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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烟花见失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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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的初夏总带着黏腻的热,林璟谢把车停在“老地方”饭店门口时,李忧正对着后视镜给小女儿扎的羊角辫补了个蝴蝶结。后座安全座椅里,三岁的林念忧含着安抚奶嘴,伸手去够哥哥林思谢手里的积木,被五岁的哥哥拍开手背,奶声奶气地说“妹妹别动,这是给姑姑搭的城堡”。
“哥嫂说会来接他们。”
林璟谢替李忧解开安全带,指尖擦过她的锁骨,那里还留着去年在希腊度蜜月时晒出的浅淡印记,“别担心,念念哭起来,璟然哥比谁都慌。”
李忧笑着推他一把:“就你嘴贫。”她转头对后座两个小的挥手,“爸爸妈妈去见老朋友,要乖乖听姑姑姑父的话哦。”
林思谢用力点头,小大人似的拍胸脯:“爸爸放心,我会看好妹妹!”林念忧眨巴着和李忧如出一辙的杏眼,把奶嘴吐出来,含糊地喊了声“妈妈抱”,被林璟谢隔着车窗捏了捏脸蛋:“回来给你带草莓糖葫芦。”
饭店门口早就聚了些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说话,看到林璟谢和李忧下车,有人笑着喊“李忧!林璟谢!”。李忧的初中班长张昊迎上来,啤酒肚把衬衫撑得紧绷:“可算来了!就等你们俩了,当年的金童玉女,现在成模范夫妻了啊。”
李忧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挽住林璟谢的胳膊。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摩挲——这是他们结婚后养成的习惯,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从未分开过。
“里面请里面请,”张昊领着他们往里走,“好多人都是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说一定要见见你俩,毕竟当年……”他话没说完就打住了,笑着岔开话题,“安知若早就到了,在里面跟人聊天呢。”
提到安知若,李忧的脚步顿了顿。毕业后虽有联系,却总隔着时差和各自的生活,上次视频通话时,安知若说在江州开了家花店,语气轻快得像初夏的风,却半句没提感情。
包厢门被推开时,喧闹声瞬间涌过来。李忧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安知若,她留了及腰的长卷发,化着精致的淡妆,身上是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和记忆里那个扎着马尾、总爱脸红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知若!”李忧喊了一声。
安知若猛地回头,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抱住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铃兰香:“你可算来了,我都等半小时了。”她的目光落在李忧和林璟谢交握的手上,笑着打趣,“还是这么黏糊。”
“你也没告诉我你变化这么大,”李忧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差点没认出来。”
“总不能还像初中那样,穿校服扎马尾吧?”安知若的笑容晃了晃,目光掠过门口,忽然顿住了。李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刘知夏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白T恤,身形比高中时挺拔了不少,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沉郁,手里还提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空气有短暂的凝滞。张昊赶紧打圆场:“知夏也来了!快坐快坐,就等你们几个核心成员了。”
刘知夏的目光在安知若脸上停了两秒,随即移开,对李忧和林璟谢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他把礼盒放在桌上,“给孩子们带的玩具。”
“谢谢你还记得他们。”
李忧接过礼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安知若和刘知夏高中时分开了,具体缘由却不清楚,只记得当年安知若哭着跟她说“再也不想见他了”,语气里的委屈像针一样扎心。
席间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有人聊起当年的糗事,说李忧总在物理课上偷看常青班的林璟谢,被老师点名批评还嘴硬说“看黑板反光”;说安知若为了给刘知夏送情书,在男寝楼下站了整整两节课,最后被宿管阿姨赶跑。
提到这些,安知若只是笑,端起果汁杯抿了一口,长卷发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刘知夏则沉默地喝酒,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又飞快地移开,像怕被烫到似的。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转盘,塑料转盘在桌上转得飞快,指针停下时,恰好指向刘知夏。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众人起哄。
刘知夏放下酒杯,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哑:“真心话。”
“那可得问个劲爆的,”张昊坏笑着挑眉,“这么多年,你心里有没有一直惦记的人?”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刘知夏身上。安知若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李忧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悄悄碰了碰林璟谢的手,他回握住她,掌心温热。
刘知夏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安知若身上,那眼神里藏着太多东西——遗憾、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有。这么多年,我只喜欢过我的初恋。”
“哇哦——”
起哄声浪翻涌起来,有人开始撺掇,“那还等什么?赶紧追啊!”
安知若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对众人笑了笑,那笑容却比哭还让人难受:“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她转身往外走,经过刘知夏身边时,脚步没停,长卷发扫过他的肩膀,像一阵仓促的风。刘知夏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到门被关上,才失魂落魄地坐下,拿起酒瓶直接往嘴里灌。
李忧有些担心,对林璟谢说了句“我去看看她”,也跟着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门口,安知若正靠在墙上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妈,婚纱再改短点吧,我觉得太长了……嗯,下个月六号,别忘了提醒爸带降压药。”
挂了电话,她看到李忧,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怎么出来了?”
“知若,你……”
“我要结婚了,下个月。”
安知若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对方是家里介绍的,做建筑设计的,人挺好的。”
李忧愣住了,喉咙像是被堵住,半天说不出话:“那你刚才……”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安知若抬手理了理头发,长卷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刘知夏说的喜欢,是他的事。我当年等过,等不到就不等了,总不能耗一辈子吧。”
她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李忧忽然想起高中时,安知若把刘知夏送的钥匙扣埋在学校的香樟树下,哭着说“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那时的眼泪是滚烫的,现在的平静,大概是攒够了失望。
“他要是早几年说……”李忧忍不住替他们惋惜。
“早几年也一样。”安知若笑了笑,眼底掠过一丝疲惫,“有些人就是这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跟时间没关系。”
回去时,转盘游戏还在继续,只是气氛明显淡了些。刘知夏不知喝了多少酒,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只泄了气的气球。林璟谢把李忧拉到身边,低声问“没事吧”,她摇摇头,靠在他肩上,忽然觉得自己能拥有现在的幸福,是多么幸运。
散场时,外面下起了小雨。林璟谢去开车,李忧站在饭店门口等他,看着安知若被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接走,男人替她撑着伞,动作温柔,两人并肩走进雨里,背影很般配。
不远处,刘知夏被朋友扶着,脚步踉跄地往相反方向走,嘴里还在含糊地念着什么,风一吹就散了。
“在想什么?”林璟谢把车停在她面前,摇下车窗。
李忧坐进副驾驶,看着雨刷器左右摆动:“在想知若和刘知夏,怎么会变成这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林璟谢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焐了焐,“就像当年你在纽约画廊门口,要是没回头,现在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李忧打断他,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就算我没回头,你也会像写小说那样,把我找出来的,对吧?”
林璟谢笑起来,发动车子:“那是,你老公可是畅销书作家,找个人还不容易?”他忽然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再说了,我女儿还等着跟你姓呢。”
李忧被他逗笑,心里的怅然散了大半。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路边的灯影,却照得车内的两人相视而笑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而饭店另一侧的巷子里,宋祁撑着伞,看着安知若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把伞消失在雨幕里,才转头看向身边的安知若——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就站在路灯下,长卷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
“都听到了?”安知若问,语气很平静。
宋祁点点头,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些:“他说……只喜欢你。”
“那又怎样。”安知若踢了踢脚下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知若,”宋祁的声音有些涩,“你不是没想过找他吗?为什么……”
“因为不够喜欢啊。”
安知若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以前总觉得是错过,后来才明白,要是真的喜欢到非他不可,怎么会因为一点误会就分开这么多年?大概……我喜欢的只是当年那个敢站在男寝楼下送情书的自己吧。”
宋祁沉默了。他看着安知若的侧脸,忽然想起初中时,她把写给刘知夏的情书藏在物理课本里,被他撞见时脸红得像番茄;想起高中时,她躲在操场看台上哭,手里攥着被退回的礼物;想起这十年,她换了三座城市,却总在路过江州时,绕去当年的中学门口站一会儿。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像看一场和自己有关的默剧——他又何尝不是这样?从十三岁第一次在画室见到李忧,看她对着石膏像蹙眉,就把这份喜欢藏了十年,看着她和林璟谢在一起,看着她结婚生子,疼得像被钝刀割,却连说出口的资格都没有。
“十年的感情,怎么能说不够喜欢就不够喜欢?”宋祁的声音有些发颤,分不清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你知道这十年有多难吗?像……”
“像你喜欢李忧那样难,对吗?”安知若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宋祁,难不代表就该继续。你看天上的雨,下得再大,也有停的时候,总不能因为淋过雨,就恨上整个夏天吧。”
她抬头看了看天,雨丝落在脸上,冰凉的。“我要走了,”她对宋祁笑了笑,“下个月的婚礼,你要是有空……”
“我会去的。”宋祁说。
安知若点点头,转身走进雨里,高跟鞋踩在水洼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步走远,没有回头。
宋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伞慢慢垂下,任凭雨水打湿肩膀。他想起李忧婚礼上,她穿着婚纱走向林璟然的样子,眼里的光比教堂的彩绘玻璃还亮。
原来有些人,真的是用来错过的。
就像安知若错过了刘知夏,就像他错过了李忧。
雨还在下,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照得宋祁的影子很长,带着一种无人知晓的、跨越了十年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