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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别列耶维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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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在建筑系当他的学霸不香吗,留级一年还跑来我们服装系,天杀的!还插进我们宿舍!”秦邶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哀嚎。
“建筑系”三个字像一根细针,在然早心上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低声道:“……先去看看再说。”
然早当年是凭借美术生的身份擦边进了这所大学。全国顶尖的建筑专业肯定是选不上。
当时父亲安慰他服装设计也是设计,好好学,只要成绩好,等大二就能转专业。
现在,他绩点名列前茅,可父亲公司却没了,然早可不愿意给父亲以外的人画房子。
说笑的气氛荡然无存。两人沉默地走到宿舍楼下。
两个男生刚出宿舍电梯,声控灯随即一排排刷地亮起,一眼望不到头。
空荡荡的大理石走廊和平常一样透着一股庄重的肃穆。
唯独在他们的宿舍门口,多出了两个靠墙并排的柚木矮鞋架,显得格格不入。
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种国际大牌,英伦棕牛革筒靴,法国的山羊革鞋……其他的然早都认不出来。
鞋子龙涎香的浓郁晕眩感让他眼神暗暗失色,一种掺杂着嫉妒的厌弃感涌上心头。
这种气味,能让他瞬间想起父亲被陪酒小姐和奸人包围,签下那份万劫不复合同的夜晚。
钱哪来的,他自己最好清楚!
“早早,”秦邶彻底收起笑容,身体绷紧着挡在然早身前。
“听我的,别跟他说话。你放完行李就马上出来,我在外面,他要敢动你,试试。”
然早屏息凝神,出其不意地按下门把手。
门缝刚拉开的一瞬,俩双警惕的眼睛就撞在了一起。
他就是余蔚?然早的琥珀瞳孔瞪得发愣。
座位上的男生穿着件撞色拼接衬衫,西裤打底。
就在视线对上的瞬间,那双原本冷冽的眼睛,犹如阳光划过海平面,海水倒流,露出浅浅的岛礁。
正如他的名字余蔚,有着风和日丽下亲和的蓝眼睛。
然早不敢多看,只觉得秦邶的描述夸大其词。
而余蔚,在以一种终于重见天日般的失措,贪婪又克制地扫过然早的每一处细节。
不大的四人间宿舍挤满了栀子花的香气,明明没开空调,可鼻根都凉得通透。
除了偶尔能闻到淡淡的龙涎香,就连秦邶那攒了几天的汗馊球衣都被盖住。
然早推着箱子率先迈了一步,预备好的厌恶与质问,在脱口间变成了一句:
“咳!你好。”
男人没说话,别过头,稀里糊涂地把刚掏出的鎏金打火机又掼回裤袋。
高大的身子在小椅子里挪来挪去,着急忙慌地为他空出一条过道。
“谢谢~”然早推着行李箱略过他的位置。
余蔚低着头,看着桌面上的磨砂纹路动都不动。一抹红色却从眼底蔓延到了耳根。
什么梦中杀人的绝色男模,分明就只是个帅帅的小偷。真是被秦邶给耍了!
然早踢开秦邶横七竖八的运动鞋,刚往里走猛地愣住。
自己的书桌哪去了?
往日书桌被一堆陈书旧本,零食袋给包围。只留下一小片空地,刚好够放个小平板追剧。
而现在,《服装结构设计》《服装缝制工艺》……被按学科先后顺序。
一层层码放在书架上,封面上的油渍都全然不见。
地上压着两个牛皮纸箱,堆叠着多余的书本和未开封的零食。过期的扔了,临期能吃的都还在。
最扎眼的,是桌面上那捧沾着露珠的栀子花束,和一个由二十朵白栀子编成的花环。
青绿的嫩叶看得心软软的。
秦邶不会送花,余蔚?还是其他人?
然早撒开行李箱拉杆,抓起花环回顾四周。
却见余蔚迅速抽回那偷瞄的动作。
周围舍友的桌子乱得不堪入目,洗脚的毛巾挂床头,永远剩一口的饮料瓶七倒八歪地堆在一块。
只有余蔚那边,亮着一盏暖黄小灯,整洁度与自己的如出一辙。
四个人的宿舍,被活生生分成了两个阵营。
这种被擅自“规整”的感觉,让然早心烦气躁。
男人脸压得很低,嘴角却扬着一抹怪笑。
他想干嘛?
本来能和舍友乱成一片,现在这么干净,秦邶他们会怎么看自己?
一股背叛集体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余蔚这个人真是坏透了!
然早愤愤不平地把行李箱摊开,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拎飞,一件件砸在桌上,没过了栀子花束和花环。
看着重回混乱的“杰作”,余光又瞥见余蔚那好奇的眼神,心里暗爽。
“呼”了一声,才满意地瘫进座椅里。
一只腿很不文雅地搭在扶手上。
浅青色的帆布鞋悬在空中。
蓝色的牛仔裤因坐姿,扯露出一截皎白光滑的小腿,随着他每一次疲惫的呼吸而上下摇晃。
余蔚咽了咽喉结,好像一个紧盯猎物的狩猎者。却迟迟放不出那关键的箭矢。
他第一次发现他连这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皮囊都驾驭不了。
动不得,更说不出。
不等他犹豫,然早自己“哇”了一声,人直接跳出了座位。
慌忙不迭地抓起身后的书包翻弄着。
半袋沙糖桔很快被拎起,袋子的边缘滴漏着橙黄的汁水。
然早托着袋子,捂着水滴,冲到阳台的水槽洗刷。
沙糖桔十月底成熟,现在还不是时候,口感欠佳。却是父亲为数不多能让然早带去给舍友品尝的特产。
远远比不上过去那些高档货,但这一次他却一点都不想分,他自己更舍不得吃。
然早洗得很急,又怕太用力擦破了果皮。一一清洗,又被他用餐巾纸擦干。
总共救出11个,扁了仨。
男生像抱宠物似的,哄着沙糖桔到书桌放下。
结果,沙糖桔顺着凹凸不平的衣堆散开。
两个淘气的甚至跳到地上,在然早应接不暇的目光中,滚落到余蔚的鞋边。
那一刻,空气都硬了。
男人脚也没抬,低着头看着桔子在地上打转。
然早尴尬得脚趾抓鞋垫。
暗叹一口气——见者有份,再不分还以为自己孤立人家呢。
他一步向前蹲下拾起,在自己的衬衫上擦了擦,刚伸手递给对方,却想到了不妥。
转身从桌上换了两个胖的,按在余蔚桌上。
“这是反季水果,吃起来可能没那么爽口。来!尝尝!”
桔子按在桌面时,余蔚那蓬乱有序的额发仍没有抬起,压在下面的嘴角却抖了抖。
可是当然早又说出:“你是哑巴吗?这么放不开。”并作势要离开时——
余蔚嗖地一下撑了起来,身下的椅子被挤得歪斜。
不站起来还好,刚一起身,就是遮天蔽日。
男人宽阔的肩膀吞噬了天花板灯传来的光。
视野一下暗了下去。
然早的额头刚好正对着男人的唇瓣。
他缓缓靠近,正如秦邶说的,黑洞般的压迫感让人动弹不得。
可脸上抽动的嘴角,乞求怜爱的蔚色瞳孔颤动着。完全出卖了他。
和一个身高发育异常的初中生,在面对初恋时,踌躇不前的失措无异。
然早自下而上呆滞地对视了几秒。两人隔着不到一巴掌的距离。
没等他迟疑,余蔚就按住他的手臂。侧着脸在他高抬的右脸颊上吻了一口。
轻轻的爆破音在然早的耳蜗里炸响。头上棕褐色的呆毛一下竖了起来。
然早立马撇开脸,想要推开对方。
刚碰到余蔚起伏的胸膛。修长的手指就被他夺过挽入手心。
不给挣扎的机会,余蔚低下头,在他手背上轻轻抿了一口。
好似一个骑士对国王的效忠礼。
突如其来的热意点在肌肤上。
手背青筋暴起,然早猛地缩回。
“啊!你干……”
声音未落,男人已经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再次和他对视。
然早连连后退,却听见了一句略带口音,但极为流利的俄语:
“давноневиделись(好久不见),别列耶维奇!”
然早琥珀色的瞳孔突然放大,浓密的浅金色睫毛快速眨了眨。
仍说着中文:“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然早的母亲是俄罗斯人,自己的长相也主要遗传母亲。但他在家里,就是母亲都叫他然早。
至于别列耶维奇?现在放在人群中叫,然早都不一定会回头。
那余蔚怎么会知道?
男人的呼吸更急了,几乎把然早逼到了墙角。俄语急转中文:
“早早!你可能不太记得我,但其实我们幼儿园就认识了。”
“十五年,好久。”
男人越靠越近,呼出的热气熏得然早的脖子发红,撇过一边不敢看。
脖颈处的肌肤好像起疹子似的骚红,隐约起伏的脉搏,吹弹可破。
“早早,你害羞了?”男人的眼光紧盯着然早领口裸露出的锁骨,瘦消白净的骨沟激起了男人探索的欲望。
“十五年了,你瘦了好多。”
然早却紧闭双眼,使劲摇头挣扎,不让他的脸再靠近。
“滚开!我不认得你!”
“你不是俄罗斯族的吗?吻脸不应该起这么大的反应啊~”余蔚以一种诧异的眼神盯着他。
“这里是中国!不是俄罗斯!你一上来就亲。谁受得了。”
然早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补充道:
“我身份证上都是中国人,你就是耍流氓!”
男人的蓝眼睛闪过一丝迅速被掩饰的刺痛。
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拉起然早的手,两步并作一步,踱到他的书桌旁。
扒开衣堆,抓起被压在下面的花环,整了整折皱的白花蕾,戴在自己的头上。
沁凉扑鼻的芳香彻底盖过了余蔚身上的龙涎香味。
恍惚间然早好像看到一个一米八几的幼儿园小男孩站在自己眼前。
天蓝色的眼睛混着露出白牙的笑容。调皮捣蛋地晃了晃脑袋。
栀子花摇曳的一瞬间,然早脸噌的一下红得通透。
不愧是男模!可狠可怜,可盐可甜,什么样的人都能拿捏。
活该他赚钱!
“早早,想起来了吗?”余蔚试探性地摇晃男生的胳膊。
力气不大,速度不快。
可然早头上的呆毛却转个不停,脑浆都要被摇匀。
他对这种可爱的事物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见到小毛小狗翻肚皮都要把头埋进去吸两口。
眼前的蓝眼小男生要是再撒个娇。
然早嘴角的口水就要决堤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余蔚拢到怀里。任由那微翘的鼻尖挑弄着自己那撮呆毛。
双臂传来的力道渐渐收紧,好像落入猎人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逃脱无望。
而猎人的嘴角好像露出了一种得逞般的笑容,任由然早身子越陷越软。
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外面的人不耐烦冲进来的瞬间就愣住了。
“余蔚!你干什么!”
戴着花环的脑袋立马扭了过来。眼里的瞳光陡然锐利。
如被打断进食的猛犬般,嘴角拧起的尖牙让秦邶退了一步。
可怀里的然早却着急忙慌地推开了他。
喊了声“滚!”就往秦邶方向跑。
秦邶立马意会,抓着然早的手就往门口冲。
没走几步。然早另一只手就被余蔚拉住。
两个男人像是拔河一样,反复拉拽。眼里的凶光混着脏话在对方身上捅来捅去。
两个高大的身躯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左右发力,四张椅子被撞得七扭八歪。
直到然早狰狞着脸,朝天花板大喊了一声:“撒开!”
这声音不是针对谁说的。
可余蔚却立马松了手,抓着衣角,眼里闪过一丝悔恨。
活生生看着秦邶拉走男生,还在门框处嘲讽了一句:“然早是我的!不干净的离远点!”
门“啪!”的一声合上,卷起的风刮乱了余蔚的的刘海。
头上的花环应声而落,在地上弹起的瞬间,两朵白花溅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