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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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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沈昭的眼皮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漂浮了很久,才艰难地挣脱出来。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天花板上惨白灯管的光晕,刺得他眯起了眼。他费力地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珠,视线慢慢聚焦。
床边,一个人影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轮廓在昏暗的病房灯光下有些模糊,但那份沉默的存在感却异常熟悉。是……谁?脑子还是一片浆糊,但潜意识里却涌起一丝奇异的安心感,仿佛知道这个人在这里,就不用害怕。
他喉咙里发出一点干涩的声响,像砂纸摩擦。
椅子上的人影立刻动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就倾身过来。那张冷峻的脸庞清晰地映入沈昭还有些迷蒙的视野——是林叙。他的眼神里似乎有某种极力压抑的急切,声音却刻意放得平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甚至没有问“你认识我吗”这种废话,仿佛照顾他、询问他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本能。这份发自内心的关切,在多年以后林叙才真正明白它的分量,但在此时此地,它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沈昭张了张嘴,喉咙火烧火燎,声音微弱得像气音:“嗯……水……”
林叙立刻起身,动作快而稳。他拿起床头柜上备好的温水,小心地插上吸管,递到沈昭唇边。沈昭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啜饮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慰藉。喝了几口,他才觉得缓过一点劲,意识也清明了不少。
“我……是在……医院吗?” 他环顾四周,认出了病房的陈设,声音依旧虚弱,但清晰了些,“好多了……就是……浑身没力气,像被抽空了骨头……”
林叙看着他苍白脆弱的样子,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该来的总要来。他放下水杯,目光直视着沈昭的眼睛,语气尽量平静地陈述事实:“医生说,你二次分化了。”
沈昭的睫毛颤了颤,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下文。
“……分化成Omega了。”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寂静。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沈昭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林叙预想中的震惊或崩溃。他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浅褐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尘埃落定的了然,也有一闪而过的、难以掩饰的失落。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波澜,最终只化作一个很轻很轻的、近乎叹息的回应:“嗯?……哦……”
这个反应,平静得让林叙有些意外,甚至……有些心疼。
其实沈昭自己早有预感。在南方那个不算富裕的家乡,他185的身高绝对是鹤立鸡群,五官轮廓也比同龄人深邃硬朗许多。村里的老人们见到他,总是拍着他的肩膀,用笃定的口吻说:“昭昭这身板,这模样,将来肯定是个顶天立地的Alpha!” 长辈们期许的目光,周围人默认的认知,像一层无形的壳包裹着他。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时常觉得,分化成Alpha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虽然内心深处也隐隐做好了其他可能的准备,但当“Omega”这个标签真正落下时,那份被现实与期望落差击中的失落感,还是像潮水一样无声地淹没了心脏。只是他习惯了不让人担心,习惯了把情绪藏好。
他重新抬起眼,看向林叙,努力扯出一个和平日无异的微笑,尽管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单薄无力:“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林叙。真的……很感谢。医药费和其他费用,我后面一定补给你。” 声音温和有礼,是那个一贯体贴周全的沈昭。
是林叙送他来的。放在平时,知道是林叙这样照顾自己,沈昭心里大概会像揣了个小太阳,欢喜得不行。可此刻,心底那片巨大的失落和身体深处涌上的、属于Omega初分化后的陌生虚弱感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他难受极了,像被丢进冰冷的海水里,却还要对着岸上的人努力微笑,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林叙几乎是立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笨拙的急切:“没事儿!不用不用!小问题!” 他不喜欢沈昭此刻这种强撑的、带着距离感的客气。那点医药费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沈昭却轻轻摇头,笑容淡了些,但眼神很坚持:“还是要给的。我妈常说,吃亏是福,但人情不能欠。” 家教刻在骨子里,自己吃亏可以,绝不能亏欠别人,尤其是这种雪中送炭的情分。
看着沈昭眼底的坚持和那抹挥之不去的脆弱,林叙心头莫名一堵。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想要拉近距离的意味:“时间还长着呢。以后……以后我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帮回来就是了。” 他把“人情”换成了更模糊也更长久的“互相帮助”。
“嗯……” 沈昭低低应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同厚重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瞬间抽干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眼皮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他最后看了林叙一眼,那眼神里有疲惫,有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谢谢……” 他喃喃着,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然后眼睫一阖,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呼吸就变得绵长而均匀。一秒入睡,快得惊人。
林叙僵在原地,看着沈昭几乎是秒睡过去的苍白侧脸,那句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轻微的运行声和沈昭平稳的呼吸声。灯光柔和地洒在沈昭安静的睡颜上,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林叙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比之前更甚。他烦躁沈昭的强撑和客气,烦躁自己刚才笨拙的回应,更烦躁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醒来的沈昭,面对这个刚刚分化成Omega、身体虚弱却还想着和他划清界限的室友。这烦躁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怜惜?这陌生的情绪让他更加无所适从。
他不敢靠近,怕惊扰了对方难得的安眠,更怕……怕自己身上属于Alpha的气息会刺激到这个刚刚经历风暴的Omega。他默默地退回到墙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垫子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他就这样,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看着病床上沉睡的沈昭。
目光描摹着他清俊的轮廓,看着他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他搭在薄被外、指节修长的手……看着看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高度紧绷后的松弛感终于袭来。林叙的眼皮也开始打架,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沈昭安静的睡颜上,头一歪,靠在沙发背上,也沉沉地睡了过去。病房里,只剩下两道交错而平稳的呼吸声。
***
再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叙是被查房医生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惊醒的。
“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温和地问着已经醒来的沈昭。
沈昭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昨晚清明了许多。他对着医生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好多了,医生。就是没什么力气,头还有点晕。”
林叙立刻站起身,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沈昭脸上,带着询问。
医生一边翻看记录,一边对两人说:“嗯,体温和各项指标都稳定下来了,分化期的急性应激算是压住了。今天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沈昭明显松了口气。
医生接着叮嘱,语气严肃了几分:“不过,这并不代表完全结束。分化后的稳定期通常需要一周左右。这几天,你的信息素水平虽然会从高峰回落,但波动会比较大,有时候会比较活跃,身体也可能出现类似轻微发情期的症状,比如低热、乏力、敏感度增加等等。”
医生的目光转向林叙,又回到沈昭身上:“所以,出院后的环境很重要。必须尽量减少刺激源。尤其是——”她着重强调,“尽量避免和Alpha长时间、近距离共处一室。信息素的相互影响在稳定期非常敏感,容易诱发不适甚至意外。最好是能有一个独立、安静的空间,自己待几天,好好休养,按时服药,观察身体反应。”
沈昭安静地听着,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独立空间?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叙。学校的宿舍……显然不行。赵雷和李哲都是Alpha。他刚分化成Omega,信息素不稳定,回去无异于羊入狼窝。可是,校外哪里能有独立空间?酒店?他口袋里的钱……沈昭的嘴唇抿紧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林叙将沈昭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医生的话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和决定。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医生说:“医生,我们知道了。出院后我会安排。”
医生点点头:“嗯,这样最好。记得按时吃药,阻隔贴24小时贴好,强效抑制剂随身携带。有任何不适,立刻联系医院或者回来复查。”她交代完注意事项,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沈昭看向林叙,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确定:“林叙,你刚才说安排……?”
“嗯。”林叙言简意赅,已经拿起手机操作,“我在学校附近订了酒店,环境还行,安静,也有独立卫浴。你先去那里住几天,等稳定了再回宿舍。”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没有给沈昭任何拒绝或讨论的余地。
沈昭怔住了。酒店?这花费……他刚想开口说“不用了,太麻烦你,费用也……”话还没出口,就被林叙打断。
“费用你不用管。”林叙收起手机,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你现在的情况最重要。医生说需要独立空间,宿舍不行。”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似乎缓和了一点点,“就当……是室友帮忙。等你好了,请我吃饭。”
“室友帮忙”四个字,巧妙地把沈昭想划清界限的念头堵了回去。而且“请吃饭”这个提议,比之前“以后帮忙”更具体也更生活化,减轻了沈昭心理上的负担。
沈昭看着林叙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坚定的脸,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心里那点因为欠人情而生的不安,被对方这种不由分说的强势和最后那句带着点生活气息的“请吃饭”冲淡了些许。他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又麻烦你了,林叙。”
“没事。”林叙转身去收拾东西,“准备一下,我去办出院手续。”
林叙订的是附近一家高档连锁酒店的豪华大床房。房间很大,装修雅致,米色的地毯吸音效果很好,落地窗外视野开阔,独立的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微的运转声。环境确实安静舒适,符合“独立空间”的要求。
林叙刷卡开门,侧身让沈昭先进去。沈昭身体依旧虚弱,脚步有些虚浮。他走到靠窗的沙发边,几乎是脱力般地坐了下去,微微喘着气。
林叙把装着药的袋子放在桌上,环顾了一下房间。那张宽敞的King Size大床在房间中央,显得格外醒目。他脚步顿了顿,没有走向大床,而是径直走到沙发区旁边,那里放着一张供客人休息的单人沙发床。
“你睡床。”林叙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分配任务,“我睡这里。”他指了指那张明显小一号、也硬很多的沙发床。
沈昭愣了一下:“这……沙发床不舒服的。床很大,我……”他本想说“我可以睡边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一个Alpha和一个刚刚分化、信息素还不稳定的Omega同睡一张床?这太危险也太不合规矩了。他立刻改口,“还是我睡沙发吧,我个子没你高。”
“不行。”林叙断然拒绝,语气不容商量,“你需要好好休息。沙发床我睡没问题。”他不再给沈昭争辩的机会,从柜子里找出备用的枕头和薄毯,直接扔在了沙发床上,动作干脆利落,表明这事没得谈。
沈昭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涩,又有点暖。林叙的细心和坚持,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将他此刻的不安和虚弱小心翼翼地围护起来。
林叙安置好自己的“床铺”,走到桌边,拿起药袋,仔细看着上面的说明。然后倒了杯温水,连同需要现在服用的药片一起递给沈昭。
“先把药吃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嗯,谢谢。”沈昭接过药和水,乖乖吞下。温水滑过喉咙,药片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却驱不散空气中那无声流淌的尴尬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两个年轻男生,共处一室,一个刚刚经历了身体剧变,一个沉默地守护在旁。空间很大,却又仿佛因为彼此的呼吸声而显得格外逼仄。
沈昭吃完药,靠在沙发背上,疲惫感再次袭来。他闭上眼睛,想小憩一会儿。然而,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苏醒。分化稳定期的波动开始了。一股细微的、不同于之前爆发时浓烈甜腻的清甜气息,开始不受控制地从他颈后贴着阻隔贴的皮肤下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像初春刚冒头的花苞,带着怯生生的柔软和干净的甜,若有若无地弥漫在房间里。
这气息很淡,很清新,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直击Alpha本能的吸引力。
林叙正背对着沈昭整理东西。当那缕清甜的气息悄然钻进他鼻腔时,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药盒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Alpha敏锐的感官被瞬间激活,血液流动的速度似乎快了一拍,一股熟悉的燥热感隐隐从小腹升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瞬间的悸动,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将药盒在桌上摆放整齐。然后,他走到房间角落,从自己背包的隔层里,取出一个崭新的、还未拆封的Alpha专用强效阻隔贴。他背对着沈昭,动作迅速地撕开包装,精准地贴在自己颈后的腺体上。冰凉的凝胶贴片带来一丝镇定。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从未发生。
“需要什么叫我。”他对闭目休息的沈昭说了一句,声音听不出异常。然后,他走到沙发床边,和衣躺下,拉过薄毯盖到腰间,背对着大床的方向,闭上了眼睛。姿态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
沈昭其实没睡着。他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林叙的动作,感觉到房间里那股属于林叙的、被阻隔贴过滤后依然带着冷冽雪松底调的气息,和他自己逸散出的清甜气息在无声地交织、试探。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而滚烫。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在悄悄攀升,颈后的腺体隔着阻隔贴传来一阵阵细微的麻痒和胀热感——这就是医生说的“类似轻微发情期症状”吗?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着光影。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昭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身体深处那股莫名的空虚感和热度似乎加重了一点。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薄被滑落了一些,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难耐的哼唧:“嗯……”
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背对着他的林叙,身体猛地绷紧!盖在薄毯下的手瞬间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他依旧闭着眼,但呼吸的频率明显乱了,变得深长而克制。他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沈昭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瞬间窘迫得脸颊发烫。他赶紧拉起被子盖好,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但那无声的张力,却像拉满的弓弦,绷到了极致。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林叙低沉沙哑的声音才从沙发床那边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怎么了?不舒服?” 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带着一种极力控制的平稳。
沈昭的心跳得飞快,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回答,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事。就是……有点热。”
“……” 林叙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才传来他依旧紧绷的声音,“空调温度调低了。药在桌上,水在旁边。需要就打抑制剂。别硬撑。”
“……嗯。知道了。”沈昭低低应着,把脸埋得更深了。颈后的麻痒感更明显了,身体深处那陌生的空虚感和渴望,像细细的藤蔓缠绕上来,让他有些心慌意乱。他摸索着抓到桌上的抑制剂金属小盒,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不敢看沙发床的方向,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紧紧攥着那个小盒子,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林叙背对着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颈后的阻隔贴传来阵阵凉意,但体内被勾起的Alpha本能却像一头蛰伏的兽,在黑暗中无声地咆哮。他闭着眼,眉头紧锁,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对抗那无声的诱惑和身体深处翻涌的燥热上。
心火在无声燃烧,冰墙在艰难筑起。在这间阳光明媚却气氛微妙的酒店房间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一个在陌生的情潮中茫然无措,努力维持体面;一个在汹涌的本能前竭尽全力,筑起名为克制的堤坝。空气里弥漫着清甜与冷冽交织的气息,像最隐秘的丝线,将两个年轻的身影缠绕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悸动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