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樱桃》游枣

5、捆绑

　　池一洋面不改色说完俯身捡起地上枕头，拍拍塞在椅子后背垫腰。脸颊印着两条清浅痕迹，应该是刚才趴在床边睡久了，班澜心里膈应也不好继续延伸换衣服话题。

　　过去几个小时她烧得厉害，和小时候“打摆子”类似，退热发汗再反复升温，身上一阵热得蹬掉所有被子，没多久又冷得牙关打颤，昏沉沉记忆里都在反复折腾人。

　　套房走廊里，钟正客气地将小费递给门外女管家，妈妈模样和气的白人管家。面额很大，她微笑收下，说明天会把刚才替女士换下的衣服干洗好送回。表情和刚来在卧室，听到池一洋那句话的时候大为不同。

　　早前，池一洋站在门外，问她贵酒店有没有绳子提供。
　　管家探头看见床上女人，难以置信但是非常坚定地说没有。

　　钟正赶紧解释：是因为这位正在生病的女士总是踢开被子，先生是担心病情严重，才出此下策。

　　女管家将信将疑没发表意见。

　　半晌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是汗，开玩笑道——确实需要绳子。

　　“池总，晚餐已经送来，如果不合口味，我再请他们重新做。”

　　门锁落下，班澜还拽着被角缩在床头，池一洋没忍心继续逗她，“管家换的，我没进来。”

　　“男管家女管家？”班澜问。

　　“男的。”他撩起眼皮，故意找茬似的回。

　　“不是你就行。”班澜接招冷冷笑一声，继续裹在被子里眯虚眼睛养精神，没心情也没精力再跟他没话找话。

　　支起的膝盖隔着被子被拍动两下，“出来吃点东西。”说罢起身向外。

　　热气湿气跟着抖落，她才觉得身上黏腻，大汗淋漓后浑身没劲，胃口不佳。

　　“不吃，我要洗澡。”班澜掀开被子，池一洋回头，目光洒落她落在羊绒地毯上的脚，青色血管很细分布在白皙肌肤里，每一步都绵软无力。

　　“才退烧，先吃饭。”
　　“我不。”

　　其实先吃先洗班澜没所谓，就是明里暗里想较劲，池一洋说东她势在必得要向西。哪怕刚下床她就头重脚轻后悔了，也不会停下来躺回去，爬也要爬到浴室。

　　走了没两步，更大的眩晕和万全丧失重心扑面而来，池一洋把她拦腰一扛直接三两步摁在餐椅，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声音，她直接被塞到和餐桌毫无缝隙。

　　像一个成年人坐进宝宝椅。

　　愤怒地低头，大腿被他抱着的地方还显着一整条红印。

　　“要我喂你？”池一洋手中骨瓷勺子金边闪烁，粘稠白粥散发麦香。

　　班澜不抬头垂着睫毛拿起餐具，听他不经意嗤笑一声，心里更堵得慌，只想赶紧吃完回去被子一蒙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干涩喉咙被热粥温暖，池一洋把翠绿菜心夹在她碗里。晶莹剔透的叶脉旁有一根嫩黄姜丝。

　　还没来及蹙眉，一双筷子已经轻轻挑起。

　　她想起那年甲型流感席卷全城。两个人都经历着喉咙吞刀片的日夜，池一洋窝在厨房，给她做了一周清粥小菜，所有菜里都没有姜。

　　她不爱吃姜。
　　是以前。

　　现在可以吃，筷子被按住推回去，她往自己怀里聚了聚碗。表情是很深的嫌弃，意思很明显——别碰我的东西。

　　可能是有点矫情，但是她就是不想领他的丁点儿人情。

　　池一洋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不露痕迹收回，“感觉好点了吗。”

　　班澜吞下嘴里那口，含糊地说还行。

　　“哦，明天有一场新品秀，不舒服就算了。”他看着胃口也不行，每样试试也就索性丢了筷子，两臂展开垫在后脑勺仰靠着。

　　“JUSI吗？”班澜眼里有了点光亮，放下碗问道。

　　池一洋松松筋骨，慵懒点头。

　　“我要去。”

　　JUSI是宝臻集团旗下女装品牌，这次大秀将推出四十九款全新理念成衣，着重于包容女性多元身材，融合新中式风格，有很多非遗手法穿插。班澜接触多次，始终没能够到合作渠道。
　　她知道池一洋是故意的，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他有手眼通天的法子能找到她，自然也就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

　　这么多品牌聚在时装周，没理由偏偏一提就是班澜心仪的。

　　池一洋没接话，她又重复一遍我要去。这才对上他抬起眼皮，手指在桌边轻叩。

　　“带你去。”

　　班澜听到自在地伸了个懒腰，送来的手机暂时登录不上微信，她倒是乐得自在。没两秒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沈彬，张开的双臂停在半空，眼睫颤抖两下。

　　洛苑介绍了一茬男人，唯一吃过饭那位就是他。在杭城做互联网，年龄比自己还小两岁。班澜也竭尽所能利用这顿饭贬低自己的颜值家庭学历，可惜沈彬毫不在意，隔三岔五还约她出来见面小聚，举止谈吐分寸感十足，大方展示诚意，也从不逾矩。

　　离开接显得刻意，班澜坐直接起，“喂。”

　　“给你发了两天消息没回有点担心，问了洛苑才知道你出国了。”他声音温润，说起话来有种得天独厚的自然。

　　班澜看了眼时间，“你那边才天还没亮。”

　　“昨晚有应酬，喝到三点多才回去睡不着。”

　　沈彬和班澜都是夜猫子，约着见面的方式从吃饭变成喝酒，最后都觉得不健康，偶尔失眠也去夜跑散步。

　　“吃两片褪黑素睡吧。”班澜回他。

　　“你买的那瓶吃完了。”

　　房间针落可闻，仿佛从她拿起电话那刻起就有人屏住呼吸特意保持肃静似的，夜里见面沈彬坚持送她到家楼下，偶尔班澜取快递也陪着，恰好上次拆了两罐，他有兴趣试试就拿走一瓶。

　　乍一听，算是暧昧至极了。

　　“我把链接发你。”她笑回。

　　那头又闲扯几句听声音有了倦意，说完晚安注意安全之类又问了班澜哪天回去，随即挂了电话。

　　手机刚放下，就听池一洋问，“谁啊。”

　　班澜一噎，没来由觉得他越界，耸耸肩淡淡道：“没谁。”

　　“睡不着觉找你？”他嘴角稍稍扬起。

　　班澜感觉自己有被他讥诮的语气冒犯到，很不客气地回击，“嗯，我睡不着也会找他。”

　　不是那么个事儿，说出来又很像那么个理，班澜想着甚至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完全不在意对面人一寸一寸沉下去的表情。

　　异国他乡将他一军的感觉还不错。

　　“你知道JUSI宴请都要写明女伴身份吧。”池一洋忽然又提起刚才话题，班澜和他视线交汇一瞬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那我不去了。”满不在乎说完起身，到门口还不忘把身上罩的那件衬衫脱了，随手扔在沙发。

　　她非常讨厌被支配的感觉，曾经沉迷过，现在不会。
　　一场秀而已，本来她也不够资格入场，换别人和她谈条件兴许有转圜余地，池一洋不行。

　　“班班。”
　　斑斓只当没听见。

　　他刚考虑许久，是在想要不要赌一场。
　　现在半蹲在她面前，是他赌输了。冰凉手掌碰到肌肤，班澜下意识向后躲半步，脚踝被抓住，他正把拖鞋套上她光洁的脚。

　　任他摆布结束，血液由下至上蔓延，池一洋仰头，手还抓着不放，嘴角那抹笑里带着点无奈，“敢再生病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垂落的手腕触及地面起身，单手插在裤子口袋，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要洗澡，让让。”班澜气没消，不去就不去，拿到护照就回去，她心里想了八百遍。

　　“尽快洗完。”池一洋侧身示意她进去。

　　班澜手握浴室门，身后灼灼目光不散。

　　“喂，我要洗澡了。”
　　“我要看着。”

　　？

　　“池总，您觉得合适吗？咱俩这关系，你看我洗澡？”

　　“咱们俩什么关系？”他提起兴趣，歪头问她。

　　班澜思肘片刻，没找到合适的词，胡言乱语说露水情缘。

　　池一洋乐了：“你定义这种叫露水情缘？”

　　班澜心里直呼不妙，池一洋抬腿进来了。她举起手示意他停住，男人也就真站在原地。

　　“我重说，我们没有关系。”

　　班澜浑然不觉这一句话，成功激起了男人压抑多久的情绪。池一洋径直把她挡着的手钳在身后，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耳垂，不轻不重用指腹捻揉，从温热揉到滚烫。

　　“给你机会再重说一遍。”

　　班澜闭眼，呼吸间试图寻找一个能够蒙混过关的回答。
　　在后背即将汗湿前一秒。
　　她睁眼。

　　“池一洋，我想吃草莓。”

　　……

　　欲望之都夜幕已深，五十三层时空静谧。班澜泡在浴缸里，甜橙精油泡沫溢满。她拢过碎发，缓缓埋入水中。

　　杭城那个冬天凉意来得晚，她和池一洋跑了三条街的水果店也没看到草莓。

　　“算啦，我可能是看错了。”回家路上她站在公交车上，模糊间看到店家摆在门口的红色竹筐，码着整整齐齐鲜嫩草莓。

　　“在哪儿看到的？”
　　“回来的路上，学校出来那两站。”
　　“那应该别家也有啊。”

　　池一洋往亮着灯那户跑，一会回来耸耸肩说还是没有。
　　十一月末，那个告别的吻带着没吃到草莓的遗憾。

　　热水顺着花洒落下，她摸到眼角的泪水与之融为一体。

　　文华酒店走廊。

　　“池总，酒店MO lounge晚间不提供餐食，新鲜草莓这个季节NY很少，最近的WHOLE FOODS超市，可能会有草莓蛋糕，我这边视频会议结束就去。”

　　钟正一边查附近甜品店信息，一边把视频会议按了静音，给池一洋回消息。

　　“没事，我自己去。会议结束把名单发给我。”
　　“好的，您注意安全，如果要用车，让司机去门口接您。对了池总，药送到了，晚点要不要送去，我怕班小姐在不方便暂时没给您。”
　　“不用，明天再说。”

　　钟正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池一洋挂了电话。听筒里最后传来电梯到达一层的提示音。

　　池一洋推掉了这几天所有会议，全部由钟正代为参加，这会儿他正在听集团人事汇报本年度招新计划，抬手扬扬手表。

　　大半夜买草莓，他印象中的池一洋没干过这事。

　　班澜吹干头发，一片雾气氤氲。客厅脚步声消失在池一洋卧室，她探头见旁边卧室门锁刚刚落下。

　　还真在外面等她洗完。

　　她踮起脚静悄悄去找水喝，桌上三盒草莓挤在不同透明盒子里。

　　Lolliberry原生态草莓，Driscoll’s sweetest batch超甜草莓，Berry de blanc清淡白莓......

　　不同产区，不同超市。

　　后面方形盒子里奶油蛋糕略微倾斜，绵密波浪上陷着一圈饱满草莓。

　　池一洋背靠在房门，听见客厅窸窣动静。轻开一条缝，暖黄灯光下女孩脸颊透着刚沐浴完的红晕。

　　抱腿窝在那儿。

　　嘴边是甜腻奶油，草莓被白皙小米牙咬开，溅出点点汁水，她用指尖抹去。和那年冬天夜里，他拎着一筐草莓，站在她家楼下，喊她出来的模样一样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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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总，这是各部门筛选的入职名单。”

　　池一洋翻动电脑，目光停留在一页迟迟不再动。

　　“班灼凝小姐是陆总力荐进来的，主要参与集团今年新品牌设计。”

　　资料里那张照片，和高中时期差距不大，眉眼间多了些许成熟，“钟正，你觉得她们两姐妹长得像吗？”

　　“我没当面见过班澜小姐上学时候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是不像的。”

　　钟正只见过班澜以前的照片，其实和班灼凝也并不那么像。说她们是同父异母姐妹以后，又似有似无觉得有那么点神似。

　　池一洋对这位，始终是不抱有好感。
　　班灼凝出现得很仓促，他隐隐觉得班澜心中是介意的。本就没有温度的家庭，又莫名其妙塞进来一个突然认祖归宗的妹妹。

　　只是让班澜的日子更加难过。

　　“池总有顾虑吗，那我和人事知会一下，她的录用暂缓？”

　　池一洋合上电脑：“不用，正常走流程吧。”

　　“好的，另外班澜小姐的护照......”

　　池一洋眉头一蹙，钟正紧急闭麦，把露头的护照一角塞回口袋。

　　门外传来班澜急促脚步声，班澜推门而入，把邀请函扔桌上，蝴蝶兰样式的鎏金花纹流光溢彩闪烁。

　　“池一洋，你要带我去晚宴吗？不是说过了吗，不同意当你女朋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