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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六回 合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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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漠晟如约而来,只是他并非独自一人,同来的还有位年轻公子。两人在灵堂上了香,被引入昨日的偏厅暂坐,苏迦穿了素衣出来,见到新来的那人面目有些熟悉,却不知在哪里见过。那人笑着递上拜贴,内里写着司徒章的名字,她才知道这人是内卫的头子,她哥哥的上司,也是未来的夫婿。
司徒章也不废话,什么仰慕已久的俗套统统扔了,只说百日后定来迎娶,若有所需只管开口云云。苏迦爽快应了,笑起来居然有些明艳照人。司徒章允许漠晟留下来,自己先走了,临到分手时,他突然回过头来,对苏迦道:“若要藏了泪痕,定要用冷水洗脸才对,否则涂了再多粉也没什么用处。”
苏迦行了个万福,淡笑道:“多谢司徒大人提点,还请路上多加小心。”
司徒章回到麒麟殿,写了折子亲自送到绍阳殿,把秦绍阳吓了一跳。他把折子仔细看了几遍,确信自家没有会错意思,才问司徒章:“突然说什么要成亲,究竟是为何?你不怕皇上震怒,降罪于你么?”司徒章哈哈大笑,浑不在意,他说皇上自有心上之人,哪里会为此事生气,只要秦绍阳哄哄自然就好了。秦绍阳见司徒章拿出付泼皮无赖面孔,知道再说也无用,他把折子甩到司徒章怀里,道:“皇上正在太后那边用茶,你自己去说,也免得我费力啰嗦。”
司徒章笑嘻嘻再把折子递上,道:“你是监国,你若点头秋蕊那边自然好说。”秦绍阳心知这人狡猾,明明是胡言乱语,却让人拒绝不得,他只好接了折子,放在案上。“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收了你的性子,可是什么名门望族么?”
司徒章道:“那姑娘姓苏,她兄长你是知道的,苏梦醒便是。”
秦绍阳皱眉道:“莫非是曾经统领内卫的苏家么?我可听说你们两家是世仇,令尊和她父亲苏都尉之争也曾是京师里的大事才对。”司徒章嘿嘿一笑:“这不过是明面的事儿,暗地里我们可是世交,好到指腹为婚的地步,哪里有什么争斗。”他话中有万种玄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索性秦绍阳对此也不愿深究。两人吃了杯茶,司徒章告辞而去,只有秦绍阳一人揣着这火烫的折子去了寿光院。
一切正如司徒章所料,太后对这婚事毫无兴致,秋蕊也因为秦绍阳说了些劝慰的话,没有发难。这婚事在内宫中随随便便就准了,传到宫外,倒起了轩然大波。先是以中书令御光正为首的一群老臣非要让司徒章退了麒麟殿的官职,这倒还好,秋蕊下旨否了便没有再闹。后来又有人弹劾说这门亲事是内卫联姻,壮大势力,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又因为苏梦醒的死讯传到京师不了了之。又过了十几天,不知何人交了匿名的状子,说司徒章宠好男子,又迎娶女子,肮脏□□,有骗婚之嫌,理应送交清净寺端正言行,以儆效尤。
为了此事,秦绍阳又把司徒章找来,让他尽快遣了胡商,不想司徒章只是笑,就是不听。如此沸沸扬扬了几十天,连秋蕊都有些后悔,隔几日就去绍阳殿找秦绍阳说司徒章的事,真是不甚其烦。转眼到了五月,司徒章的喜事临近,这京里的热闹可就有得瞧了。
五月初五这日,有钦天监送了奏章,说今夜会有大吉天象,请皇上亲临观星。秋蕊对星象毫无兴致,她到绍阳殿混了半日,非要磨着秦绍阳同去。适逢方才几个老臣在绍阳殿里罗骚了许久,秦绍阳正好有些乏困,面上就有些个不好看,只说累了不想去。他不去,秋蕊也不要去,正好下午突然起了乌云,天色突然暗如黄昏,所谓观星之事,自然告吹。秋蕊拉着秦绍阳说了些闲话,因为后者兴致不高,也没有持续多久,好不容易秋蕊走了,内里安静下来,秦少阳突然生出无名的烦躁来。他趁宫门未闭,独自骑马出宫,一路来到皇城边上一处院落,正是钦天监博士御怀风的府第。
这御怀风年方二十,只因天赋极佳,有窥天测地之能,十八岁就被选入了钦天监。可惜他个性单纯,除了星象,别的一概无有兴趣,今日他本约了秦绍阳在望星台观星,却因为下午突然乌云盖顶,只好作罢。秦绍阳进了书斋,只见御怀风攥着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一把揉了扔在地上,不一会儿就铺了满地的纸团子,让人下不去脚。
秦绍阳也不去打扰他,自己在旁边坐了饮茶,如同在自家一般。“今夜落雨,瞧不见五星连珠也是天意,博士何必如此不安呢?”
御怀风丢了笔,往后一靠,双眉微蹙,只见他形容干净,面如美玉,一双桃花眼仿佛滴得出水来,“五星连珠,乃五百年才有的祥瑞天象,如今不得见,最是不祥。”说完他又捉了笔,取纸再写,却被人一把夺了纸笔,只好作罢。“秦大人奉皇命前来观看星象,却因我错看天气无功而返,怀风理应上书请罪,还请大人成全。”
秦绍阳取了茶杯,倒了杯茶,递与御怀风,并不劝他莫写什么请罪书,只道事在人为,天遂人愿,什么祥瑞灾祸,又不是看看星空便可定下的。御怀风听秦绍阳说的轻描淡写,情知他是安慰自己。即立钦天监,本就是观星象定吉凶的地方,若治国者以为祥瑞灾祸皆不以星象为凭,何以存在至今?
好在御怀风本性纯良,只管埋头做学问,别的事一概不管,所以秦绍阳说不必写什么请罪书,也就不写了。见他不再坚持,秦绍阳笑着说肚子饥饿,御怀风才想起从午后到现在还没吃什么东西,于是唤了童子进来收拾地上,再取了备下的肉食美酒,就这台桌一角,对饮起来。
御怀风不胜酒力,吃了半杯就推了盏,只倒了茶陪着,秦绍阳倒喝了很多,不知不觉间有些微醺。回廊外面送来泥土芬芳,沁人心脾,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让人不醉也难。秦绍阳取了宝剑,脱下靴子,赤足走到廊上,只见他衣袂化风,剑光如虹,畅快随兴,与平时真是大大不同。御怀风看他起舞,想起这段时间帝星呈双曜于天顶,不知是否该如实告知,兴许该让无忧之时多延续片刻,即便只到天光破晓也好。
秦绍阳舞得兴起,有些物我两忘,不知不觉雨停了,夜变得有些闷热,身上方起了汗,又被夜风吹个干净,这样反反复复,把酒气也散了。秦绍阳还剑入鞘,回到桌边坐下,他看御怀风瞧着他,神色间颇有内容,便捏起一颗蜜枣塞在御怀风嘴里,言道:“怀风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御怀风瞧着他,仿佛心中有万千军马作战,不知当讲不讲。秦绍阳也不着急,盘了腿坐在边上,他本就有些困乏,舞剑虽令人兴奋,但静下来后,只让人乏上加乏,居然生出困意来。“你若无话可说,我倒是有些心事要与你讲,”他脱了袍子,露出柔韧的上身,伸手拔了簪子头冠,任头发披在身上,“你可知司徒章要成亲的事么?”
御怀风点了点头,这已不是新鲜事,京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秦绍阳道:“我曾记你说过,如若我四人中有人红鸾星动,便是我娶亲之时,此话当真么?”
“只要秦大人信我,便是当真。”
秦绍阳笑了笑:“我若不信你,何苦多此一问,只是我对当今圣上不过是兄妹情愫,与那红鸾星理应无关吧。”
“理应无关,”御怀风道:“在下也曾记得多次提醒大人,不要与圣上做媾合之事,否则会触怒天地,为伦常所不容。”他露出苦涩笑容,音调也低下来:“只是你从来不听,只顾床第间的权谋罢了。”
秦绍阳点点头,他知道御怀风说的不错,却自知无法脱身,“以身谋权,本就非大丈夫所为,你也知道若非我屡次推托,早就与圣上成亲了。况且世上女子万千,吹灯拔蜡后也并无什么不同,所幸有怀风屡次提点,才不至于落户后宫,说到此,我该感谢你才对。”
御怀风道:“这本就是读自天象,非怀风的谋略,所谓顺应天意,就是此理。”秦绍阳道:“只是这星象中的玄机,也只有怀风你能够看懂啊。只可惜你虽有此能,却深藏不露,真是可惜。”
御怀风笑道:“不是我有意藏匿,只是说出来也无人相信,弄不好会招致杀身之祸。怀风虽不畏死,却不能为愚者所杀,所幸世上还有秦大人信我,愿意听我胡言,也许这本就是天意。”
秦绍阳听着御怀风说天意之类的话,心中有些惭愧,他对御怀风对星象的解读不是样样都信,但在内心深处,却似鬼使神差般对这钦天监博士有着莫名的信赖。他想起御怀风方才说的话里,讲了不容于伦常的断言,心中骤然升起恐慌来,莫非那事也写在星辰之间,被人知晓了么?他看着御怀风平静虔诚的脸,仿佛窥透了世间的秘密,只是说出来也无几人相信而已。
被人所信并非都是好事,被人不信也并非都是坏事。秦绍阳靠到御怀风身边,把头搁他膝上,只觉得书香扑鼻,舒服得很,“只要你讲的,我都会听得,只是不要骗我,即便一次也不行。”御怀风笑言那是自然,对他而言,骗人还要圆谎,真是再麻烦也不过。
秦绍阳阖了双眼,听御怀风细细碎碎讲解八卦,直到御怀风倦得沉入梦乡,他还清醒得很。天光放亮之前,本该是一日中最黑暗之时,有人从暗影中闪出,慢慢走到秦绍阳身前,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