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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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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门口的大婶向大谢打听,怎么有段时间没见你们家的俊小伙啦。
哦,出远门探望亲戚呀。那可得挺久。
倒是辛苦你得一人干两人活了,还得照顾那么病弱一个妹妹。
要有什么事走不开,就和咱邻里说一声。平日里多蒙你照顾,我们帮把手也是应当的。
大婶又说,你家妹妹肯定不习惯吧,毕竟平时感情那么好的人突然出远门了。
你和她说,要是觉得寂寞,就多来咱姑娘屋里坐坐,做做针线聊个天,都有个伴。
末了又有点心疼地感叹,你家弟弟和妹妹的感情那么好。
大谢礼貌地应了,走回屋里来,烧水择菜,起锅为嬢嬢做饭。
小谢走后,屋子里就变得更静了。他不像小谢,能找到那么多话与嬢嬢说。但话语并不重要,嬢嬢微微侧头他就知道要开窗,他端水过去时嬢嬢会伸手,屋内无需有言语声,这就够了。
小谢老是躲得不见人影,但人人都知道小谢和嬢嬢感情好。因为小谢现身时总在嬢嬢旁边。
小谢会亲热地偎着嬢嬢说话。会给嬢嬢撑伞。会以任何理由赖得离嬢嬢更近点。
嬢嬢从不拒绝。难怪人人都以为弟弟和妹妹感情好。
大谢不知道的是,其实小谢并没有自信。
小谢似乎得到了嬢嬢更多的偏袒和照顾,但小谢自己知道,那只是因为他提出的请求更多更主动。
嬢嬢究竟更看重谁,小谢不会和大谢谈论这个问题。
大谢自己也不去想这个问题。大谢只是守着嬢嬢。
一步半。这是大谢会和嬢嬢保持的距离,刚刚好,足够在发生任何变故时挡到嬢嬢身前。
无论小谢表现得与嬢嬢有多么亲密,大谢都只是站在一步半外无谓地看着。像是父亲看着小孩在母亲怀里撒娇。
嬢嬢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小谢也早就被大谢纳入了自己试图保护的羽翼之内。就像当初照顾庙中其他孩子那样,大谢能够包容小谢的所有玩闹。
小谢自诩务实,目光和注视却时不时飘向远方,时不时被未来分散走注意力和精力。
大谢则早在朝不保夕的乱世中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他的生命是由眼前的事物,是由当下一个个瞬间组成的。在那座破庙中,意外随时可能到来,他不去想明天,只要能忍住肚饿,就可以将食物分给别人,只要还能动弹,就可以无限地将精力付出。
他不像小谢那样患得患失,他只怕自己在死亡的时刻后悔还有未竟之事。
乱世早就结束了,而大谢从来没有变过。
他不想太久远的未来,只要第二天醒来时,嬢嬢还在身边就好。
家里的生活琐事,过去都是由小谢来打理的。
小谢心思细腻、八面玲珑,最重要的是,他乐在其中。小谢会为了生计做很多副业,讲价算账时灵活,处理麻烦时冷酷,收拾首尾时凌厉,末了擦掉身上的一丁点血腥味,笑嘻嘻地来安排嬢嬢的衣食住行。
外人都以为他们是普通人家,普通人家不会像这样带回各种有故事的珍宝,给嬢嬢讲完故事就拿去换掉。
像这样给嬢嬢解闷的事,大谢是做不到的。
难怪小谢在走前怀疑大谢的照料是否能合嬢嬢心意。小谢下了那么多功夫去细心观察和磨炼,才知道怎么做最能让嬢嬢感觉舒适。
他临行前悉心向大谢传授诀窍。大谢听不出其中暗藏的炫耀,只自叹不如。小谢是故意的,那些经验,有些大谢能学,有些大谢做不到。
大谢难得不安,却不心虚,他向来只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小谢的不放心落了空。在他走后,大谢也将家顾得很好。若有意外的麻烦欺上门来,大谢同样是乱世里出身的人,对敌人该杀就杀,该毁尸灭迹就毁尸灭迹,干脆利落,不会有无谓的同情。
他会带采摘的野花与乡邻的馈赠回来。在柴米油盐上,看上去寡言少思的大谢也永远不会忘记任何一件分内的小事。
嬢嬢永远不会短了吃用,不会在需要帮手时找不着相邻一步半的他。
他不能给嬢嬢故事和热闹,就带嬢嬢去野外看天地。他像石头,像山,用他的功法为嬢嬢遮挡原野上的狂风,任翻滚的草浪拂过嬢嬢静止垂落的衣袖,任飘扬舒卷的云映入嬢嬢眼中。
嬢嬢似乎也不会因为他没有小谢那么多巧心思而怪他。
被他们所爱的那个人,对生活中的一切都看得轻。那些令人舒适的事物,就像是当初破庙中小孩主动送上来的粮食,有了就受着,没有她也无所谓。
她也从不比较大谢和小谢的轻重。
两个小孩是她在庭院中栽种的两棵树。她抬起头,透过枝叶看向被阴霾笼罩的天空。
她了解人性。小谢以为那个教派的分裂,是教首衰老后的失控局面,有机可乘。她知道,那不是意外,顶多是教首打发时间的游戏。
有些人,就算在太平年月里,也要变着法彰显权威和价值。
敌人的衰败?错的。
机会?或许没错。
小谢想去,她就放小谢去锻炼。
因为,天上的阴霾,是他们迟早要面对、务必要铲除的。
庭绿渐深。她了解人性,也了解两个孩子。
她知道他们想要怎样的奖赏。小谢的求,大谢的不求,都是一样的。站在他们目光的聚焦点处,她比他们自己还要了解那份渴求的本质。
她不介意他们的心思,也不吝惜付出任何他们想要的鼓励。只是,某种奖赏唯有一份,所以她谁都不会给。
小谢是不知满足的。大谢是安定的。可大谢的安定出自对生活的坚定信心。他习惯了照顾弟弟,也认为与她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事。他不需要证明,不需要保证,他认定她总会选他。
一旦关系失衡,而他被排除在外,这份信念就会崩溃——她不想见证山岳的崩塌。
所以他们不会有轻重之别。她谁都不会选。她只是抬头望向天空,望向她的来处。
那是她曾坠落的地方。
她要回去。
小谢不亲自回来,但有让人捎信。以他的面暖手狠,在充满阴谋与争斗的地方简直是混得如鱼得水。
捎信的人第一次来就故意和大谢打了一架。那人自称是某个小宗的宗主,却总是独来独往,没点架子,不带扈从。
大谢不会怀疑小谢送回来的人,被挑衅也没有脾气。他不像娘娘能瞬间识破,那个宗主第一次来就无知无觉地踏入了他们的阵法——多疑的小谢哪信得过别人,这是让嬢嬢来掌眼,能用最好,不用就不必留下。
宗主脾气很怪,实在不像是那个教首能教出来的徒弟,别有主见,不拘小节,洒脱自在。小谢最不擅长应付的大概就是这种随心所欲的人,不怪他摸不清虚实,送回来给嬢嬢试试。
那宗主喜好穿华服,每次来都势必要找大谢打一架。大谢不怕切磋,不如说有个磨刀石更好。
大谢陪在嬢嬢身边,这些年日子都过得安定,功法修炼在逐年提升,却少有真正发挥实力的机会。嬢嬢也不逼大谢出去历练,不像小谢的灵活机敏需要用无数实战来打磨砥砺,山岳修炼的是沉稳磅礴,以不变应万变。大谢平时不轻易动手,偶尔被这么唤醒一两次,洗掉钝性就刚刚好。
在与宗主的一次次比斗中,大谢能感觉到自己的实力变化。
宗主找他打完架,就会去找嬢嬢,捎来不知道是小谢托付还是宗主自己带来的织品香料。
嬢嬢默许了宗主的亲近。大谢不会让宗主单独与嬢嬢相处,每回就守在一步半外,看那两个人又亲热又冷淡地聊天说话,偶尔会接到宗主投过来的别有用心的一瞥。
他莫名想起很久前某位邻里大婶说的,给你妹妹找人作伴之类的话。
宗主走后,他会忍不住更靠近嬢嬢一点……会走到大约一步的地方。只剩他俩的时候,屋里总是寂静的。大谢伺候嬢嬢洗漱,熄灯,歇息。他在夜里回想着宗主与嬢嬢的闲谈,心想,嬢嬢寂寞吗?
日子照旧平常地过。听说小谢在那个教派里混得越益发达了,可他不再主动联系。
像之前那样关于物价波动注重囤积的嘱咐,或是在修行上有疑虑请嬢嬢解惑的捎话,都渐渐没有了。
宗主似乎本身和小谢关系就不近,如今来得勤,已不再是受小谢之托。偶尔还未嘟哝两句“一直看不懂小谢到底是怎样的人”这种真心话。
宗主是以朋友身份来的。他们接纳了这个“朋友”,也从“朋友”的消息网里,多少知道些小谢的近况。
听到小谢被教首看重,做了其亲信时,因为嬢嬢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大谢也就不当一回事,手很稳地继续斟茶。
宗主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个转,无聊地喝了口茶,又说,天门快开了,一堆人又要打得头破血流,你去吗?
宗主问的当然是大谢。大谢毫不在意这个问题,直到在外人看来毫无体力的嬢嬢点了点头,说,去。
宗主下次再来的时候,难得看到大谢变了脸色。
宗主受了很重的伤。
宗主谈起伤势,隐有懊色,又满不在乎,却对大谢这样的表现很是满意。
宗主说,这回我是没什么机会了……脸色这么难看干嘛?这不正好,我们宗的信物可以给你,想去就试试呗,随便帮我找那群暗箭伤人的家伙报个仇。
宗主说,不过要带上你家嬢嬢的话,风险就大了,你得替她好好想想。
大谢是不用想的。他会陪嬢嬢去所有地方。
宗主还有话说,我今天的衣服好看吗?
大谢觉得没什么两样。今天肯定是不能陪宗主打架了。
宗主叹了口气,她放弃了再肖想这个木头脑袋,这家伙可能都意识不到他是男她是女能产生点什么。
嬢嬢给宗主调了疗伤的药。宗主很想问这个方子是教首几时秘传的,怎么她从未听闻过类似的神药,但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毕竟世界这么大。教首那糟老头子未必就是天下修炼者第一人。
宗主也懒得再劝阻大谢带嬢嬢上天门的行为了,谁知道人家是什么来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