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复共盈盈》为开

64、出手

　　小径依旧幽长，只是两旁绿茵已化为滋养。直至步行至定心亭前，林月初与江暮生才停下脚步。

　　“这就是你在梦里见到的场景？”江暮生看着眼前的小青瓦六角亭，语气似不解又似诧异。

　　林月初淡淡地瞥了眼江暮生，“不错，大石上还刻着‘定心亭’三字。”

　　此行二人是从小径前来，首先映入眼帘是这座六角亭，至于林月初说的大石，便是伫立于亭子之后。
　　那林月初是如何得知石上刻着“定心亭”三字？江暮生瞪大了双眼，目光从六角亭转到林月初身上，又转到不远处那块大石上。

　　“对，你说的对，”江暮生点头又摇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可你是如何得知？难道你先前曾来过。”

　　林月初没有回答，而是眼神幽幽地看着江暮生。他在奉天派这些时日，几乎都是在江暮生眼皮底下度过，加上他对此地人生地不熟，又何来来过之说？

　　可江暮生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此地连奉天派弟子都甚少经过，更别说主动前来了，难不成林月初的梦真有什么特殊。

　　林月初没理会天马行空的江暮生，他独自在周围逛了一圈，发现此处与梦里的场景几乎没太大变化。
　　按凌澜所说，苏舷行一家死于正邪大战，距今也已有十五年。

　　谁也没想到，十五年后，会有如此奇异之事发生，吸引着林月初靠近。

　　此处虽然神奇却也平平无奇，只有那一石一亭，一花一草。
　　林月初漫无目的地观察了一圈，感慨着此地也确实是定心的好去处。而后，他对江暮生开口：
　　“我们回去吧。”

　　那条小径的尽头，自然不是白光。林月初已经在江暮生的带领下，见识过小径尽头的风景。

　　尽头连接着训练场，是奉天派弟子训练的去处。
　　或是出于身份特殊的原因，路过此地时，林月初难免有些拘谨，就连目光都只黏在脚下的石地上。

　　“放心，有我在。”
　　江暮生看出了林月初的拘束与慌张。在无人在意之地，他借着衣袖的宽大，手指轻轻捏住对方的，而后悄声道。

　　林月初将目光瞥向他处，嘴角却掩盖不住地勾起笑意。

　　江暮生凝视着对方颤动的眼睫毛和耳垂薄薄的一层红，一不小心将接下来的话落在身后。

　　二人胳膊贴着胳膊，带着心里的私密，像巡游般光明正大在训练场上绕了一圈。路过某些地方，江暮生还会在林月初耳边感慨两句。

　　或许是为了让林月初放松，江暮生毫不避讳地讲起自己的糗事：
　　“奉天派的弟子在学完基本功后才会进一步练习武器的使用，师父也会根据弟子的不同情况因材施教，去帮助弟子寻找最适合的武器。”

　　扯了扯林月初的衣袖，江暮生一脸神秘兮兮：“你知道我第一次选择的武器是什么吗？”

　　看着江暮生挤眉弄眼的模样，林月初心里发笑，但嘴上却附和着开口：
　　“是什么？”

　　“是鞭！”话毕，江暮生略带羞赧地往两旁瞧去，见无人发觉后才壮着胆子继续道：
　　“那时何月师姐已将长鞭驯得服服帖帖，一出手便能引起周围惊呼一片。我想，我也要和师姐一样厉害。”

　　林月初挑眉：“所以你选择了鞭？那又为何放弃？”

　　江暮生原就是要同林月初讲述此事，可话到嘴边，他却突然又羞又臊。
　　“那时，我一出手，就……就将自己缠了个严实。”

　　林月初终于忍不住，用衣袖堪堪将嘴角遮住。可即便如此，江暮生还是能感受到对方从眼里溢出的笑意。

　　“不要笑啦，这不是放弃了吗……”江暮生小声抗议着，又一次轻扯林月初衣袖。

　　林月初这才故作正经地收敛表情，他抬眼直视江暮生，嘴唇一合一动：
　　“没关系，我想，至少你现在不会出现将自己送到敌人手里的情况。”

　　江暮生撇了撇嘴，也想损得脸上带着俏皮的林月初几句。可他看看天看看地，脑子里却搜刮不出一句——他似乎不知林月初有何弱处。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人各有长，你也找到适合自己的呀——怎么——”
　　林月初原是想宽慰江暮生几句，可话未毕，眼前人的表情却倏然一变，几乎只在一瞬完成从苦恼到骇然的转化。

　　还未等林月初开口询问，甚至连疑惑都未及时感知，身体便猛然被人朝后一扯。
　　与此同时，江暮生充满恐惧的一句“小心”与利箭的破风声齐齐在耳边响起。

　　“噔”
　　利箭被身后的木桩拦下。

　　林月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差点被利箭所伤，好在江暮生及时拉着他躲闪。

　　“你做什么！”江暮生扶起林月初，对着不远处挽弓的弟子怒然道。

　　顺着江暮生的目光望去，一个手持弓箭的弟子正神情淡漠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愧疚慌张之意。

　　只是，这人好像曾在何处见过……林月初反复确认着，一时忘了差点被误伤的愤怒与不安。
　　在江暮生眼里，林月初直愣愣地躲在他身后，显然是一幅受惊的模样。

　　“罗回，你贸然出手，差点误伤了人，现在就是这种态度吗？”
　　江暮生气极，想不到在奉天派里还能有如此飞来横祸，幸亏是他们躲避及时，要是……江暮生咬着牙，不敢再想。

　　“师兄这是什么话，”罗回慢悠悠收起弓箭，用一种无谓的语气轻轻挡回江暮生的话，“我还以为这是谁呢，怎么奉天派会有生人出没。”

　　对面人话毕，林月初心猛然一紧，怎么连此场景都似曾相识。
　　是了，是他——那时林月初刚从临水镇赶去村庄，也是这人亲自出手将他拦下。

　　“这位兄弟不记得我，可我却记得被罚抄门规的奉天派弟子。”
　　林月初的一番话反而让江暮生一愣，他们二人还有过这一段？

　　距离林月初初到村庄时已过去好些时日，江暮生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感受到身边人的躁动，林月初侧着脸朝江暮生微微点头，并轻拍对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以示意他安下心。

　　可出手的罗回却成功被此话激怒，那当然记得林月初，记得这位害他被赶回奉天派的大人物！
　　在对面两人的耳语中，罗回握着弓箭的手越来越紧，连脸庞也逐渐扭曲。

　　这边的骚动很快引起了周围弟子的注意，不少人停下手里的武器，正好奇地伸着脖子朝此处探来。
　　江林二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对方被气得满脸通红也只能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这里本来就是训练场！你们自己不长眼，如何能怪我。”
　　如此无理的话却被罗回讲得振振有词，好在周围一片唏嘘替林月初做了回应。

　　江暮生也是气极反笑，“我倒是没见过在训练场上出现失手伤人的事故。”

　　“凡事都有意外，这点小事就不必挂怀了吧？”罗回扭过脸，故意嘲讽道，“毕竟我与师兄不同，我没有那么多个五年用来耗费，练武投入了些也正常。”

　　五年，是武术大会的举办周期，也是江暮生打磨之期。都说十年磨一剑，江暮生等了两个五年，却始终没有崭露头角之日。
　　可江暮生依旧执著。

　　而今日，罗回利用这份执著，狠狠地踩在江暮生心尖。

　　江暮生当然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但自身的失败却让他无法回应，可那双眼里分明带着不可置信与悲戚。

　　罗回这番话任谁听了都不好受，周围已经有热心的弟子悄声靠近，试图化解这场被箭点燃的硝烟。

　　成功扳回一局的罗回如找到坚硬巨石的一处残缺般得意洋洋，对于其他弟子的劝说，他故作姿态地摆了摆手：
　　“罢了，原就是小事一桩，何必上纲上线呢。”

　　说罢，罗回高傲又轻蔑地朝江暮生与林月初一扬下巴，摆着战胜者凯旋的姿态转身就欲离开。
　　可腿还没迈出一步，一阵快而狠的破风声突然朝他袭来。

　　在周围弟子惊恐的目光中，罗回颤抖着抬眼看向那只刺入他发髻里的箭。
　　那是他发出的箭。

　　“哎呀，真不好意思，”始作俑者在身后轻笑出声，“这点小小失误想必罗回师弟是不会挂怀的吧。”
　　林月初讲话时，周围寂静无声，那笑声便越发刺耳，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一点一点刮下罗回的面子。

　　罗回气得浑身紧绷，猛地将直插在发髻里的箭羽拔下，那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被箭羽连带着扯下。
　　“偷袭算什么好汉！”罗回怒目圆睁着朝身边人一喝，“给我拿剑来，我要亲手让你跪地求饶。”

　　林月初轻巧地摇了摇头，“我不和疯狗打架，更何况你我不是先前交过手了吗？你什么下场忘记了吗？”

　　林月初故意将话说得含糊，在周围不明真相的弟子那质疑与好奇的眼神中，罗回彻底失去理智。
　　怒气冲冲地在一旁兵器架上拔出剑来，披头散发的罗回全然不顾眼下的狼狈，颇有一副要与林月初决一死战的气势。

　　可林月初呢？早就在江暮生的拉扯下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