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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裂伪窥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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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心有遗憾,秋桑仍然告诉了雀姑,赵高准备离去的消息。
不如说,她动作很快,从梨花林中回去后,就立即去找了雀姑。
雀姑好像对赵高格外重视,特意允许她可以去大药房配置后续的药材,让赵高带走自行熬煮,自己则去秋桑的院落见赵高。
赵高早知道她一定会再来这趟。
雀姑一进院门,就看见他坐在院子里摆的藤椅上,半闭着眼,悠哉的晒太阳。
“公子。”雀姑关好院门,走到他面前,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赵高睁开眼睛看向她。
雀姑:“船我已经叫人去准备了,在此之前,我还有些话,想请你听一听。”
赵高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雀姑:“如你所见,这座岛是我故意营造的梦想乡,只收容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孩子,和一些在外界被排挤的特别人。也是我刻意掩埋了一切有关的消息,才没有任何人听说过这座岛。”
赵高嗤笑一声:“放心,我当然没兴趣宣扬你这个地方。”
“不,再如何保守秘密,也终会有被看破的那天。”雀姑纠正,“我是希望你离开后,可以彻底忘记,忘记这座岛上的一切人和事。”
雀姑说:“秋桑,是我倾注了很多心血养出来的一个孩子。她在医术上格外有天分,但她心思不定,容易被别的事牵绊。从前我故意隐瞒她的过去,一直以来我都做得很好,但……你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大到她这些年来的隐瞒几乎都前功尽弃。她已经有意识地不让秋桑接触红发相关的事,让岛上的人不要谈论秋桑从前的发色,这样秋桑就永远不会想起来,可惜出现了赵高这个意外。
赵高觉得她很可笑:“你将她拘在岛上,限制她的认知,却又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够出岛救人?你以为她出岛后也没法想起她的过去?”
雀姑却不认为自己自相矛盾:“人一旦找到了目标,并为之努力过,就很难再改变这个目标了。我再三地告诉她,只有想要救人才能出岛,我原本已经快要成功了!”
赵高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自我蒙蔽“你觉得,她在岛上得过且过不思进取,就是你的成功?”
“你应该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用心听取你的教导。你也该清楚,你向她灌输的目标,永远不是她自己真正的目标。唯有她抛却顾虑、真心想达成的目标,才能一直坚定不移,否则,你引导再多,也是无用。”
这一番话砸下来,雀姑沉默良久。
理解了赵高的意思,雀姑艰涩道:“你是说,我应该帮助她恢复记忆,让她自己去看、去听、去感受,才能让她发自内心按我想的去做?”
赵高视线越过她,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外的蓝天,而后眼眸微垂,未置可否。
雀姑并没在意他移开的目光,自顾自回忆往昔:“从前,我在潮湿的死人坑里救过一个孩子,为他取名爵床,便是如你所说这样待他的,而他最终装成我期待的样子,骗我送他离岛,却以药为毒,在高丘害死许多人命。”
“爵床知道自己的来历,记得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于是内心满是仇恨。而我见到秋桑时,她就已经失忆了,我也没有办法保证,她不会像爵床一样,想起记忆后满心复仇……更巧的是,她来岛上之后,仍然觉得害怕,因此服药过量,导致再次失忆。”
说到这里,雀姑的表情有一种难言的喜悦:“这难道不是天也助我吗?”
赵高只是轻叹:“看来,你的确不会教育孩子。你也没有办法,用你知道的一切方式,教出第二个你。”
雀姑见说不过他,便退一步道:“哪怕她们长大不能如我所愿,至少我还救了她们。我也可以当做自己只是种下一棵无法结果的树,这座岛依然是能让她们安心扎根的土壤。”
她言辞恳切,语气郑重:“所以,公子,如果你愿意彻底忘记,我会提供让你失去这段记忆的药。我保证,只是失去这一小段记忆而已,什么副作用都不会有!”
赵高直视她的眼睛,平静而直白地说:“我拒绝。”
雀姑面露颓然。
赵高又说:“我可以答应你,不对任何人说起有关这座岛的事,这段时间,我也只是‘在我的秘密据点修养’。没有人敢质疑我的话,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这座故意藏匿的岛。”
他话音坚决,毫不退让,雀姑只得叹息。
“既然如此,那就希望公子能够说到做到了。明日卯时,我安排的船夫会在东南渡口等你,秋桑早上起得迟,不能给你带路,但你去过梨花林,渡口就在梨花林东去一里,第三棵柳树边,那棵树树干歪斜,很好辨认。”
语毕,雀姑转身离开。
可当她打开院门时,却发现秋桑就在门外站着,一手挎着包裹,一手半抬,仿佛正要推门的模样。
“你……”她一惊,心中升起犹疑,却没敢问秋桑听到了什么,而是问,“这么快就配好药了,怎么不进来?”
秋桑垂下伸出的那只手,表情自然:“是我想用你的蜂蜜做药,所以急着回来问你。不过刚来就看见你们关着门,我还在想我能不能直接进去呢,你又出来了。”
雀姑问:“那我刚才说什么,你都听到了吧?”
秋桑语带羞惭,不与雀姑对视:“听到一点,你跟他说我起得迟……那他明天什么时候的船啊?”
雀姑放下心来,看来她的确没听到太多。
“卯时的船,寅时便要起床,所以我说你起不来。我给他指了路,你只管睡你的,不必送他。”
秋桑却有些苦恼,下定决心说:“我想送他,我明天一定能早起的。”
“那随你吧。”雀姑看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无奈叹气,没再故意阻拦。
眼看雀姑要走,秋桑急忙问:“对了,你的蜂蜜,我能用一点吗?我只用三两。”
“给他做祛疤膏?”雀姑拿她没办法,“行吧,我回去跟大药房那边说一声,你用了记得封好罐口。”
“嗯嗯!”秋桑连连应声,向她举举手臂挂着的包袱,“那我先把这些药给她。”
雀姑心中觉得疲累,不再多说,抬脚往大药房的方向走了。
秋桑拎着包裹跨进她的小院,反手关上院门,靠在门板上。
赵高仍然坐在院中向阳的藤椅上,徐徐开口:“你这样的演技,也能骗过雀姑,看来她是真的眼光很差。”
其实,在雀姑说起爵床时,秋桑就已经来了。
她的脚步声不重,雀姑又关着门,情绪激愤,所以雀姑没能发现她。
但赵高内力深厚,如今伤也大好,耳聪目明,很轻易就听到秋桑的脚步,朝门外看了一眼,却没提醒雀姑,任她抒发心境。
秋桑自然也感受到了赵高那隔着门的一瞥,她猜到赵高是故意把美好的假象撕开,给她展示残酷的真相。
这座岛不是他们这些异类的安逸乡,而是雀姑的小小树园。
她从外面收集种子,种在园子里,她期待着这些树结出果子,她修剪着这些树不合心意的枝条,只有一心结果的树才会被她移栽到更广阔的地方。
秋桑语气平平:“不论如何,她的确是救助了我,让我在这座岛上安心生活六年。”
赵高:“现在,你还能安心生活吗?”
“不能啦。”秋桑摇头。
她不欲再谈这个话题,便说起她包好的药,她把包袱放在赵高藤椅旁边的桌子上,拆开包袱,一样一样介绍。
“你之后要开始赶路,可能不方便熬药,我把服食的药尽量做成丸子了,你在饭后配水服用就好,频率是一日三次。饭前吃也不影响药效,但会觉得嘴里发苦。”
“这几包是同一种药,需要煎成药汤喝,用来补气血、清除血脉淤堵的,不吃不会死,吃了能疏通经络。也是一日三次,一包药可以煮三遍。每包药第一次煮的时候先用三碗水浸泡两刻钟,然后大火煮沸,用小火熬成一碗。”
“这些矮罐子里是外敷伤口的,药膏、药粉都有,效用是差不多的,深的伤口撒药粉,然后用纱布裹起来——纱布我也准备了两卷,应该够你用了。浅的伤口就涂药膏,不用包扎。”
“伤口结痂后,避免泡水,洗澡的时候用湿帕子轻轻的擦,不然会留疤,严重的还会反复溃烂。一会我再去大药房给你做祛疤膏……”
说到这里,她有些怀疑:“我说这些你能记住吗?”
赵高面无愧色:“确实有些难记,不如你写张条子给我?出去后,我也好交给我的随从,让他们照着做。”
秋桑深吸一口气,无话可说,转身进房去写条子。
她还和了浆糊,把每个瓶瓶罐罐油纸包都贴上药名,重新摆回包袱里。
赵高在一旁看着,她落笔很慢,写的是雀姑教她的齐国文字,字距偏大,但还算端正。
一通忙碌下来,她闻到远处传来的菜香,抬头看了看太阳,感觉快到午饭时间,于是泄了气:“到饭点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下午我再去大药房。”
赵高自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