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纸鬼话》两三月

8、第八章

　　一个小时后，漆瑜将车停在了城外的一条破旧巷子前，他往前看了看，说道：“进不去了，里面路太窄，我找个地方停一下，你联系一下孙队。”

　　又是孙队，周尔不情愿地掏出手机，一眼就看到了孙成才的微信：“已到，快加入位置共享。”

　　将车停好后，一行人顺利会师，孙成才说道：“水坝旧村8巷4号401，就是这里了，走。”

　　进了水坝新村，密密麻麻的城中村就像一团团乌云，阴郁地压了过来，空调水滴滴答答地，钻进潮湿燥热的泥土里，空气中混满了炒菜的油烟味，还有卤味，麻辣烫，油货。各色摊贩上或白或黄的灯光像是从地底里生长出来，野蛮又柔韧。

　　孙成才买了一份炸土豆，一边囫囵一边对刘益说：“小刘，把这里记下来，都是无证摊贩，还有，难怪我们找不到陈媛媛的住址，这里入住的租户肯定没有登记身份证，这个也记一下，回去了跟局里说说，简直不像话。”

　　刘益手里拿着小本子，他赶紧推了推眼镜，认真地将孙成才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给你。”孙成才丢给刘益一个糖葫芦。

　　刘益收起本子和笔，抱着糖葫芦开心地舔了起来。

　　周尔给漆瑜买了一份炸鸡排和一份臭豆腐，两人边吃边在巷子里找8巷4号。

　　漆瑜基本没吃，他只是帮周尔端着，再适时提醒周尔，不要将油和汤汁都溅到衣服上。

　　四人找了大半天，问了好几个摊贩老板，这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漆瑜起初担心会不会有房管，万一进不去怎么办，到了门口后，他才知道自己多虑了。

　　这栋楼的门口大敞大开，以包容的姿态迎接着所有人。

　　周尔拉着漆瑜的手就往楼梯口走，等到了401门口，他挠了挠头：“没人开门，踹吗？”

　　孙成才说道：“冷静，我打电话给房东，只要出示......”

　　“开了。”漆瑜扭开门把手：“没锁。”

　　“为什么没锁？”孙成才抽了抽眼角：“这姑娘的安全意识也太差了。”

　　“可能是因为......”漆瑜率先走进去：“东西都被房东丢了。”

　　周尔走进去，只见这间才十平米上下的单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台桌子外，空空如也，像是没有人住过。

　　“我靠！”周尔忍不住骂出来：“房东在哪？老子要......”

　　“看房吗？”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一个带着金项链金戒指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留着短短的卷发，身材有些发福，开口一笑，就露出了嘴里的两颗金牙，她看了四人一眼，然后对其中看起来最有钱的漆瑜说道：“帅哥，要租房啊？”

　　“租个屁啊租！”周尔受不了房东看漆瑜的眼神，他将漆瑜挡在身后，直接质问房东道：“我问你，这里原先住的人去哪了？”

　　“原先......”房东的眼珠一转，立马开始抱怨：“哎，说起这事我就想骂人，那小姑娘，还欠我三个月房租呢，头两个月说先欠着，到了第三个月，人直接不见了，你们说说，有这样的人吗？不过我看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早知道就不租给她了。”

　　“你撒谎。”漆瑜从周尔身后探出脑袋：“她明明是6月份才搬过来，现在八月份，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怎么会欠你三个月房租？”

　　“哎呀反正就是欠了我房租，几个月我也记不得了。”房东看这几个人不是善茬，又不是来租房的，脸色瞬间变了：“你们又不租房，快出去，不然我叫警察来抓你们！”

　　“你好。”孙成才将警察证亮出来：“分警局队长，孙成才，有件命案，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

　　“什......什么？”房东吓得腿一软：“我可没杀人，我是遵纪守法的小市民。”

　　“嗯。”孙成才点头：“死者是这间房的租户，陈媛媛，有印象吗？”

　　“我们奉劝您......”漆瑜看了房东一眼：“坦白从宽。”

　　“有印象有印象。”房东忙不迭地点头：“她的确有一个月没回来了，房租也没交，我又不是做慈善的，哪能一直留着她的东西啊，早十多天前就清掉了。”

　　“清到哪里去了？”漆瑜问：“现在还能找到吗？”

　　“应该不能了。”房东说：“早就被垃圾车收走了，都这么多天了......”

　　“我们可以以无故毁坏他人财物罪起诉你。”漆瑜的脸冷冰冰的。

　　“我冤枉啊！”房东哭喊起来：“她也没有什么财物，就一套铺盖，几件衣服，还有些化妆品，都很便宜的。”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周尔追问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真没有。”房东说，顶着四道质疑的目光，她再度表态：“我发誓，真没有！”

　　漆瑜在这件狭小的房间的转了转，床边有一个门，进去就是厕所，墙壁都是灰色的，或者说，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只是被经年的尘垢抹成了灰色。

　　床是木质的，木板上还有虫蛀的痕迹，有几道蜘蛛网结在床板中间，有黑子的虫子在墙角爬来爬去。

　　在这片简陋得近乎寒酸的房间里，漆瑜居然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开心与满足，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又从心底里冒出来，这两种极端的情绪交错纠缠，快要将他的心脏扭成一团死结。

　　周尔见漆瑜摸着床板出了神，神情甚至有些痛苦，便上前去拉他：“干嘛？走了！”

　　“哦。”漆瑜转过身，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走到门口说：“走吧。”

　　临出门前，他转过身，对房东说：“把门锁上，明天会有人过来取证，请不要妨碍公务。”

　　房东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便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好。”

　　下楼梯的时候，孙成才对漆瑜说：“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觉得这里应该有一些线索，最好可以再查一下。”漆瑜说，他只能这么说，那些他突然感受到的、莫名其妙的情绪，他不知如何说出口。

　　“房间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刘益开口道：“想查也无从查起。”

　　“可以查一下房间里有没有什么机关，再比如附近邻居跟死者有没有交集，还有死者是不是常去哪家店吃饭？”孙成才敲了敲刘益的头：“能查的这么多，怎么叫无从查起了？”

　　“哦哦。”刘益一边做笔记一边点头：“孙队说的对。”

　　几人下了楼，孙成才对周尔说：“没查到什么东西，我打算连夜提审王庆。”

　　漆瑜立马开口：“我们也去。”

　　孙成才看了看周尔。

　　周尔笑了笑：“听他的。”

　　到警局后，孙成才和刘益换上了警服，接着，孙成才就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刘益带着周尔和漆瑜来到了纪录室，他抱着一摞文件，身形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瘦弱，警服又太大，显得松松垮垮的，没什么精气神，他对周尔说道：“孙队喊你过去，说有点事跟你说。”

　　然后又对漆瑜笑了笑：“这里可以看到孙队审讯的监控，现在九点半，大概十分钟后开始提审，你先坐一下，有什么问题记得叫我。”

　　周尔本不想去见孙成才，像现在这样，跟漆瑜待在小房间里，多自在啊。

　　但他不忍心拒绝小刘，便还是挪动了屁股，出了门。

　　孙成才坐在办公室抽烟，见周尔来了，立马将烟灭了，笑道：“来了。”

　　周尔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烟雾：“真臭，喊我干嘛？”

　　“有个事儿我想问你很久了。”孙成才将脚跷在桌子上：“不是说好，我帮你查人，你帮我查鬼，大家互惠互利嘛，你这回怎么一点消息都没给我，还巴巴地跟着查案，难道陈媛媛自己不知道谁是凶手吗？”

　　周尔呸了一声：“没有老子，你能当上队长？老子帮你的还少吗？”

　　“怎么对我脾气这么暴，我不是这个意思。”孙成才笑了笑：“我这是关心你，怕你遇到了难事。”

　　周尔冷笑了一声：“我好得很，陈媛媛早就被我锁起来了，后天就是交货的日期，到时候钱拿到手了，你这些我可管不着了。”

　　“有没有什么线索？”孙成才急切道：“局里有个上升的名额，要是我把这件案子给破了......”

　　“不是我不帮你。”看到孙成才这个样子，周尔笑了起来：“这回确实有点邪门，陈媛媛真的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我昨天晚上还问了她，她什么都不肯说。”

　　周尔说的是实话，他很想找到凶手，然后告诉漆瑜，是自己通过缜密的分析发现了真凶，这样，漆瑜就会对他产生深深的崇拜之情。

　　但自从他把陈媛媛锁进锁魂箱后，陈媛媛再也不肯理他，他也不肯将陈媛媛放出来，毕竟，博漆瑜一笑，和一百万的酬劳比起来，还是后者比较诱人。

　　“好吧。”孙成才站了起来：“我要去提审王庆了。”

　　“走吧。”周尔也跟着出了门。他回到纪录室，对漆瑜说道：“宝贝儿，想我了吗？”

　　漆瑜冷静地给他递过去一只耳机，然后开始紧盯着显示屏。

　　“真冷漠。”周尔带上耳机，撇了撇嘴。

　　审讯室里，坐在孙成才对面的男人就是王庆，他的身体很壮实，眼睛有些狭长，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浑圆的啤酒肚向前顶起。

　　“这人一把年纪了。”周尔忍不住骂道：“还去勒索小学生，他但凡敢去勒索大学生，我都高看他一眼。”

　　“嘘！”漆瑜示意他闭嘴：“仔细听。”

　　孙成才开始说话了：“你今年二十四岁，初中毕业后就没有读书了，目前没有工作，以敲诈小学生为生，对吗？”

　　“不对。”王庆粗声粗气地反驳：“那都是他们自愿送给我的。”

　　“嚯！二十四岁！”周尔大笑：“这长得也太着急了，我还以为他四十二呢！”

　　漆瑜叹了一口气，他轻拍了拍周尔的大腿：“安静点。”

　　“哦......”周尔摸了摸自己的腿，默默地噤了声。

　　屏幕里，孙成才笑了笑，继续问：“陈媛媛是你什么人？”

　　王庆：“女朋友。”

　　“哦。”孙成才说：“你知道她死了吗？”

　　“不知道。”王庆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女人嘛，特别是酒场里的女人，今天是我的，明天就是你的。”

　　孙成才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认识.....”王庆想了想：“七月份认识的，最后一次见面，记不清了，反正很久了。”

　　“七月份。”漆瑜低声道：“这说明陈媛媛离家出走，应该不是因为王庆。”

　　“幸好。”周尔笑：“不然我可得嘲笑她一通，什么品味！”

　　孙成才停顿了几秒，继续问道：“陈媛媛跟家里关系怎么样？你清楚吗？”

　　“挺好的吧，她家挺有钱的，我劝她跟家里搞好关系，以后，等他爸死了，她还可以拿一大笔遗产，毕竟，她那个哥哥是领养的，孩子还是自己亲嘛，谁知道她就是不听”

　　“她哥哥是领养的？”孙成才问道。

　　“嗯。”王庆嘿嘿地笑了起来：“有一次她哥哥给她打电话，我偷听到的。”

　　记录室里，漆瑜摘下了耳机：“这会不会是一次遗产争夺导致的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