醉汉的呓语、野猫翻弄垃圾桶的动静、甚至是风吹过电线发出的呜咽。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方向正是她公寓所在的区域,但这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像冰冷的针尖刺着她的神经,是谁报的警?是真正的警察,还是“清理者”借助了官方的外壳?
她不能使用身份证件,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任何熟悉的亲友都可能成为被监控的目标。最终,她在城市边缘一个由老旧筒子楼改造的、充斥着烟味和汗味的黑网吧角落坐下,包了一个最里面的通宵隔间。隔间的隔板油腻,键盘上沾着不明污渍,但这混乱、匿名、如同城市下水道般的环境,反而为她提供了暂时的、扭曲的安全感。
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父亲……那个在她记忆中永远穿着白大褂、身上带着淡淡消毒水和烟草混合气息、严谨到近乎刻板的法医,会和那个扭曲的“茧房”有关?他留下的那个散发着樟木味的箱子里,真的藏着名为“蝴蝶”的线索?这“蝴蝶”是实物,是图案,还是一个残酷的代号?
首先,她必须想办法取出那个箱子。公寓此刻必然已被严密监控,甚至可能已经被里外搜查过。她想到了住在楼下的王伯,是一位退休的独居老钳工,手艺精湛,为人热心肠,父亲生前常和他一起在楼下石桌上下象棋,偶尔会帮她修理坏掉的台灯或门锁。
她用网吧前台的公共电话,避开了容易被定位的手机,拨通了王伯家的座机号码。她捏着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一个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年轻女孩:“王伯吗?我、我是小夏的朋友……她出差前让我帮忙去她家拿个急用的文件,但她好像忘记给我钥匙了……我记得她之前好像提过,有把备用钥匙放在您这里保管过?”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伯苍老而带着明显警惕的声音传来:“小夏的朋友?她刚不是被……被警察带走了吗?楼上楼下闹哄哄的,来了好几辆车。”
林夏心里猛地一沉,果然!“清理者”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并且极可能伪装成了执法人员的身份。她立刻调整策略,带着更重的、几乎要哭出来的鼻音:“啊?警察?怎么会?她、她只是让我帮忙取个文件……那怎么办啊王伯,那份文件真的很重要,是她爸爸遗物里的一些老照片和旧资料,她说想扫描了做个电子相册纪念的……她之前好像无意中说过,她家厨房那个放杂物的旧柜子后面,好像有个检修口能通到楼道的管道间?您知道吗?我看看能不能从那边想想办法,就看一眼……”她刻意强调了“父亲遗物”和“检修口”这两个关键信息,紧紧握住话筒,等待王伯的反应。
王伯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次时间更长,长到林夏几乎以为电话已经挂断,或者老人出于自保选择了拒绝。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王伯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极低,语速很快:“丫头,你别蒙我。小夏是不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唉,老林是个实在人,就是心思重……你听着,备用钥匙,我没有。但老林以前跟我喝酒的时候,确实含糊地提过一嘴,说万一哪天家里大人孩子都忘带钥匙,或者……或者遇到什么急事,可以从楼顶水箱房旁边那个废弃的维修铁梯下去,能下到每层楼的通风管道主检修口,那个口子就在各家厨房那个废弃碗柜后面,他用薄木板从里面虚掩着的,从外面用力应该能撬开。你……你自己千万小心点!别再往这儿打电话了!”说完,不等林夏回应,听筒里就传来了急促的忙音。
林夏握着冰冷的话筒,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王伯知道!他不仅知道这个隐秘的入口,他的话里更暗示了父亲老林可能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并做了未雨绸缪的准备!这进一步证实了,父亲绝非凡俗,他对“茧房”的存在和危险心知肚明!
事不宜迟,必须立刻行动。她推断,“清理者”在闯入她的公寓并进行搜查后,注意力会主要集中在正门、消防通道等常规出入口,对于这种隐藏在楼体结构内部的、近乎被遗忘的维修通道,监控可能会相对薄弱。现在是凌晨两点,是人类生理上最为疲惫、警戒心最容易松懈的时刻。
她离开网吧,在附近一个二十四小时自助便利店买了些食物和水,以及一套深蓝色的工装服、一顶鸭舌帽、手套和一个小型多功能工具刀。在一个无人的公园厕所里,她换掉了身上显眼的衣服,将脸藏在帽檐的阴影下。
再次潜入熟悉的小区,她感觉自己像个陌生的入侵者。避开所有主干道和摄像头,她借助绿化带的掩护,绕到后面一栋楼的背面,顺着锈迹斑斑的消防梯,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楼顶空旷而寂静,只有夜风呼啸而过。她按照王伯的指引,很快找到了连接两栋楼顶的水箱房,在旁边一个极其隐蔽的、堆放着废弃建材的角落,果然发现了一个几乎垂直向下的、锈蚀严重的维修铁梯,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开始向下攀爬。铁梯冰冷刺骨,锈屑不断剥落,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簌簌”声,每一次声响都让她心跳漏拍。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充满了陈年灰尘和压抑感。她心中默数着楼层,心脏随着下降的深度而愈发沉重。终于,到了自家所在的楼层。侧壁上,一个方形的、被一把老旧挂锁简单锁住的金属检修口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里!她用工具刀费力地撬动着那把早已锈蚀的锁扣,汗水从额角滑落。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锁被撬开。她轻轻推开沉重的金属挡板,后面正是那个她藏匿樟木箱的橱柜内部!箱子安静地躺在那里,覆盖着一层新鲜的灰尘,但完好无损。
一阵混合着激动与心酸的暖流涌上心头,她几乎要落下泪来。来不及感慨,她奋力将沉重的箱子从柜子里拖出来,通过检修口,然后开始更为艰难的任务。将这个笨重的木箱沿着垂直的铁梯一点点拖上楼顶。每一次用力,肌肉都在尖叫,木箱与铁梯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在寂静的通风井里被放大无数倍。她咬紧牙关,全靠意志力支撑,感觉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漫长。
当她终于成功地将箱子拖回楼顶,自己也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时,才敢大口地喘息。冰冷的夜风灌入灼热的肺部,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
不能停留。她恢复了一些力气后,立刻拖着这个承载着秘密与希望的箱子,找到另一栋楼的消防通道,艰难而谨慎地将其转移到了地面。在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灯光惨白如手术室的自助快递寄存点,她租用了一个最大号的储物柜,将樟木箱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这里虽然监控密集,但人来人往,流动性大,反而比那些偏僻角落更不容易被针对性搜查。
做完这一切,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回到那个充满颓废气息的黑网吧隔间,反锁好门,疲惫和紧张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现在,是时候直面那个名为“蝴蝶”的谜题了。父亲是法医,他的遗物绝大部分是专业书籍、期刊、大量字迹工整的工作笔记和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旧物。
“蝴蝶……”在法医学中,蝴蝶椎是一种脊柱的先天性畸形,显然与当前情况无关。那么,它更可能是一种标记、一个图案、一个象征,或者……一个冷酷的代号。
她必须回去,打开箱子,仔细搜寻。清晨的快递点,只有零星几个早起寄件的人。她再次进入储物区,反锁了储物柜的小门,借着手电筒冰冷的光柱,开始像考古学家发掘文物般,耐心而细致地翻查父亲的遗物。
专业书籍被一本本拿起,仔细抖落,检查书页间是否夹带东西;厚厚的笔记被一页页翻阅,不放过任何潦草的批注或看似无意义的符号。大部分内容都极其专业、严谨,充满了父亲那种一丝不苟的风格,关于各种损伤形态、毒理分析、死亡时间推断……仿佛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与死亡对话的科学。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过于敏感时,她的手指在翻动一本厚重的、皮革封面已经磨损的《实用法医病理学图鉴》1998年出版,指尖触碰到书脊内侧靠近封底的地方,感觉到了一种异于寻常的、微硬的厚度。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用工具刀小心地划开书脊内侧结实的衬纸,里面赫然藏着一个薄薄的、透明的塑料夹袋。她屏住呼吸,将其抽了出来。袋子里是几张已经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以及一份折叠的、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手写笔记。
她首先看向照片。第一张,是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实验室背景下的合影,仪器复杂而陈旧,充满年代感。其中一个人,赫然是年轻时的父亲!他站在人群的边缘,眉头微蹙,表情严肃,目光似乎游离在镜头之外,带着一种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疏离。而站在他旁边,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面容清瘦、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微笑的男人……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U盘里那段监控视频中,那个站在被束缚的她和苏棠面前、低头记录的研究员!
第二张照片,是一个放大的、略微模糊的似乎是某种仪器的金属控制面板特写,面板的一角,蚀刻着一个清晰的、线条流畅而充满机械美感的蝴蝶图案,蝴蝶的翅膀对称而精密,带着一种非生物的、冰冷的美感。
第三张照片,则是一个小女孩左侧肩胛骨部位的黑白特写,皮肤上,有一个淡淡的、似乎是先天形成的、形状奇特的红色胎记。那轮廓,依稀就是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林夏浑身剧震,这个胎记……她记得!在苏棠的那份孤儿院登记表附件里,体表特征栏似乎用专业的医学描述提到过“左肩胛骨区域存在类蝶形浅表血管痣,是色素沉积”!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乎拿不稳那几张轻飘飘的照片。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定下来,翻开了那份字迹狂乱的手写笔记。这字迹与父亲平时那种工整严谨的笔迹截然不同,充满了匆忙、激动,甚至是……恐惧:
“……他们称之为‘蜕变计划’:Metamorphosis Project,那个冰冷的金属蝴蝶就是他们的标志!我费尽心思才混进去,为了小夏,我必须知道他们在对她做什么……他们不是在治病救人,是在制造怪物!或者说,是制造武器!他们把那些孩子当成培养皿,筛选所谓的‘高敏感知源’:High-sensitivity Perception Source,……LX系列,ST系列……他们想把人格和情感像数据一样剥离、存储、转移!‘影子’:Shadow,被设计用来承载痛苦和负面记忆,作为缓冲和牺牲品;‘回声’:Echo,则被训练复制特定人格和行为模式,作为替代品或执行者……上帝,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制造完美的、没有感情的替身?还是进行某种更可怕的、关于意识上传的禁忌实验?”
“……我发现了‘丝绒手套’:Velvet Glove,他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是一个负责‘净化环境’的清除小组!他们用意外、失踪等方式,处理掉了所有试图反抗、调查或可能泄密的内外部人员,包括……,此处字迹因被用力反复划掉,墨迹晕开,完全无法辨认,……我现在怀疑,小夏的妈妈可能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失踪……”
“……我必须尽快带走小夏!但我感觉已经被怀疑了。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叫陈锦年:Dr. Chen Jinnian,他是项目的核心负责人之一,冷静、理智得不像人类,像一台精确运行的机器……他们最近频繁提到‘最终适配’:Final Synchronization,需要‘镜像单元’:Mirror Unit,达到完全的精神与感知同步,才能稳定运行那个该死的‘回声’系统……时机快到了,我感觉到了……”
“……如果……如果我没能成功带走小夏,或者我出了什么意外,后来者,无论你是谁,找到这份笔记……警惕所有带有‘蝴蝶’标记的人和物。它不仅仅是一个标志,它代表着‘茧房’的最高权限节点,也代表着……最终的清除指令:Final Sanitization Order。找到另一个‘蝴蝶’女孩:ST-?她们是彼此唯一的钥匙:Key,也是……在绝境中彼此唯一的生路:Salvation。”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的右下角,有一个潦草的日期,林夏辨认出来,那正是父亲因“意外”的实验室化学品泄漏事故去世前一周!
林夏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储物柜地板上,手电筒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光柱在黑暗中无助地滚动。真相如同北极的冰水,瞬间浸透了她全身每一个细胞,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窒息感。
父亲……她一直敬仰、怀念的父亲,并非对“茧房”一无所知!他曾经是其中的一员!他为了拯救她,冒着巨大的风险潜伏调查,并最终很可能因此而被“清理”灭口!而苏棠,那个左肩拥有蝴蝶胎记的女孩,就是笔记中提到的“另一个蝴蝶女孩”,ST系列的代表!她们是所谓的“镜像单元”,是开启某个秘密的“钥匙”,也是彼此在绝境中赖以生存的“生路”!
“茧房”:蜕变计划的目的,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骇人听闻……“影子承载痛苦,回声复制人格”?这听起来像是要将人的意识、情感、记忆这些构成“自我”最核心的东西,像处理数据一样进行剥离、转移、复制甚至覆盖!而她和苏棠,可能是其中最为关键、品质最优的“感知源”和“实验载体”!
那只冰冷的金属蝴蝶标志,不仅仅是项目的象征,它更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控制权,和一声随时可能落下的、死亡的丧钟!
她想起那两具被互换身份、如同拙劣模仿作品的女尸,想起苏棠那些充满暗示的小说和引导,想起“清理者”如影随形的追捕……所有的线索,此刻都清晰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庞大、黑暗、践踏人性的恐怖真相。
她必须立刻找到苏棠!不是去质问,不是去怀疑,而是必须合作!正如父亲在生命最后时刻留下的警示:她们是彼此唯一的生路!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重若千斤的照片和笔记重新放入塑料夹袋,藏回书脊的隐秘夹层,并用胶水小心地修复了划开的口子,将书本尽可能恢复原状。就在她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储物柜时,她放在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又是一条加密信息。但这次,信息的来源似乎更加隐蔽,语气也与之前苏棠那种带着个人情绪的引导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纯粹的、机械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LX-07,检测到异常数据访问及未经授权的物理位置异动。‘蝴蝶’协议:Protocol: Butterfly,已进入预备启动阶段。立即终止所有抵抗行为,回归‘茧房’,完成你被赋予的最终使命:Final Designation。任何形式的抗拒,将直接触发‘最终清理’:Final Sanitization,清除所有关联不稳定因素。”
信息的末尾,没有任何落款,只有一个简笔画般的、线条硬朗冰冷的蝴蝶图标,仿佛一只监视器的电子眼。
“茧房”……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直接向她发出了最后通牒。他们没有给她多少犹豫和准备的时间了。
林夏握紧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眼神却如同被淬炼过的钢铁,充满了决绝的火焰。她拿出那个一直贴身藏着的银色U盘,看着它光滑表面上倒映出的自己模糊而坚定的面容。然后,她打开手机上一个需要多重验证的不记名加密通讯软件,向苏棠留下的那个匿名ID,发送了一条简短而明确的信息:
“蝴蝶已找到。影子需要回声。见面,立刻。坐标:旧港区3号仓库,午夜。”
狩猎的游戏已经改变。被追捕的猎物,决定联手,反过来成为撕破黑暗的猎手。暗涌之下,破茧的时刻,或许即将在鲜血与真相中,残酷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