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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行动 ...

  •   梁茶僵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无数宫斗剧和惊悚片的桥段在她脑中飞驰,最终却定格在父亲戴着那顶滑稽生日帽、朝她拼命奔来的破碎画面上。她狠狠地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梁茶!都死过一回穿到这种鬼地方了,还胡思乱想什么!现在你是万云公主,一个瞎了哑了半残的前朝余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是催命符,清醒点!

      但就在那一瞬间,被角被拉上,脖颈处短暂隔绝了夜寒的暖意,还是让她那颗被死亡和恐惧反复蹂躏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泛起一丝陌生的酸软。

      她赶紧收敛心神,刻意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紊乱一些,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痛苦的呻吟,身体还伴随着梦魇般的轻微抽搐,将一个重伤昏睡中备受折磨的病人演得惟妙惟肖。

      门边的阴影里,瑶光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得如同亘古不变的节律,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刚才那鬼魅般的靠近与温情的动作,真的只是梁茶痛极产生的幻觉。

      日子便在这样一种表面死水微澜、内里却时刻紧绷的状态下,一天天捱了过去。

      贴身伺候梁茶的,除了瑶光这尊冷面煞神,便只有一个名叫小椿的宫女。小椿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性子怯懦,说话细声细气,但手脚麻利,心肠也软。她是火灾后才被拨来伺候的,许是见梁茶处境凄惨,又或是本性如此,伺候起来格外尽心。喂药擦身时,动作总是尽可能轻柔,偶尔还会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往梁茶缠满纱布的手心里塞一小块用干净帕子包好的糖渍梅子或干果,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公主,吃点儿甜的吧,嘴里没那么苦。”

      这点微不足道,近乎施舍的善意,在这杀机四伏的冰冷深宫里,却成了梁茶能抓住的,为数不多的真实暖意。

      接下来的日子,梁茶在“喝苦药、被监视、装虚弱、偷复健”的枯燥循环中度过。她感觉自己像台严重损毁后正在缓慢重启的老旧机器,每个关节都在生涩地磨合,进度条慢得令人心焦。

      打破这沉寂的,是梁无慕。

      不知是皇帝刻意“施恩”以示“宽仁”,还是觉得一个痴儿姐弟相见无伤大雅,抑或是瑶光的“护卫”职责包含了控制这位小王爷的接触——总之,梁无慕被允许在特定时间、在瑶光的“看护”下,前来探视。

      “阿姐,吃糖。”一只软乎乎、带着孩童体温和些许汗意的小手,会笨拙地摸索着,将一块不知从哪里搞来、可能已经有点黏糊的饴糖,塞进她缠满纱布的手心里。

      梁茶捏了捏,那软韧的触感和隐约的甜香,竟让她有一瞬恍惚,想起了小时候街边卖的高粱饴。

      “小王爷,公主殿下现在不能吃这个。”饴糖不好消化,小椿急忙低声劝阻。

      “哦……”小家伙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委屈的哭腔,像只被夺走了坚果的小动物,“阿姐疼,吃糖就不疼了嘛……”

      梁茶心里五味杂陈。根据那本烂文,眼前这个拽着她袖子,智商停留在幼童阶段的男孩,本该是未来那个腹黑隐忍、算无遗策、最终踏着仇人尸骨登顶的龙傲天。可现在,他看起来就是个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傻瓜。

      难道真是因为她的穿越,蝴蝶翅膀扇掉了男主觉醒最关键的火种——原主梁万云的死亡?

      这可真是……赔了姐姐又折兵,金手指变绊脚石!梁茶欲哭无泪。她唯一的倚仗宣告报废,现在不仅自身难保,还得额外负担起保护这个看起来毫无自保能力的“未来大腿”的责任。

      这大腿,目前看来比刚出锅的嫩豆腐还要软。

      他隔三差五地来,非要给她“讲故事”,颠三倒四地描述御花园里翅膀比巴掌还大的蝴蝶,他使坏绊倒的端着铜盆的小太监,宁妃娘娘宫里那七只花色各异的猫……词汇贫乏,逻辑混乱,夹杂着大量无意义的语气词和卡顿。梁茶一边在黑暗中忧虑着自己渺茫的前途,一边被迫接受这种幼儿呓语式废话文学的洗礼,内心充满了荒诞的绝望感。

      有一次,他说着说着,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响亮清晰。

      梁无慕立刻捂住肚子,傻笑着:“嘿嘿,慕儿饿了。”

      梁茶却笑不出来。

      她的饮食被严格控制,多是清淡无味的粥水药膳,美其名曰利于伤口愈合。热量低得仅够维持生命,饥饿感如影随形。偶尔,小椿会偷偷塞给她一小块不易变质的干点心,让她在漫长的疼痛中能稍微积攒点力气。

      她沉默片刻,摸索着从枕下藏着的、小椿偷偷给她的干点心里,拿出一块已经有些干硬的桂花糕。她拉起梁无慕的手,将点心塞进他手心。

      梁无慕愣住了,看着手里那块小小的、边缘有些碎裂的点心,眼睛瞪得圆圆的,咽了咽口水,却犹豫着没有立刻吃。“阿姐吃……慕儿不饿……”他小声推辞,视线却像被黏住了,怎么也挪不开。

      “阿姐也不饿。”她用气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慕儿吃。”

      “听话。”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有些僵硬。

      最终,梁无慕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糕点掰成了两半,将稍大的那一半递到她嘴边,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纯粹而执拗。

      “阿姐吃。”

      梁茶味同嚼蜡地吃了口干噎的桂花糕,就着水才勉强咽下去。

      梁无慕见她吃了,这才背过身去,像只护食又珍惜的小松鼠。吃完后,他转回身,像只终于找到窝的小兽,安静地依偎在梁茶榻边,比平时安静了许多,是一种被食物和简单关怀暂时填满后的、近乎餍足的安宁。

      真是饿狠了。这么干噎的东西,他连水都没要一口。

      梁茶心中泛起复杂的怜悯。

      原书虽未细写,但通过书中的回忆可以推断,梁万云是个无威胁的公主,而梁无慕是皇子,是先帝名义上唯一的男性血脉。狗皇帝梁泓宸对二人的态度天差地别。这个所谓的“皇子”,在吃穿用度上,恐怕连个体面些的大太监都不如。皇帝对他的厌弃与戒备,是如此的赤裸而残酷。

      就在这时——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槛之外。是皇帝身边那个宣旨太监特有的、带着几分尖利与恭敬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却足以让内殿听清:“瑶光大人,陛下召您即刻前往宣政殿觐见。”

      瑶光沉默了一瞬,很快便是一声简短的、听不出情绪的:“遵命。”

      梁茶能感觉到,那道始终笼罩着自己的冰冷视线,终于第一次彻底移开了。瑶光的脚步声快速而沉稳地远去,与宣旨太监的细碎步点一同消失在宫道尽头。

      ……

      宣政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滞浓重,仿佛有形质的粘稠液体,压迫着每一寸空气。

      瑶光单膝跪在冰凉刺骨的金砖地上,垂首敛目,姿态是无可挑剔的恭谨,背脊却挺得笔直如松,透着一股敛藏于温顺之下的属于利刃的冷硬。

      御座上的男人,并未立刻开口。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紫檀木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敲在殿内所有活物的心尖上。那双深邃阴郁的眼,落在瑶光低垂的发顶,带着审视,也带着帝王独有的,对万物生杀予夺的漠然。

      “万云,”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自带千钧威压,“她如何了?”

      “回陛下,”瑶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如同在复述一份与她无关的、枯燥的案卷记录,“公主殿下伤势恢复极为缓慢,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多数时间陷于昏睡,清醒时亦因剧痛而精神萎靡,需依赖汤药方能镇静止痛。”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规律的轻响在过分寂静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人的神经。“依你看,她何时能起身见客?”

      瑶光心头微凛,但语气纹丝未变:“陛下明鉴,公主殿下元气大伤,体虚至极,强行起身恐难支撑。且……烈火灼面,玉容恐已损毁,若示于人前,恐惊扰贵客,有损天家颜面。”

      她点到即止,将“毁容”这个最直观、也最具说服力的障碍,清晰地摆了出来。

      梁泓宸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嘲是讽,还是单纯的厌倦。“惊扰?或许有人求之不得呢。”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一月后,北靖端王贺兰昀将亲赴梁都,与朕商谈边境六道通商事。今日其国书已至,他为表两国交谊之诚,主动提出,欲求娶朕之侄女万云公主。”

      瑶光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半瞬,睫羽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但面上依旧毫无波澜。主人的计划,果然启动了。只是……比预想的要早。是因为长春宫那把火和随后的刺杀,打乱了原有的步调,迫使计划提前了吗?

      皇帝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玩味的语调:“所以,一月后麟德殿夜宴,万云必须出席。朕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看,朕的侄女,还‘好好’地活着。”他刻意加重了“好好”二字,其中蕴含的复杂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陛下,”瑶光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眼,“公主殿下凤体违和,强撑赴宴,恐于殿下玉体有损,亦恐惹人非议,有损陛下慈爱圣名。且北靖摄政王若亲眼见公主病体沉疴,是否会影响通商大计……”

      梁泓宸抬手,不耐地打断了她:“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瑶光,你的职责,只是护卫她的安全。”他顿了顿,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她,“确保她‘好好的’、完完整整地出现在那夜的宴席上。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带着山岳般的威压,沉沉砸下。

      瑶光低下头,恰到好处地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与复杂:“卑职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护公主殿下周全,如期赴宴。”

      “你退下吧。”梁泓宸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又像是厌倦了这场对话,“给朕……看紧她。”

      瑶光依礼起身,后退,转身离开。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恭谨而克制,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泄露半分真实情绪。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阳光刺目的光晕里,梁泓宸才缓缓向后靠进宽大的龙椅,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望着殿外那片被屋檐切割得方正正的、明晃晃的天空,眼神却幽暗如万丈寒潭。

      那个女人的女儿……和那个女人的旧情人……

      真是,令人作呕的缘分。

      瑶光这一去,便是近一个时辰。梁茶躺在榻上,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流逝而缓慢扩散、弥漫。皇帝的突然召见,绝非寻常。这深宫之中,每一次不寻常的动静,都可能意味着新一轮风暴的酝酿。

      终于,那熟悉的沉稳脚步去而复返,重新融入门边那片浓重的阴影。

      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但梁茶凭借这些日子被磨砺得异常敏锐的感知,察觉到瑶光身上那份惯有的冰冷沉寂里,似乎混入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凝重。

      打破这片沉寂的,是几日后的一个上午。前来请脉的太医态度似乎格外谨慎,诊脉的时间也比平日长了许多。老太医枯瘦的手指在她腕上停了又停,最终收回,捋着胡须,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迟疑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殿内所有人都听清,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正式的宣告:

      “公主殿下脉象,较之前日,确有一丝缓和之象,根基渐趋稳固,此乃吉兆。然……”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重,“此次劫难,于殿下玉体损耗过甚,非寻常伤病可比。日后纵使精心调养,恐也……难以恢复如初,需长久静卧,切忌劳心伤神,尤忌风寒刺激。”

      他的话没有说透,但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宫人们低眉顺眼,动作放得更轻,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心照不宣的,混杂着虚假同情与真实惋惜的沉默。

      梁茶在心中冷笑:这是在给所有人,尤其是给我自己打预防针。告诉我,也告诉这宫里宫外所有眼睛,万云公主不仅瞎了哑了,更是彻底毁了,再无价值可言。真是……煞费苦心。

      果然,太医走后不久,皇帝身边那位宣旨太监再次莅临。这一次,他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宫女,手中托盘里盛放的东西即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华美。

      “陛下口谕,”太监尖细的声音拔高,刻意营造出一种程式化的喜庆,“为迎北靖端王殿下莅临,特于一月后,于麟德殿设国宴款待。万云公主乃先帝嫡出血脉,金枝玉叶,当列席筵宴,以彰我朝礼数,显天家气度。”

      北靖的端王?!

      梁茶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那个在原书里给了梁无慕最关键支持的幕后推手?他这么快就要正式登场了?!

      不容她细想,太监接下来的话,更是将她直接推入了冰窟。

      “陛下还有吩咐,”太监的语气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北靖此次前来,除共商边贸大计,亦是为结两国秦晋之好。端王殿下在国书中已言明,愿与公主先行一见,以慰两国臣民殷殷期盼之心。”

      梁茶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一道。

      那本破书里根本没这回事!万云公主是个开局祭天的背景板,哪来的婚约?难道是这个世界为了逻辑自洽,自动衍生出的补丁?她?一个瞎了、哑了、脸毁了的前朝公主,去和那个比她大了近二十岁、在原书里心机似海、手段狠辣的北靖摄政王贺兰昀相亲?按原著的设定,那还是她妈前男友!

      宣旨太监说完,便示意宫女将衣物首饰放下,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决断:“望公主殿下珍重凤体,届时能如往昔般,光艳照人,不负圣恩。”

      宫人们齐声应是,但梁茶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份沉重的静默几乎要凝结成冰。这哪里是期望?这分明是一道冰冷的命令,一道要将她这个残破之躯强行推到权力与外交博弈前台的催命符!

      就在宫人捧着衣物,准备上前为她量体时,一直如同雕像般静立在阴影里的瑶光,却忽然动了。

      她向前迈出半步,身形并不高大,却恰好挡住了床榻与宫人之间的直线路径,像一道无声却坚固的屏障。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冰冷,对着宣旨太监,清晰地说道:“公公,公主殿下伤势反复,最忌风寒侵扰。试衣繁琐,反复更易,恐引病症加剧。陛下旨意已明,赴宴之事绝无更改。至于妆扮事宜,”她微微侧首,目光似乎扫过那些华服珠翠,“届时自有奴婢全权负责,必不会让公主殿下失了皇家威仪,亦不会耽误觐见之期。”

      宣旨太监显然有些意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目光触及瑶光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她所代表的、直接来自皇帝的权威,终究是干笑两声,顺水推舟:“瑶光大人考虑周全。既然如此,杂家便不多叨扰了。一切,有劳大人。”他拱了拱手,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瑶光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待外人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殿内重归死寂。只有梁茶自己那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的心跳声,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轰然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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