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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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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昭在黑暗的出租屋里枯坐了一整夜,如同沉溺在冰冷的深海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泡沫。天亮时人已经朦朦胧胧,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镜子里的人脸色青白,眼底布满血丝,像一具被抽干了生气的傀儡。
一个念头在疯狂的绝望中滋生、壮大——报复。
他不能让周驰那个畜生就这么算了。他查了周驰常去的几个私人会所和赛车场,弄到了一把折叠刀,藏在口袋里。刀刃冰冷的触感让他麻木的心脏有了一丝扭曲的刺痛感,仿佛只有通过毁灭对方或者自我毁灭,才能洗刷那份刻骨的屈辱。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朝着打听到的、周驰今天可能会出现的某个俱乐部走去。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只觉得刺骨冰寒。他满脑子都是混乱的、血腥的念头,甚至没注意到身后一直有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缓慢跟随。
就在他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准备拐向俱乐部所在的主路时,一道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的巷口闪出,精准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许昭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他猛地抬头,当看清挡路的人是谁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沈秾!
男人穿着一身深色大衣,站在料峭的春寒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像结了冰的寒潭,正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瞬间剥开了许昭所有强装镇定和疯狂复仇的外壳,直刺内里最不堪的狼狈与绝望。
“哥……”许昭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他想把藏着刀的手往身后藏,但沈秾的目光已经先一步落在了他那只不自然蜷缩在口袋里的手上。
“要去哪儿?”沈秾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
“我……我去图书馆。”许昭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他拙劣地撒谎,手指在口袋里紧紧攥住了那把折叠刀,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沈秾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强大的压迫感让许昭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又想后退,却被沈秾抬手,一把攥住了他藏在口袋里的那只手腕!
力道之大,让许昭瞬间疼白了脸,闷哼一声。
沈秾的手指如同铁钳,不容置疑地将他的手从口袋里拽了出来。那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折叠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空气瞬间凝固。
许昭看着地上那把刀,又看看沈秾那双骤然变得冰冷彻骨、翻涌着骇人风暴的眼睛,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他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却被沈秾死死攥着手腕,强行支撑着。
“长本事了。”沈秾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山雨欲来的戾气,“学会带刀了?”
许昭浑身颤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委屈、羞耻和计划被撞破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落下来,混着灰尘,在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所有的伪装,在沈秾面前,都不堪一击。
沈秾看着他这副崩溃绝望的模样,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另一只手却抬起来,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他脸上的泪痕。那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压抑的怒火。
“说话。”沈秾命令道,声音冷硬,“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昭只是摇头,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破碎的哽咽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凄凉。他不能说,他死也不能说。
看着他这副宁死不肯开口的模样,沈秾眼底的风暴更加汹涌。他不再追问,而是猛地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折叠刀,随手扔给不知何时已静默站在身后的李应。
然后,他打横抱起几乎虚脱的许昭,不顾他微弱的挣扎,大步朝着那辆黑色轿车走去。
“查。”经过李应身边时,沈秾只丢下一个字,冰冷刺骨。
李应肃然点头:“是,秾哥。”
沈秾将许昭塞进车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对司机道:“回酒店。”
车子平稳地驶离。后座里,许昭蜷缩在角落,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痛哭。
沈秾坐在另一边,面色阴沉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他不需要许昭开口了。
许昭这副样子,口袋里藏着的刀,以及李应之前汇报的“状态异常”……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愿想象、却已然清晰的残酷真相。
有人,动了他沈秾放在心尖上、连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的人。
无论那个人是谁,有什么背景,他都会让对方,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车厢内弥漫着低压和血腥的预兆。沈秾的沉默,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胆寒。
而许昭,在彻底的崩溃和沈秾这无声却强大的介入下,那颗被冰冻和绝望充斥的心,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知道,他瞒不住了。
他也知道,哥……不会放过伤害他的人。
沈秾的手段,在盛怒之下,变得极其恐怖和高效。他甚至不需要动用太多灰色地带的资源,仅凭李应带着几个最核心的人,在绝对的压迫力和精准的信息指引下,不到半天时间,所有真相,连同那个如同毒瘤般的视频,都被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沈秾面前。
那个视频……标题下流不堪,拍摄角度刁钻,清晰地记录下了许昭从被下药昏迷到被侵犯的全过程。周驰那张得意而扭曲的脸,和其他几个参与者的污言秽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沈秾的眼睛里、心脏里。
沈秾是在书房里独自看完那个视频的。
当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许昭如同破败玩偶般瘫软在地的躯体上时,沈秾猛地一拳砸在了坚硬的红木书桌上!厚重的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上面摆放的物件剧烈震颤。
他没有发出任何咆哮,但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额角青筋暴起,眼底是一片猩红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疯狂风暴。他死死盯着已经黑掉的屏幕,仿佛要将那里面承载的肮脏和伤害用目光烧成灰烬。
他气到极致,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胆寒的死寂。但那死寂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无法休息,哪怕一秒钟的闭眼,眼前都会浮现出许昭在视频里毫无生气的样子。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套间都仿佛凝结成了冰。
夜深了,许昭躺在次卧的床上,睁大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创伤让他无法入睡,更何况,隔壁书房里隐约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动静,像重锤一样敲击着他的神经。
他听到了沈秾低沉、冰冷、如同淬了冰碴子的声音,在给李应下达一个又一个清晰而残酷的命令。他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气里的杀意,让他不寒而栗。
他还听到了什么东西被狠狠砸碎的声音,像是瓷器,又像是更坚硬的东西。
许昭蜷缩起来,用被子死死捂住耳朵,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芯。
哥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知道了那不堪入目的视频,知道了自己遭受的所有屈辱和肮脏。
这个认知,比周驰对他做的事,更让他感到绝望。他宁愿沈秾永远被蒙在鼓里,宁愿自己独自腐烂在阴影里,也不想让沈秾看到他那副最不堪、最破碎的样子。
他现在在哥眼里,一定脏透了,烂透了。哥的愤怒,是因为觉得他丢人了吗?是因为自己护着的人被这样玷污,损伤了他的威严吗?
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沼泽,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他甚至觉得,沈秾此刻的暴怒和报复,都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维护某种不容侵犯的界限和尊严。
他完了。他和沈秾之间,也彻底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许昭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雕塑。
而隔壁书房里,沈秾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北京沉沉的夜色,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也浑然未觉。
他脸上的暴怒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的沉寂。但那沉寂之下,是已然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的毁灭意志。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最终审判的味道:
“动手。我要周家,三天之内,从北京彻底消失。”
“至于那个小畜生,”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嗜血的寒芒,“留口气,带过来。”
挂了电话,他碾灭烟蒂,转身,目光沉沉地望向次卧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知道许昭没睡,也知道那孩子此刻正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但他没有立刻过去。
有些伤口,需要先剜掉腐肉,止住血,才能谈得上愈合。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去把那些制造伤口的人,连同他们存在的根基,一起连根拔起,碾碎成灰。
然后,他才能去面对他的许昭,去处理那道血淋淋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周家如同被一场无声的飓风席卷,在帝都错综复杂的势力版图上迅速崩塌、消失,没有激起太多明面的波澜,只在某些圈层里留下了令人胆寒的传说。这些,沈秾没有对许昭提过哪怕一个字。
他将所有血腥与黑暗都隔绝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留给许昭的,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细水长流的陪伴。
许昭照常去上课。只是每次走出教学楼,都能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固定的位置。沈秾并不总是下车,有时只是降下车窗,看着他走过来,确认他安然无恙,然后对司机点点头,车子便无声地汇入车流。这种无声的接送,成了一种坚实的背景音,提醒着许昭,他不是一个人。
更多的时候,沈秾会亲自来接。他不再带许昭去那些需要应酬的场合,而是直接回他们下榻的酒店套间,或者去一些环境清静、隐私性很好的餐厅。
吃饭成了每天雷打不动的仪式。有时是沈秾让酒店厨房准备,都是些清淡滋养的菜式,符合许昭的口味和身体需要。有时,沈秾甚至会亲自下厨。他手法不算娴熟,甚至有些笨拙,切菜的姿势带着拿惯了武器的生硬,但做的都是许昭小时候在业城老厂街时,婆婆常做的、或者他偶尔提过喜欢吃的家常菜。他从不问“好不好吃”,只是看着许昭默默吃完,然后几不可察地松一口气。
许昭依旧沉默,吃得很少,但每一次,都会把沈秾夹到他碗里的菜,一点不剩地吃完。
傍晚,如果没有紧急事务,沈秾会带着许昭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初春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空气里有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他们一前一后,或者偶尔并肩,沉默地走在蜿蜒的小径上。
沈秾开始有一些主动的、却极其小心的肢体接触。
过马路时,他会很自然地伸手,虚虚地揽一下许昭的后背,将他护在远离车流的一侧,过了马路便立刻松开。
上下台阶时,他会放缓脚步,下意识地朝许昭伸出手,做出一个预备搀扶的姿态,虽然许昭从未真的需要。
有次起风,沈秾极其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了只穿了件单薄毛衣的许昭肩上,动作快得不容拒绝,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在衣料覆盖下来的瞬间,放得异常轻柔。
这些触碰,短暂,克制,不带任何狎昵的意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和守护。每一次接触,许昭的身体都会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没有躲开。他能感受到那触碰背后,沈秾想要传递的、笨拙却坚定的力量——我在这里,你不会再受到伤害。
许昭依旧很少说话,眼底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偶尔在深夜还是会惊醒。但沈秾这种沉默而持续的浸润,像温和的水流,一点点渗透进他干涸龟裂的心田。
他没有再提那件事,没有空洞的安慰,也没有追问细节。他只是用行动重新为许昭构筑了一个安全、稳定、可预测的环境。在这个环境里,许昭不需要伪装坚强,也不需要沉溺悲伤,他只需要……存在。
有一天散步时,路过一棵开始抽芽的银杏树,沈秾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忽然很平淡地开口:“等秋天叶子黄了,再来看。”
许昭怔了怔,抬起头,看向沈秾冷硬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平静的侧脸。
这是一个关于未来的、极其平常的约定。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颗小小的火种,投进了许昭冰封的心湖。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两人被路灯拉长的、时而交错时而分开的影子,很久之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
沈秾没有看他,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他知道,冰,开始化了。
愈合需要时间,但他有的是耐心。他会一直陪着他,直到他的少年,重新找回属于他自己的光和热。
那场不堪回首的遭遇,在许昭心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身体的伤口或许已经愈合,但心理的创伤,如同幽暗处的藤蔓,在夜深人静时悄然疯长,缠绕出名为PTSD的荆棘。其中最明显的一个症状,便是他无法独自在黑暗中入睡。
只要沈秾晚上外出未归,许昭就会陷入一种焦灼的不安。他躺在次卧的床上,紧闭双眼,却无法阻止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周驰扭曲的脸,冰冷的触感,绝望的窒息感……一切清晰得如同昨日。他必须听到沈秾回来的开门声,听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在客厅响起,确认那个能为他隔绝一切危险的男人已经回来,他紧绷的神经才能稍稍放松,勉强入睡。
有几次沈秾回来得极晚,推开套间门,便看到次卧的门缝下还透着灯光,或者干脆看到许昭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搭着薄毯,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却强撑着不肯回房睡。在看到他进门的那一刻,少年眼中会瞬间闪过如释重负的光,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像是为自己的脆弱感到羞愧。
沈秾什么都没问。
直到有一天,沈秾又一个深夜才归。这次,他看到许昭没有在客厅,但次卧的门依旧虚掩着,灯光倾泻出来。他走过去,推开一些,看到许昭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坐在次卧的床沿,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却固执地没有躺下。听到动静,他猛地惊醒,惶惑地抬起头,眼底带着未散的惊惧和等待后的茫然。
沈秾站在门口,沉默地看了他几秒。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投下高大的阴影,将许昭完全笼罩。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早上吃什么”:
“以后我回来晚,你就去我房间睡。”
许昭愣住了,抱着膝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秾没有重复,也没有解释,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主卧的方向,便转身走向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是一种无声的许可,也是一种命令。
那天之后,这成了他们之间一个新的、心照不宣的惯例。
每当沈秾晚上有安排,他会提前告知李应,李应则会“不经意”地转达给许昭:“小许先生,秾哥今晚会晚归,您若是累了,可以去主卧休息。”
起初,许昭还有些踌躇和羞赧。他第一次走进沈秾的卧室,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踏入某个神圣的禁区。房间里弥漫着沈秾身上那种熟悉的、冷冽的气息,这味道奇异地让他狂跳的心率慢慢平复下来。他躺在沈秾那张宽大的床上,枕头上还残留着男人淡淡的味道,被褥间是属于沈秾的、令人安心的领域。在这里,那些可怕的闪回似乎都退避三舍。
他总能很快睡着,而且睡得比在次卧深沉得多。
沈秾回来时,会尽量放轻动作。他推开主卧的门,借着走廊透进的微光,能看到许昭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轮廓,呼吸均匀绵长,是真正入睡后的状态。有时许昭会无意识地蹭到他那边的枕头,仿佛在无形中汲取着安全感。
沈秾会站在原地看一会儿,然后才轻轻带上门,自己去次卧或者书房凑合休息。
他从未与许昭同床共枕,始终恪守着那条底线。但他用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床,为许昭构筑了一个绝对安全、可以安眠的港湾。
这种纵容,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没有提及伤痛,没有剖析恐惧,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许昭:你可以依赖我,在我这里,你是安全的。
许昭依旧很少主动提及那件事,但他的眼神,在沈秾晚归的夜晚,不再充满惶惑和恐惧。他知道,无论多晚,总会有一个地方,一种气息,能让他放下所有戒备,获得短暂的安宁。
这份源于创伤的依赖,在沈秾沉默而坚定的守护下,悄然转化成了更深沉、更复杂的信任与联结。冰封的心湖之下,温暖的潜流正在慢慢涌动。
许昭的恢复是一个缓慢而反复的过程,像早春冻土下挣扎的嫩芽,时有倒退,但总体在向着光的方向艰难前行。沈秾的耐心仿佛没有尽头,他依旧沉默地陪伴,细致地安排着他的生活。
他甚至重新开始给许昭打钱,数额比之前更大,覆盖了他所有的开销,并明确表示家教不必再做了。这一次,许昭没有拒绝。他明白,这不是施舍,而是沈秾在用他的方式,重新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杜绝任何可能再次发生的危险。
在北京这个名利场,沈秾不可避免地会带着许昭出入一些场合。他们见过太多光怪陆离的景象,其中不乏一些年龄、地位悬殊的同性伴侣。有些看似恩爱,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一方眼神里的讨好与谄媚,或是另一方毫不掩饰的掌控与占有。
一次,在一个私人画廊的开幕酒会上,他们又看到了一对。年长的那位是某个领域的资本大鳄,年轻男孩俊美得像一件精心修饰的艺术品,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笑容完美,却在年长男人转身与人交谈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和倦怠。
沈秾端着酒杯,目光淡淡扫过那对身影,然后微微侧头,靠近许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问:
“你怎么看?”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在探讨一幅画的构图。
许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了几秒。他能感觉到沈秾的视线落在自己侧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等待的意味。他抿了抿唇,同样低声回答,声音清晰:
“不像爱人,像……装饰品。或者,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他的观察很精准,剥开了那层看似温情的外衣,直指内核的不平等。
沈秾听了,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仿佛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他晃了晃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目光重新投向远处,像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许昭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沈秾却忽然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而缓慢地,刺入了许昭心脏最柔软、也最不敢面对的地方。
“许昭,”他叫了他的全名,语气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要是我们也发展关系,”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给许昭缓冲的时间,然后,才抛出那句致命的话:
“那以后我老了,精力不济,权势或许也不如现在。而你,正当年。”
他的目光转回来,沉沉地落在许昭骤然苍白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到时候,落在旁人眼里,大概也是这样的光景。”
“你愿意吗?”
……
你愿意吗?
愿意在我们之间,也变成一场可能被外界解读为“包养”与“依附”的关系吗?
愿意在未来的某一天,承受那些或许同情、或许鄙夷、或许猎奇的目光吗?
愿意让我们的感情,淹没在年龄和地位差距带来的、无法摆脱的世俗定义里吗?
沈秾没有问“你爱我吗”,也没有说“我不爱你”。他用一个最现实、最冷酷、也最有可能发生的未来场景,将选择权再次,也是最终地,交到了许昭手上。
他把自己的衰老和可能的落魄,作为筹码,摊在了桌上。
这不是拒绝,而是比拒绝更残忍的清醒。
许昭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看着沈秾深邃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玩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理智。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愿意吗?
他无法立刻回答。
沈秾也没有等他回答。他说完那句话,便仿佛完成了某种必要的确认,收回目光,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走吧,回去了。”
他放下酒杯,转身,率先朝门口走去。
许昭站在原地,看着沈秾挺拔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孤直的背影,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句“你愿意吗?”。
画廊里光影流转,人声细微,而他只觉得周身冰冷。
哥又一次,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在他刚刚试图靠近一步的时候,将他推回了更远、也更需要深思熟虑的距离。
这一次,他推开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关于时间、世俗和未来的,终极拷问。
沈秾那句冰冷的、关于衰老与世俗眼光的拷问,像一盆冰水将许昭从头浇到脚,瞬间的僵冷过后,却猛地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从不轻易示人的、近乎偏执的倔强与锐气。
他看着沈秾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如山岳,却在此刻被他那句话蒙上了一层孤独的、甚至有些悲观的色彩。
不。
不是那样的。
他们之间,不应该是那样的光景!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和勇气,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顾虑、羞怯和不安。
在沈秾的手即将触碰到画廊大门把手的前一刻,许昭猛地追了上去,脚步快而坚定。他伸出手,不是去拉衣袖,而是直接、用力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度,握住了沈秾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右手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沈秾的脚步顿住,有些诧异地回头。他看到了许昭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阴霾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如同烈焰般灼热明亮的光芒。
许昭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仰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哥!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喘了口气,像是在积蓄所有的力量,将心底最深处、最狂妄也最真诚的誓言,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我会比你更强!”
这句话石破天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锐气,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笃定。
“有我在,”许昭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和力量通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去,他的目光灼灼,像是能穿透一切迷雾,“你永远会是日上中天!”
你永远会是日上中天。
不是依附,不是索取,不是等待对方老去、权势衰落。
而是我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成为你的依靠,你的底气,你的荣耀。
我要用我的力量,守护你的光芒,让它永不黯淡。
这不是对那个关于“包养”场景的辩驳,而是对整个预设的、充满悲观色彩的未来的彻底颠覆!
沈秾彻底愣住了。
他深邃的眼眸中,那层冰冷的理智和刻意维持的距离,被许昭这突如其来的、炽热如岩浆的宣言冲击得摇摇欲坠。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少年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能看到许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欲。
这小子……
他不是在祈求一份感情,他是在宣告一种并肩而立的未来。
画廊门口柔和的光线落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他们紧握的手和彼此对视的身影。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远去了。
沈秾看着许昭,看了很久。他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愕然,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被狠狠击中的震动。
许昭没有躲闪,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固执地、甚至是有些凶狠地回望着他,像一只宣誓主权的小兽。
许久,沈秾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没有挣脱许昭的手,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道,覆上了许昭紧握着他手腕的手背。
掌心相叠,温度交织。
他没有说话。
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回应。
他感受到了那份炽热而决绝的心意。
他也将这份心意,暂时地、郑重地,接住了。
然后,他轻轻挣开了许昭的手,转身,推开了画廊的大门。
外面的夜风带着凉意吹了进来。
沈秾迈步走了出去,步伐依旧沉稳。
许昭站在原地,手心里还残留着沈秾手腕的触感和那短暂覆盖的温暖。他看着沈秾融入夜色的背影,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知道,他刚才那番话,可能很幼稚,很狂妄。
但他不后悔。
他就是要让沈秾知道,他许昭要的,从来都不是躲在羽翼下的庇护,而是足以与他并肩、甚至能反过来守护他的力量。
哥抛给他一个关于衰老和世俗的难题。
他回应的,是一个关于成长和守护的誓言。
这场无声的博弈,因为许昭这不顾一切的“追击”和宣言,进入了全新的、无人可以预料的阶段。
燕园的学术氛围浓厚,竞争激烈。许昭凭借其过人的天赋和近乎苛刻的自律,很快就在同辈中脱颖而出。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优异的课业成绩,开始主动寻找更深层次的挑战。他加入了顶尖教授主导的科研项目,在枯燥的数据和复杂的模型中,展现出惊人的逻辑思维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他的论文思路新颖,论证严谨,甚至在某些小型学术会议上引发了关注。
大三那年的暑假,一份来自某顶级外资投行量化分析部门的实习offer,经由教授推荐,放在了许昭面前。这份实习竞争极其激烈,薪资高昂,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着通往金融领域金字塔尖的入场券。许昭几乎没有犹豫,便接下了这份挑战。
与此同时,他开始将目光投向更具风险,也更具回报的领域——股票交易。
他没有动用沈秾给他的钱,而是用自己之前做家教和实习积攒下的、为数不多的本金,小心翼翼地开了户。他将研究学术课题的专注和缜密,完全投入到了对金融市场的研究中。他分析财报,构建模型,追踪宏观政策,甚至自学了编程来优化自己的交易策略。他像一匹孤狼,在数字和曲线的世界里冷静地逡巡,寻找着稍纵即逝的机会。
起初也有亏损,但他心态极其稳定,及时止损,复盘总结。他仿佛天生就适合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战场,冷静、果断、善于学习。
某个下午,他根据自己构建的一套短期动量模型,结合对某个突发新闻的敏锐判断,进行了一次大胆的、近乎全仓的操作。
接下来的几天,那只股票如同坐上了火箭,一路飙升。
当许昭在某个周五的下午,平静地点击“全部卖出”时,他看着账户里那个瞬间翻了几番的数字,内心竟奇异地没有太多波澜。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静确认。
这是他凭借自己的头脑和判断,挣到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数额或许在沈秾那个层面看来不值一提,但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他没有立刻告诉沈秾。
直到那家顶级投行的实习offer正式下来,以及他股票账户里那笔可观的盈利稳稳落袋为安后,在一个周末例行通话(现在他们偶尔会通电话,虽然依旧简短)的末尾,许昭才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在说明天天气怎么样的语气,提了一句:
“哥,我拿到XX投行量化部的暑期实习了。”
“另外,前段时间做了点小投资,赚了些钱。”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
沈秾站在霰城别墅的书房里,握着手机,目光落在窗外。他能想象到许昭在说这些话时,那张愈发清俊的脸上,会是怎样一副故作平静、眼底却藏着小小骄傲的模样。
XX投行,那是全球金融精英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
而“小投资,赚了些钱”……以他对许昭性格的了解,这轻描淡写的背后,绝不会是一个小数字。
这小子,正在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野蛮生长。
“嗯。”沈秾最终只回了一个单字,声音听不出情绪,“知道了。”
挂了电话,沈秾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想起许昭在画廊里,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眼神灼灼地说“我会比你更强”的样子。
当时或许只觉得是少年意气。
现在看来,那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许昭正在用他的方式,在他选择的、光明的赛道上,飞速狂奔,不断积累着能与他的黑暗帝国并驾齐驱,甚至……未来可能超越的资本。
沈秾缓缓走到书桌前,拉开那个装着许昭所有信件和照片的抽屉。里面的青年,笑容越来越自信,眼神越来越坚定。
他拿起最近许昭寄来的一张在未名湖畔的生活照,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人清隽的眉眼。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有骄傲,有一种“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欣慰。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迫感和……一丝被挑战的悸动。
他的雏鹰,不仅羽翼渐丰,更是已经开始振翅,试图飞向比他更高的天空。
他当初那句“没有态度”的冷静,似乎正在被许昭用实实在在的行动,一步步地逼到墙角。
许昭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少年。
他正在成为一个,有能力、也有决心,与他平等对话,甚至……试图反过来守护他的男人。
沈秾闭上眼,将照片按在胸口。
这场由他喊停的情感博弈,因为许昭这不容忽视的成长,似乎……又要重新开始了。
许昭的野心和眼光,远不止于金融市场的短期博弈。他很早就将目光投向了更具战略意义和长期价值的领域——新能源。凭借在北大打下的扎实理论基础和在投行实习积累的宏观视野与资源,他与几位志同道合、同样顶尖的同学一起,在校期间就创立了一家专注于新型储能技术研发的公司。
创业维艰。最初的几年,他们挤在狭小的孵化器办公室里,通宵达旦地调试设备、修改方案、四处奔波寻找天使投资。许昭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领导力和战略眼光,他不仅负责最核心的技术路径规划,更在一次次与投资人的斡旋中,磨练出沉稳老练的谈判技巧。他将自己从股票市场中赚取的大部分利润都投入了公司,近乎破釜沉舟。
沈秾一直知道许昭在忙些什么,李应的汇报从未间断。但他从未出手干预,甚至没有提供过任何资金支持。他只是沉默地关注着,看着许昭在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上磕绊前行,看着他如何一次次碰壁,又一次次带着更成熟的方案重新站起来。这是一种更高级的信任和放手。
技术突破,产品迭代,市场拓展……公司如同滚雪球般发展壮大,接连获得了几轮重量级风险投资,估值一路飙升。许昭的名字,开始出现在一些科技和财经媒体的报道中,被冠以“天才创业者”、“北大技术新贵”的名号。
当许昭进入研究生二年级时,这家成立仅四年多的公司,已经成长为行业内一颗不容忽视的新星。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公司最终成功在香港交易所主板挂牌上市。
上市敲钟那天,许昭穿着合体的定制西装,站在聚光灯下,与他的合伙人们一起,面带从容微笑,完成了仪式。他清俊依旧,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年轻人的青涩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于高位的沉稳与内敛的锋芒。他才二十出头,身价已是一个天文数字,真正白手起家,站到了世俗意义的顶峰。
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他,闪光灯此起彼伏。
当晚,庆祝酒会结束后,许昭回到酒店顶层的套房。他脱掉西装外套,松开领带,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
他没有立刻给沈秾打电话。
直到第二天,一切喧嚣稍稍落定,他才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沈秾一如既往低沉的“喂”。
许昭看着窗外阳光下的港岛,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后的笃定:
“哥,公司昨天在香港上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远在霰城的沈秾,正站在书房里,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的正是许昭公司成功上市的财经新闻快讯,配图是许昭在敲钟仪式上那张意气风发却又不失沉稳的照片。
他听着电话里许昭平静的汇报,目光落在新闻里那个已然具备一方霸主气质的青年身上。
四年多的时间,从孵化器到港交所。
这小子,真的做到了。
以一种他或许都未曾预料到的速度和方式,在他完全陌生的领域,建立起了一个足以令人侧目的商业帝国。
“嗯,看到了。”沈秾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若仔细分辨,能察觉到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喟叹,“做得不错。”
简单的四个字,从沈秾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赞誉。
许昭在电话这头,微微弯起了嘴角。他能想象到沈秾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惯常的冷静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复杂。
“哥,”许昭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抛出了一个重若千钧的问题,一个他等待了多年,终于有足够底气问出的问题:
“现在,我有资格……和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吗?”
不再是卑微的乞求,不再是冲动的宣言,而是平等的、基于实力和未来的对话。
资本的原始积累已经完成,商业版图的基石已经奠定。他现在,不仅仅是在情感上渴望沈秾,更是在实力上,拥有了与沈秾并肩,甚至为他遮蔽风雨的初步能力。
他用自己的方式,将沈秾当年抛出的关于“衰老”、“权势”、“世俗眼光”的难题,一个个破解,给出了最有力的回答。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吹拂着窗帘,霰城书房里静得能听到落针的声音。
沈秾握着手机,看着平板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年轻人,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需要他小心翼翼护在羽翼下的少年,已经彻底成长为需要他郑重对待的、平等的对手……以及,可能的伴侣。
这场持续了多年的、关于爱与未来的拉锯战,随着这家公司在港交所的成功上市,进入了全新的、胜负难料的最终章。
电话那头,沈秾的沉默持续了足有半分钟之久。许昭能听到他那边极其细微的呼吸声,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或许正蹙着眉,指间夹着烟,站在书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然后,沈秾低低地笑了。
那笑声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无奈,一丝自嘲,还有一丝被岁月磨砺过的沙哑。
“许昭,”他叫了他的全名,语气是一种近乎坦然的放弃抵抗,“我已经三十六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又像是在做最后一次徒劳的挣扎。
“不合适了吧。”
没等许昭反驳,他继续道,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许昭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坦诚:
“我没有你的学历,没有你的耀眼,我有的……”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那些黑暗的过往沉重得让他难以启齿,“……是你看不见也不想碰的那些东西。”
他把自己的“不堪”和“差距”赤裸裸地摊开,试图用现实的距离浇灭许昭眼中那簇过于炽热和坚定的火焰。这是他最后的防线,用自我贬低来保护对方,也保护自己那颗早已不再年轻、却因他而重新悸动的心。
然而,许昭的回答,快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精准地劈开了所有迷雾和借口。
“哥,”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能听出电话那头他微微挺直了脊背,“这是你的借口。”
他直接戳破了沈秾的伪装。
“学历、耀眼、那些你看得比天重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许昭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有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二十多年积攒的所有勇气,将那句盘旋在心底太久太久的话,问了出来。不再是试探,不再是祈求,而是一个平等的、要求明确答案的提问:
“沈秾,我只想问你,”
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愿意要我吗?”
……
你愿意放下所有顾虑、年龄的差距、身份的悬殊、过往的阴影,纯粹地、作为一个男人,接受另一个男人(我)吗?
你愿意承认,你也对我动了心,而不是仅仅因为责任和过往的羁绊吗?
你愿意,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超越庇护与被庇护,真正地开始吗?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维多利亚港的喧嚣被隔绝在窗外,霰城书房的寂静仿佛能吞噬一切。
许昭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几乎要震碎耳膜。他在等待一个判决,一个他拼搏了这么多年,终于有资格去索要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电话那头,传来沈秾一声极轻、极深的叹息。那叹息里,带着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然后,许昭听到了他这一生中,所能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沈秾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不再有任何冰冷的掩饰和推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承诺般的认真:
“许昭,你赢了。”
没有直接回答“愿意”,但这三个字,比任何肯定的答复都更有力量。
它承认了许昭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和成长,承认了他冲破一切阻碍走到他面前的决心,也承认了……他自己那颗早已无法自欺的心。
许昭猛地闭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酸涩又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汹涌地漫上眼眶。
他赢了。
赢了这场始于业城雨夜、跨越了漫长岁月与重重阻碍的战役。
电话两端,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交织在寂静里,仿佛新的乐章,悄然奏响。
沈秾那句“你赢了”如同最终赦令,瞬间击碎了许昭心中最后一道名为“不确定”的枷锁。巨大的喜悦和汹涌的爱意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听着电话那头沈秾沉稳的呼吸声,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一种想要向全世界宣告的冲动无法抑制。
“哥,”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却无比清晰、无比郑重地,说出了那句在心底埋藏了太久、演练了无数遍的话:
“我爱你。”
不是依赖,不是感激,是纯粹的男人对男人的爱意。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电话那头的沈秾似乎沉默了一瞬,随即,许昭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纵容和无奈意味的叹息,仿佛在说“随你吧”。
但这声叹息听在许昭耳里,无异于最动听的鼓励。
他几乎是立刻挂了电话,手指有些颤抖地、却异常迅速地点开了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他的账号因为公司上市和之前的学术成绩,已经有了不少关注者,大多是同学、业界人士和一些媒体。
他没有任何犹豫,找到感情状态那一栏,指尖轻点,毫不犹豫地将其从“保密”或“单身”,直接设置成了——
【已婚】。
没有配图,没有长篇大论的宣言,只有一个简单直白、石破天惊的状态更新。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维多利亚港依旧璀璨的夜景,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又红了。
他知道这很冲动,很幼稚,可能会引来无数猜测和非议。但他不在乎了。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给自己的这场漫长爱恋,盖上一个确定的、属于他的印章。
他许昭,从今往后,就是有主的人了。主,就是沈秾。
几乎是在他状态更新后的几分钟内,他的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起来。同学的惊呼,合伙人的询问,甚至可能还有嗅觉敏锐的媒体的试探……
许昭看了一眼,直接设置了静音,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现在,只想独自品味这份来之不易的、巨大的幸福。
而在霰城的别墅里,沈秾刚刚放下手机,李应就脚步有些匆忙地走了进来,脸色古怪地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
“秾哥……小许先生他……”
沈秾低头看去,屏幕上正是许昭那个显示着【已婚】状态的社交媒体页面。
沈秾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他抬起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但那双总是深邃冷厉的眼眸里,却清晰地映出了一丝纵容的、甚至是……如释重负的笑意。
这小子……
动作还真快。
他放下平板,对一脸忐忑的李应挥了挥手。
“随他吧。”
语气里,是彻底的认命,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温柔。
他知道,从许昭毫不犹豫地追上他,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逃不掉了。
而现在,这只他亲手养大的鹰,不仅羽翼丰满,翱翔九天,更是用这种近乎“霸道”的方式,彻底将他圈进了自己的领地。
也好。
沈秾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霰城的夜色。
三十六岁又如何?身处黑暗又如何?
他的太阳,已经主动奔他而来,强势地要照亮他余下的所有岁月。
那他,便安然接受这份照耀吧。
许昭几乎没有耽搁,在处理完公司上市后最紧要的一波事务后,便将北京的后续工作交给了值得信赖的合伙人和团队,自己则干脆利落地返回了霰城。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刻意的宣告,他只是拖着行李箱,如同无数次放学归来一样,自然而然地走进了那栋他无比熟悉的别墅。
范姨看到他,脸上笑开了花,一边念叨着“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一边忙不迭地去厨房张罗他爱吃的菜。李应接过他的行李,沉稳的脸上也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沈秾那天特意推掉了晚上的应酬,在家里等他。
当许昭推开书房的门时,看到沈秾正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似乎在看文件,但许昭敏锐地察觉到,他手边的烟灰缸里并没有新的烟蒂,文件也似乎停留在那一页很久了。
“哥,我回来了。”许昭站在门口,声音里带着风尘仆仆,却更有一种踏实落定的意味。
沈秾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极其平淡地应了一声:“嗯。”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空气中流淌的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温情,比任何热烈的欢迎都更让人心安。
从那天起,许昭就正式住回了沈秾的卧室。那个曾经他只敢在沈秾晚归时偷偷睡一下的房间,如今成了他们共同的空间。他的衣物挂进了沈秾的衣柜,他的洗漱用品摆在了沈秾的旁边,他的书和文件占据了书房的另一半空间。
生活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处处不同。
沈秾依旧很忙,许昭也开始需要频繁地在北京和霰城之间往返,处理公司日益庞大的业务。但他们之间,不再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刻意的距离。许昭会自然地跟沈秾讨论公司遇到的难题,沈秾也会在关键时刻,用他老辣的经验和深不见底的人脉,为他扫清障碍,点拨方向。
他们会在都没有应酬的晚上,一起在家里吃饭,范姨总是乐呵呵地看着他们。饭后,或许会一起在别墅的花园里散散步,或许会各自在书房处理工作,偶尔抬头交换一个眼神。
许昭依旧会在某些深夜,因为过往的梦魇而惊醒,但不再需要强撑等待。只要他稍有动静,身旁的沈秾便会立刻察觉,伸出手,将他揽进怀里,用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驱散那些冰冷的恐惧。有时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有时沈秾会低声问他“怎么了”,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无声的陪伴。
那种源于创伤的依赖,在沈秾日复一日的守护下,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安全感和归属感所取代。
霰城圈子里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了沈秾身边那位年轻耀眼、手段不凡的“许总”,真正住了进去,不再只是偶尔的陪伴。没有人敢公开议论什么,只是对待许昭的态度里,除了对商业新贵的尊重,更多了几分对“沈先生的人”的敬畏。
对于外界的一切,许昭浑不在意。他拼搏了这么多年,站到如今的位置,不是为了得到谁的认可,只是为了能够毫无阻碍地,回到这个人身边。
如今,他做到了。
窗外是霰城熟悉的风景,身边是深爱之人平稳的呼吸。
业城雨夜的冰冷,北京街头绝望的崩溃,挪威冰雪下的试探,维多利亚港璀璨的誓言……所有过往的挣扎与痛苦,都在此刻化为了掌心的温度。
许昭翻了个身,在晨曦微光中,看着沈秾沉睡的侧脸,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搭在腰间的手上。
十指缓缓交握。
从此,烟火人间,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