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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李明(一) ...

  •   第二天时祺到办公室,发现桌上除了日常文件,还多了个保温盒。打开一看,是还冒着热气的炒肝包子,旁边压着张字条:「昨儿赌输的赔罪礼」
      时祺盯着那张字条看了会儿,笔迹比前几张都工整,像是特意认真写的。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把字条收进抽屉,和之前那几张放在一起。
      手机响了,郝既明发来消息:「炒肝还合口吗?」
      时祺回:「凑合」
      「哟,这评价,明儿换豆汁儿?」
      「看您」
      刚放下手机,老周就抱着平板冲了进来:"祺哥,远航科技的王总约您下午三点谈下季度的公关方案,另外……"
      "安排到四点。"时祺看了眼日程,"三点我要下楼一趟。"
      老周愣了一下:"可是王总那边……"
      "就这么定。"时祺已经开始看文件,"出去把门带上。"
      下午赵磊来复查,整个人精神焕发。一进门就兴奋地说:"时老师!我们赢了!"
      时祺挑眉:"什么赢了?"
      "篮球赛啊!"赵磊手舞足蹈,"最后那个三分球,就是您教我的那个假动作……"
      郝既明在旁边乐:"可以啊时总,这都跨界教学了。"
      复查出奇的顺利。赵磊的迷宫已经完全稳定,篮球场边上甚至还多了几个虚拟队友。
      "恢复得不错。"从迷宫出来后,郝既明对时祺说,"比预想的快。"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时祺整理着袖口,"就是缺个引路的。"
      送走赵磊,时祺看了眼时间:"我得回去了,四点有个重要客户。"
      "成。"郝既明送他到门口,"晚上……"
      "再看。"时祺已经快步上楼,"忙完联系。"
      远航科技的王总是个难缠的主儿,对公关方案百般挑剔。时祺耐着性子跟他周旋了两个小时,最后把笔往桌上一扔:"王总,要是对我的方案不满意,您可以另请高明。"
      王总被他这突然的强硬吓了一跳,语气软了下来:"时总别生气,我就是提点建议……"
      "建议我收了。"时祺起身送客,"具体执行还得按我的来。"
      送走王总,时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手机亮了,郝既明发来消息:「忙完了?」
      时祺回:「刚送走一尊佛」
      「那出来用膳?给您接风洗尘」
      「哪儿?」
      「发现个做老北京炙子烤肉的地儿」
      这次去的是一家老字号,藏在什刹海边上。店里都是老北京,说话声儿一个比一个响。
      "可以啊,"时祺看着墙上的老照片,"这地儿有些年头了。"
      "我爷爷那辈儿就常来。"郝既明熟练地点菜,"他们家的麻酱烧饼是一绝。"
      等菜的工夫,郝既明说起最近接的新案例:"……十五岁男孩,强迫症。每天要洗三十遍手,写作业必须用尺子比着,差一毫米都要重写。"
      时祺皱眉:"家长逼的?"
      "嗯。"郝既明叹气,"父母都是工程师,对孩子要求极其严格。现在孩子已经出现皮肤溃烂,还是停不下来洗手。"
      菜上来了,炙子烤肉滋滋作响,香气扑鼻。郝既明给时祺夹了一筷子:"尝尝,这家的肉是特供的。"
      时祺尝了一口,挑眉:"可以。"
      "那是。"郝既明得意地笑,"我挑的地儿能差?"
      时祺又夹了一筷子,这次特意多蘸了点辣椒面。郝既明看在眼里,默默记下。
      这顿饭吃得格外舒心,俩人沿着什刹海岸边慢悠悠地溜达。夜里的什刹海比后海更静,就剩几盏红灯笼在晚风里打晃儿,把水面映得跟泼了胭脂似的。
      "那个强迫症的孩子,"时祺突然开口,"您打算怎么下手?"
      "得先治治他爹妈。"郝既明把手往大衣兜里一揣,"明儿约了他们来诊室,您得来镇场子。"
      "看情况。"时祺踢开脚边的石子,"上午得见个难缠的甲方。"
      走到银锭桥正当间,郝既明突然拽住他袖口:"您瞅那边。"
      时祺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瞧,桥洞底下有对老夫妻正放河灯。小小的莲花灯顺着水流打转儿,暖黄的光在墨色的水面上颤巍巍地亮着,跟撒了把星星似的。
      "我爷爷奶奶在世时常来这儿放灯。"郝既明声儿轻得像梦呓,"老爷子说,每盏灯都驮着个念想,漂得越远,实现得越快。"
      时祺没接话,就静静看着。那些光点儿在水里荡啊荡的,倒影跟真的星光搅和在一块儿,分不清哪个是天上的,哪个是人间的。
      回去的路上,郝既明开车,时祺歪在车窗上打盹。等红灯的工夫,郝既明轻手轻脚把自个儿的大衣给他披上,连个响动都没出。
      车停稳当时,时祺迷迷瞪瞪睁眼,发觉身上裹着件带着雪松香的外套。
      "到了?"他嗓子里还带着睡意。
      "嗯。"郝既明瞅着他睡乱的头毛,眼神软得像月光,"明儿早上想吃什么?"
      时祺把大衣递回去:"随便。"
      "豆汁儿焦圈?"
      "炒肝吧。"
      目送时祺晃进楼门,郝既明特意绕道去了鼓楼那家老店,跟掌柜的预定了明早头锅的炒肝,还多要了俩茶叶蛋。
      这边时祺到家头件事,就是给常去的内家烤肉店老板发微信,问能不能匀点特制辣椒面。老板回得倍儿快:「巧了!郝大夫刚才也来问,说明儿给您捎去」
      时祺盯着手机屏,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第二天大早,时祺踏进办公室就瞧见熟悉的保温盒。这回除了炒肝包子,旁边还真多个油纸包——正是烤肉店的辣椒面,封口还拿红绳系了个丑兮兮的蝴蝶结。
      手机嗡嗡震,郝既明来信儿:
      「辣椒面给您捎来了,省得您跑腿」
      时祺回:「就你事儿多」
      「那下回不管了?」
      「……您瞧着办」
      上午的客户会谈顺当得出奇,时祺难得没跟人锱铢必较,连报价都主动让了五个点。老周在边上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散会后憋不住问:"祺哥,您今儿……"
      "怎么?"时祺挑眉。
      "没……"老周把文件搂紧,"就觉得您今儿格外好说话。"
      时祺轻哼一声,没接茬。
      下午那个强迫症孩子来咨询,时祺抽空溜达下去旁听。孩子叫李明,瘦得跟豆芽菜似的,手指头搓得都脱了皮,还跟魔怔似的反复揉搓。
      孩子坐在沙发上不停发抖,嘴唇煞白:"必须洗够九十九次……昨天少了一次,数学作业就错了两道题……"
      郝既明正要引导,孩子突然眼球上翻,整个人开始抽搐。时祺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发现李明的手正在空中做出拧水龙头的动作,指缝渗出的血珠滴在沙发套上。
      "迷宫失控了,"郝既明迅速取出怀表,"得立即进去。"
      这次进入李明的迷宫,连时祺都倒抽冷气。整个空间布满密密麻麻的水管,所有墙壁都在渗水,地上积着没过脚踝的污水。更骇人的是,无数个李明的虚影正跪在水坑里反复搓手,皮肉模糊的手指把水都染红了。
      "救……救我……"十二岁的李明被铁链锁在最大的水龙头下,水流正逐渐淹没他的胸口,"妈妈说……洗不干净的人……不配活着……"
      郝既明试图靠近,却被翻涌的污水逼退。时祺突然发现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数学试卷——
      每张卷子上的错题都用红笔圈出,旁边写着"都怪手脏"。
      "得找到执念的源头!"郝既明在哗哗水声中大喊。
      时祺逆着水流艰难前行,终于在迷宫深处发现个上锁的杂物间。透过门缝,他看见年幼的李明正被母亲按在洗手池前,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回荡:
      "这道题为什么错?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还能错?"
      “为什么今天没好好吃饭?”
      “今天手怎么这么脏,是不是出去鬼混了?”
      "就是这儿!"时祺用力撞门。郝既明同时引导现实中的李明:"看着我的眼睛!你母亲说的不对!"
      迷宫剧烈震荡中,时祺终于破门而入。他拉起小李明的手,指着孩子干干净净的手心:
      "你看!根本不存在脏东西!"
      现实中的李明突然停止抽搐,泪水汹涌而出:"可是……可是妈妈……"
      郝既明握住孩子伤痕累累的手,声音像暖玉:"好孩子,你值得被爱,与洗不洗手无关,与考多少分数无关。"
      阴影发出刺耳的尖啸,更多手臂向他们抓来。时祺抄起地上断裂的水管,狠狠砸向不断流水的水龙头。金属碰撞迸出火星,锈水喷溅在他脸上。
      "你看好了——"时祺抹了把脸,任由鲜血从额角滑落,"人会受伤,会流血,但这都不是'脏'!"他拽过李明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感觉到了吗?这是活着的温度!"
      迷宫剧烈震动,郝既明趁机用怀表在积水表面划过。表盘反射的光芒所到之处,污浊的水流竟变得清澈见底。
      "你母亲的心病不该由你来承受。"郝既明声音沉稳如山,他引导着李明的手轻轻触碰水面,"感受这水的纯净,它从不会因为外在的污浊而改变本质。"
      时祺一脚踢开散落满地的试卷,碎片在空中化作金蝶。他拽断锁着大水龙头的铁链,链条落地的巨响中,阴影发出最后的哀嚎。
      "该结束了。"郝既明牵起李明的手,时祺同时握住另一边。三人迈步走向光亮处,身后的迷宫如潮水般退去。
      当他们在现实世界睁开眼,发现李明父母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诊室。那位母亲看着孩子缠着绷带的手,突然掩面痛哭:"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
      李明却第一次主动握住母亲的手:"妈,我不疼了。"
      郝既明和时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揉了揉发疼的肩膀——
      在迷宫里受的伤,到底还是带到了现实。但看着那对相拥的母子,这点疼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当夜,郝既明在时祺公寓对着电脑屏幕蹙眉:"您瞅这脑波图谱,污染源确实是他母亲常年灌输的焦虑。要根治,得双管齐下,给孩子疏导的同时也得给那位母亲去去心火。"
      时祺把刚沏的姜茶推过去:"您今儿在迷宫里可够悬的,那执念反噬差点把您也卷进去。"
      郝既明晃了晃缠着绷带的手腕,苦笑道:"总不能眼瞅着孩子在自个儿的迷宫里淹死。倒是您,撞门时肩膀青了吧?我听见您闷哼了一声。"
      "小伤。"时祺浑不在意地活动了下肩胛,"不过那污水沾身上确实邪门,回来到现在还觉得骨头缝发凉。"
      "这就是心象迷宫最凶险的地方。"郝既明神色凝重起来,"在里头受的伤,虽说不至于真断胳膊断腿,但会转化成生理疼痛。更别说要是被执念彻底污染——"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轻则偏头痛半个月,重则认知紊乱,分不清现实和幻象。"
      时祺想起迷宫里那些扭曲的水龙头:"那孩子每天泡在这种环境里……"
      "所以才会出现躯体化症状。"郝既明把监测数据放大,"您看这θ波异常,说明他的现实感知已经在瓦解。再晚几天,怕是连咱俩都救不回来。"
      窗外飘起细雪,时祺忽然问:"要是咱俩都折在迷宫里了……"
      郝既明沉默片刻,轻轻摩挲着腕表:"在迷宫里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上回有个同行在患者迷宫里被执念所伤,回来高烧三天,右手到现在还发抖。"
      他翻开病历本,指着一张脑部扫描图:"看见这片阴影没?这是在迷宫里被强烈负面情绪冲击后留下的印记。那个同行当时当时连做了几个月噩梦,就跟被传染了心病似的。"
      郝既明合上本子:"前年还有个案例,治疗师从患者迷宫出来后,竟开始出现和患者一样的强迫行为。"
      时祺想起迷宫里那些扭曲的水龙头,突然觉得肩膀的淤青隐隐作痛:"合着咱俩这是刀尖上跳舞?"
      "要不怎么说需要搭档呢。"郝既明给他续上热茶,"我在前头扛着执念,您在后方破局。就像今儿个,要不是您及时撞开那扇门……"
      窗外雪越下越大,时祺忽然轻笑:"下回再遇见这种事儿,您记得把我踹出来。我这人皮实,经得起折腾。"
      "想得美。"郝既明把医药箱推到他面前,"要踹也是您踹我。毕竟您这'破壁人'要是折在里头,我上哪儿再找个嘴这么欠的搭档去?"
      月光透过窗棂,雪光映着两人身上的绷带。时祺忽然觉得,这种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踏实感,比什刹河的月色更让人心头发烫。
      晚上郝既明来接时祺吃饭,特意揣了他要的辣椒面。时祺接过那个油纸包,指尖在红绳上顿了顿:"费心了。"
      "嚯,"郝既明夸张地挑眉,"时总还会说客气话呢?下回是不是该给我发锦旗了?"
      时祺作势要把辣椒面塞回他兜里:"您拿走吧还是。"
      "别别别!"郝既明赶紧按住他手腕,"特意让老板现磨的,您不要我可白跑一趟了。"
      这晚月色明净,俩人在胡同里晃悠到月挂中天。快到公寓楼下,郝既明突然驻足:"下周我生日。"
      时祺脚步微滞:"所以?"
      "所以……"郝既明眼睛亮得晃人,"时总赏脸陪吃个寿面?"
      "看忙不忙。"时祺转身刷开门禁,"得空就去。"
      但郝既明门儿清,这人准来。就像时祺知道,明早他办公桌上准会摆着他送的早点——或许还会多一碟蘸辣椒面的炸灌肠。有些心意,从来都是这样心照不宣。
      这个冬天,胡同里的灯影似乎格外暖融,既照亮了青石板路,也焐热了两颗越靠越近的心。

      郝既明生日这天,时祺一整个上午都在跟一条深蓝色领带较劲。
      "祺哥,"老周第五次抱着文件进来,"您今天已经换了三条领带了……"
      "要你管。"时祺把手里那条扔在沙发上,"远航科技的方案改完了?"
      "改完了……"老周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在桌上,"就是觉得您今天特别……注重形象。"
      时祺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挥手让他出去。屏幕上还开着那个看了三天的购物网站页面,深蓝色暗纹领带在模特胸前系得一丝不苟。他烦躁地关掉网页,手机就震了。
      郝既明:「晚上有空赏脸吃个饭吗?」
      时祺:「什么由头?」
      郝既明:「装傻?上周不是说了我生日」
      时祺:「哦」
      郝既明:「六点?地址发你」
      时祺:「看情况」
      回完消息,时祺盯着对话框看了会儿。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后还是点开购物网站,下单了那条领带。地址填的是工作室,备注写着:「尽快送达」
      下午他提前溜出公司,先去了常去的那家茶庄。穿着旗袍的店员迎上来,时祺在店里转了两圈,最后指着一罐陈年普洱:"包起来。"
      "需要写贺卡吗?"
      "不用。"
      拎着茶饼回到车上,他又觉得不够。方向盘在手里转了半天,最后拐进了一家手工皮具店。
      "先生需要什么?"店员热情地问。
      时祺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一条深棕色皮带上。"这个,"他指了指,"包起来。"
      结账时瞥见橱窗里的领带盒,才想起早上下单的那条。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私房菜馆藏在南锣鼓巷的深院里,青砖灰瓦,灯笼在暮色中刚刚亮起。时祺到的时候,郝既明已经等在雕花木门前,穿着件浅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着。
      "时总。"郝既明眼睛一亮,"还以为您要放我鸽子。"
      "堵车。"时祺把三个礼盒递过去,语气故作轻松,"店员非要推销,买多了。"
      郝既明接过礼物,手指在包装纸上轻轻摩挲:"这么大阵仗?"
      "爱要不要。"
      包间里烛光摇曳,窗外竹影婆娑。等服务生布完菜离开,郝既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拆礼物。第一个盒子是茶饼,第二个是皮带,第三个……
      "这条领带……"郝既明拿起深蓝色暗纹领带,眼底闪过笑意,"我正好缺一条。"
      "凑单买的。"时祺低头摆弄餐具。
      郝既明轻轻放下领带,从口袋里掏出个蓝绒布小盒推过来:"给您的。"
      时祺正要举杯的手顿了顿:"您过生日,反倒给我送东西?"
      "乐意。"郝既明眼角笑纹深了几分,"打开瞅瞅。"
      盒子里是枚铂金素圈,光面打磨得极细腻,内侧刻着花体"S&H",在烛光下流转着暗涌的光泽。
      "这算怎么回事?"时祺捏起戒指,指腹蹭过内壁刻痕,觉得那块金属烫得灼人。
      "就……"郝既明无意识地转着酒杯,"上回看您转笔时总觉得指间缺个物件。"
      烛火噼啪作响,将两人身影投在墙上,挨得极近。时祺从郝既明瞳孔里看见自己晃动的倒影,还有那里面再明白不过的期待。
      "太贵重了。"他把戒指放回绒布凹槽,推回去的动作却透着迟疑。
      "银楼老师傅打的,没几个钱。"郝既明连盒带戒又推回来,"您要实在看不上,留着砸核桃也成。"
      时祺盯着那抹银光看了许久,久到牛排的血色渐渐暗沉,终于把盒子收进大衣内袋:"先吃饭。"
      三巡酒过,郝既明松了领扣,眼底漾着微醺的水光:"知道为什么非订这间么?"
      "穷讲究。"
      "因为这儿……"郝既明指尖轻叩橡木桌沿,"是全北京唯一听不见车马声的地界。"他声线沉下来,"适合说些醒着时不敢开口的话。"
      时祺转动酒杯的指节微微发白。
      "时祺,"郝既明倾身越过烛火,"这大半年,我……"
      "打住。"时祺截断话头,"喝酒就喝酒,别借酒装疯。"
      "就问一句,"郝既明的手虚虚覆在他手背上,"您心里头,到底给我留了什么地儿?"
      包间霎时静得能听见烛泪滴落的声响。时祺凝视着杯中晃动的琥珀光,忽然想起什刹海冬日破碎的冰面。
      "我……"他喉结轻滚,"打小就不懂怎么养花种草。"
      "嗯?"
      "怕浇多了水烂根,"他抬眼,目光像浸了雪的月光,"怕晒多了太阳枯叶,最怕……好不容易养出花苞,一场霜就没了。"
      郝既明的掌心稳稳贴住他微凉的手背:"我不是玻璃暖房里的娇贵玩意儿。"
      "知道。"时祺垂眸看交叠的手,"所以正学着怎么松土施肥。"
      这话说得太像承诺,郝既明呼吸一滞,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时祺,我……"
      "蟹粉凉了。"时祺抽出手,刀叉碰在瓷盘上发出清脆声响,"食不言。"
      后半程刀光剑影间,时祺竟破天荒给郝既明布了三回菜。每次都用公筷夹得端端正正,僵硬得像在完成解剖作业。郝既明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头软得能掐出水来。
      结账时老板端来寿桃,郝既明掰开露出豆沙馅,把带着桃尖的那半递过去:"沾点福气。"
      "小孩把戏。"时祺嘴上嫌弃,却就着他手咬了一口,糖粉沾在唇角犹不自知。
      夜风裹着桂花香漫进巷口,郝既明的手自然而然环上时祺腰际。这回时祺只是脊背微僵,任由那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
      "接下来什么章程?"郝既明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他腰侧。
      "随你。"
      路过游戏厅霓虹招牌,郝既明突然驻足:"记不记得咱俩头回在这儿街机对决?"
      "某人士输得差点押上白大褂。"
      "那是我瞧您炸毛的样子特别招人。"
      时祺挑眉:"现在再比划比划?"
      深夜游戏厅只剩他们二人。时祺紧盯屏幕,手指在按键上翻飞如蝶。郝既明却总偷瞥他映在屏幕上的侧脸,连丢三局。
      "专心。"时祺甩来一记眼刀。
      "时祺。"郝既明突然扳过他肩膀,"回头。"
      转身的刹那,威士忌的醇香混着烛火余温覆了上来。这个吻很轻,像什刹海初融的冰面,却惊起了满池涟漪。分开时两人气息都不稳,游戏背景音还在欢快地唱着过关曲。
      "耍赖……"时祺耳尖红得滴血,"这局不算。"
      "那罚我。"郝既明抵着他额头笑,"罚我往后年年岁岁都陪您打游戏。"
      时祺望着他眼底跳动的星光,突然也笑了:"想得倒美。"
      送时祺回公寓的路上,郝既明哼着荒腔走板的《月圆花好》。车停稳时,他解开安全带:"明早想用点什么?"
      "随便。"
      "豆汁儿焦圈?"
      "敢买就泼您车上。"
      郝既明低笑出声,伸手揉乱他头发:"得,炒肝包子多加蒜汁。"
      时祺凝视他良久,突然倾身在他唇上印下个带着酒香的吻:"生辰喜乐。"
      没等郝既明回应,他已推门没入夜色。走到玻璃门前回头,看见那人还在驾驶座怔怔抚着嘴唇。
      这个生日,有些心意无需宣之于口。就像那枚素圈戒指,终会在岁月摩挲中,烙进彼此的生命年轮。
      而时祺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取出那枚戒指。对着月光看了半晌,最终穿进钥匙圈,与像素仙人掌挂在一处。金属相撞的清音回荡在寂静里,像心弦被轻轻拨动后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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