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有晴》温吞陈

8、第8章

　　两个人坐在店子里吃火锅，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口咕嘟冒泡的鸳鸯锅。红汤那半边翻滚着密密麻麻的花椒和辣椒，番茄锅则温温柔柔地泛着橙红色的涟漪。这是他们来重庆吃的第二顿火锅，温静想未来的几天也是和火锅或者别的高油高热量食物相伴，等回去之后肯定是满脸痘痘和不适的肠胃了，现在嘴巴就已经开始冒出大大小小的痘了，不过她很无所谓，毕竟这都是幸福的冒泡，痘痘到了时机可以挤掉，毛肚老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爱吃也特别能吃辣，但陈野好像完全不行呢，所以每次才都点的鸳鸯锅，一边红汤锅底一边清汤锅底，上次是麻辣和骨汤，这次是麻辣和番茄，每次都是泾渭分明，陈野只吃一边，温静两边通吃。

　　“陈野，我说你啊，一点辣都吃不了的话”，温静把鸭血捞出来，在油碟里滚了滚，“你这辈子岂不是要错过酱板鸭、剁椒鱼头、麻婆豆腐、酸汤鱼……”她都把自己说馋了，面前的陈野竟然不为所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陈野正专注地用漏勺打捞锅里的肥牛，听完她的话，才抬头笑了笑说:“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吃。”他将捞起的肉片悉数拨进温静碗里，“只是太辣的吃不了。”

　　“你这是在怪我点了特辣。”她夹起一块肉放进嘴巴里，电流般的麻意在舌尖炸开，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辣意，咬碎的肉沫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喉咙里似乎有火要喷出来，她张开嘴巴斯哈斯哈，“火锅嘛就是要越辣吃得越爽。”

　　“你喜欢就好。”

　　温静抓起桌上的一大杯酸梅汤一饮而尽，这话听起来真敷衍，就好像他是受了她的胁迫但又无法反抗的无可奈何，这人真是的。她忽然微眯起眼睛盯着对面的陈野，下巴抵在手背上，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敲着碗底，“你要不要尝一下呀？”他只是口头上说自己不能吃辣，那万一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出于一种恐惧心理呢，要是她今天帮他克服了，岂不是大功一件。她诱惑他道:“真的不是特别辣，而且很好吃哦。”

　　陈野看着她吐着舌头哈气的模样还有红肿得像两根香肠一样的嘴唇，保持着绝对怀疑的态度，语气非常决绝道:“我拒绝。”

　　这个拒绝一下子点燃了她的好胜心，她今天还非要让他吃一口不成，反正应该或许大概也死不了。她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块牛肉，上面沾着花椒还泛着红色的光泽，她就这样向他递过去，“试一试嘛，这样真的很好吃的，骗你是小狗。”

　　他看着眼前横伸过来的筷子，在火锅蒸腾的热气里变得模糊。他咽了咽口水，心一横身体就向她探了过去，一口含住筷子，嘴唇轻轻擦过筷子，将肉带入口中。

　　“刚刚不还说不吃的嘛，这下怎么这么大口呀，”看到他吃了，她怀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男人真是口是心非啊，其实你早就想吃了吧。味道怎么样啊？”

　　陈野没有说话，静静地小心翼翼地咀嚼着嘴里的肉，他觉得舌尖像被火燎了一样，其实他的第一反应是想一口吐掉，就像人一不小喝喝到了很烫的水，本能的会张开嘴巴立马吐掉，但他只能硬生生咽下去，喉咙里升起一股灼烧感，还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小时候误食辣椒被辣到鼻涕眼泪横流的记忆忽然在脑海里涌现，这件事他没和温静说过，实在太丢脸了。或许他不应该吃下去的，但是他没办法拒绝她伸过来的筷子，就像小狗没有办法主人伸过来的手一样，原来他才是真的狗。

　　胃好难受啊，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赶忙扯出几张纸捂着嘴巴弯腰低头咳，旁边的人被这不小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看他那样子估计是被辣到了，觉得没什么新奇的，又都收回了视线。但温静被吓了一跳，从座位上一下子蹦起，跑到他身边，抬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你……你还好吧？”

　　他忽然抬手:“水。”

　　温静反应过来赶忙把水递给他，他接过水咕噜咕噜地全部喝掉了。她看着他握着杯子发呆似的坐在凳子上，眼尾泛红像被人用指腹狠狠揉过，眼睛里泛着水光，睫毛也湿漉漉的，真的好像被人欺负过一样，那个欺负他的人不就是她嘛，悔意和歉意交杂在一起同时在心底涌现，她实在不应该拿他开玩笑的。

　　“对不起。”温静双手合十，表情十分严肃，“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逼你吃辣了。”

　　他回过神来，嗓子被辣得有点不舒服，声音暗哑道:“没事。”

　　“你真的没事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或者去药店买点肠胃药啥的？”

　　看到她一脸担心的模样，他笑着说道:“只是被辣到了而已，不用担心。肠胃药我也有带，回去吃，你也有份，天天吃那么辣，我真替你的肠胃担心。”

　　温静看他脸色稍微正常了点，放心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还好啦，你没事就好。刚刚真的吓死我了，毕竟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表情。”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温静举手做了一个发誓的动作，为自己辩驳道:“没有，绝对没有，我才不是这样子的人呢。”她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刚刚用的好像是我的筷子！”

　　看到对面的陈野露出的嫌弃的表情，温静耸了耸肩:“嫌弃也没有办法喽，反正吃都吃了。”

　　她又说:“而且你放心，我没有什么传染病的，你就吃了这么一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陈野屏息不语。他根本就不介意，如果介意这种事情的话，接吻要怎么办呢？

　　窗外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周围接二连三发出“下雨了”的感慨，这场雨来得毫无征兆，让人有些措不及防，有多少人的计划会被这场雨打乱呢？雨势愈来愈急，敲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温静望着窗上蜿蜒的水痕，轻声问道：“下雨了欸，我们还去洪崖洞看灯吗？”

　　“看你。”陈野答得简短。

　　“那就不去了吧。”

　　“好。”

　　静默片刻，温静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微微发亮：“我们去江边散步吧。”

　　“？”她意料之外的发言让他微怔，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下雨天待在室内不是更舒服吗？”

　　“可是雨中的江边，你不觉得特别浪漫吗？”

　　“……”但凡换个人这么说他都会觉得脑子有病，他苦笑道:“您所言极是。”

　　她知道他在梛椰她，她不介意地笑了笑，问:“所以到底去不去啊？”

　　“你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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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屋内的时候雨被隔绝在外，全然未觉雨势竟然这般凶猛，豆粒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地面上，似乎要将地面洞穿，先前干燥的地面变得湿润不堪，行至下坡路段，能听到瀑布般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温静穿的是长裤，裤腿被雨水打湿，贴着皮肤让她觉得不舒服，听着雨点落在伞上轰鸣一般的声音，她生出一种郁闷的情绪，在绵绵细雨里散步是文艺片，在暴雨里行走是灾难片，不然打道回府吧，回酒店洗洗睡算了。她瞥了旁边的陈野一眼，他仍是惯常那副模样，没什么表情，并没有因为她这个雨里散步的提议而不悦。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提议的是她，打退堂鼓的也是她，她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弄得身边人哭笑不得，只有陈野会随时奉陪。

　　“快到了。”

　　陈野的声音混合着漱漱的雨声，像一团冰凉湿润的哈气，喷洒在她的耳朵上，她感受到一阵潮湿，心底的郁闷在雨里消散，原本厌烦的雨声变得有些动听，滴滴答答像琴键奏出的声音。

　　“好。”
　　算了，不过是一场暴雨而已。难道回酒店躺着会比暴雨里散步在未来更值得回忆吗？

　　江滩公园的路灯亮着昏黄的灯光，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对面的洪崖洞并没有因为暴雨而熄灯，仍旧亮着金黄色的灯，像一座被烛火点亮的悬空佛龛，十一层的吊脚楼在夜雨中层层叠叠地攀升，河面是雨带起的涟漪从而模糊了它倒映的影子。

　　嘉陵江上面的千厮门大桥像是刺破雨幕的钢铁巨兽，橙红色的桁架被雨水洗得发亮，当轻轨呼啸而过时，整座桥就变成了一具流淌着光脉的活物骨碌。

　　这里是可是一个很火的打卡机位，平日里很热闹的，但因为今夜有雨，有暴雨，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了，变得有些冷清，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站在岸边撑着透明的伞摆着姿势拍照，温静默默地注视着她们，想着也学几个动作，不至于到时候又只会剪刀手了。

　　“你要拍照吗？”一旁的陈野问她，她还没来得回答，一旁就传来年轻小伙的声音，他脖子上还挂着相机，“美女要拍照不，49十张，精修一张。”

　　温静连忙摆手:“不用了。”

　　年轻小伙会意似的打量了几眼一旁的陈野，笑着对温静说:“那行，要是你男朋友拍得不好，”他拍了拍肩，“可以来找我。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温静还在想要怎么拒绝，因为她肯定不会找他拍，一旁的陈野先一步掏出了手机，淡淡道:“加我的吧。”

　　摄影师愣了一会，哈哈笑了两声说:“瞧我这眼力见，哪有当着别个的面加人女朋友微信的。”他扫了陈野的二维码，“对不住了兄弟。要是不行一会找我哈。”

　　陈野“嗯”了一声。两个人目送他远去，看着他去搭讪别的游客。等他走远了，温静感慨:“好像经常有人误会我们是一对呢，我们有这么像一对吗？”她的目光在陈野的脸上停留，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他那张帅脸，“好像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都长得这么靓呢。”

　　温静没有不满，只有对自己和他颜值的肯定。

　　“……”他不懂这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看到他无语的表情，温静问:“难道你介意吗？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下次会解释的哦。”

　　“要是介意的话，我自己会解释的。”
　　他既然不解释就是不介意。

　　“哦。我也不介意，解释的话挺麻烦的，要是这样的话，下次我俩一起出门的时候就在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就写我和他（她）不是情侣，就可以不用解释了。”说完温静自顾自地为自己的玩笑大笑起来。

　　陈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有亿点点无语。

　　“还拍照吗？”他问。

　　温静止住笑声看了看依旧倾盆的雨，道:“想等雨小了再拍，这么大的雨估计也很难拍出什么好看的照片吧。”

　　上天就好像真的听到了她的意愿一样，先前砸在江面上噼啪作响的雨点，渐渐地只余下细密的“窸窣碎响”像是万千银针轻轻没入绸缎。氤氲的水汽从江心升腾而起，如轻纱漫卷，将对岸的灯火晕染成朦胧的光团。

　　雨真的变小了，江面还浮起了薄纱似的雾。

　　“我们去拍照吧。”温静撑着透明的伞来到岸堤。

　　陈野站在离她不远的对面，用头和脖子夹着伞，手里举着手机，“你小心一点，别摔下去了。”

　　温静比了个OK，开始想要摆什么姿势好，看来刚刚压根就没学进去啊，如果要拍那种明媚的照片那她还挺在行，可这种唯美的带着文艺范的照片真是有点为难她了，正当她苦恼时，从对面传来陈野的声音:“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温静照着陈野的指示微微仰起头。

　　“自然一点，你这太僵硬了，别搞得像脖子前倾一样。”

　　陈野看上去好专业啊，竟然还能指导她的动作，她放松以后问:“这样可以吗？”

　　“OK。”

　　温静在等待的间隙，望着伞面上蜿蜒爬行的雨水，世界融化在雨水里面，只剩下光与影的交织。

　　在陈野的指导下，她又换了几个姿势，配合着拍了几张。拍摄结束后，她踩着石子轻快地小跑到他身边，微微俯身凑近端详他手机里的成片。

　　温静从照片里抬起头笑着说:“你拍的蛮好的嘛，不错不错。”

　　陈野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嘴角轻轻上扬，含笑道:“那就好。”伞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潮湿的空气机里带着一丝丝清凉，他看着穿着单薄的温静，“冷不冷？”

　　温静耸了耸肩道:“还好。”

　　“嗯，冷的话和我说，我有带外套。”

　　“好。”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里有一股暖流升起漫过身体，雨丝清凉，她却觉得有些闷热，她想他是一个很体贴的人，这一点她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有这样一个朋友真好。

　　“那我们去散步吧。”陈野说。

　　“好。”

　　两个人撑着，在绵绵细雨中缓步前行。伞沿偶尔相碰，发出轻轻的“哒”的一声，雨滴被撞落在地面，漾开细微的涟漪。

　　淅沥的雨声，欢快的谈笑声，一切都融进了这个宁静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