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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港口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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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use you’re just a man
All through and through
Your head in your hands
As you color me blue…”
浴室弥漫着热雾,歌声在水汽间回荡。磨砂玻璃后,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白雾里线条被拉得极细。水珠从肩头滚落,他的手指顺着身体往下摸到小腹右侧。
液氮烙过的地方没有焦痕,只留下一片淡白的纹理。原本的线条像蛇盘成圈,如今已经被磨得发糙——毕竟这里在七百多个日夜里被自己用指甲一点点刮擦,努力抠掉着一段不该存在的记忆。
盯着那处皮肤发了会呆,习惯性弯起食指指节再摩挲了一下,爪子极速拍打门板的声音突然猛烈响起。
“林豆浆别闹了,今天真的不能再喂你了。”林未予顺手按掉了手机里音乐播放的暂停键。
周末刚过,温度突降,窗外的天色已经带着冷意。
茶水厅里只有饮水机的嗡鸣,伸手点亮解锁键,热水顺着银色出水口落下,蒸汽在空气里散开。林未予接了杯水坐在靠窗的位置,薄薄的衬衫透着冷气,他打了个喷嚏,随手把灰色工服披上。
薇薇安的声音比人先到,作为和IPLC里和林未予一样为数不多的亚洲面孔以及安全部门为数不多的女生,特长是能穿细高跟跑步健步如飞。林未予曾经形容她到来的声音像是回到了侏罗纪时代,结果是脚背被尖锐利器狠狠袭击后肿了一星期。
薇薇安从纸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丢给林未予:“今天巴黎贝甜没刷新肉桂榛果巴布卡,吃个贵替,网红榛果巧克力。”
林未予抬眼:“请问巧克力和面包有哪种血缘关系?”
“不吃就滚。”薇薇安熟练地进行回答。
她看了看林未予那最近因为加班略微削尖的下颚线,哼了声,“你就饿死吧。”
说完自己掰了一块塞嘴里,下一秒被齁得眉头直皱,“……这玩意吃完得打一百针胰岛素,究竟是谁在推?我真的再也不会相信任何博主了!”
事实上,林未予倒是早就光顾过那家地铁口的神秘小摊。摊主是个笑容可掬的老印,只在周一出摊。那里所有的食物都难吃得想打人,吃一口就能领悟为什么他上一休六。
看来他学会了社交软件怎么用。
薇薇安抢过林未予的水猛灌几口,忽然低头:“你是不是最近闲下来了?”
“?”
“今天早上开组会,说是新迦太基港那边开大会,需要安全部协助。”她拍了拍他的肩,“你替我去。”
“我只是一个档案部手无缚鸡之力的路人甲。”
“正因为不需要什么武力值,所以让你去啊,只要人形背景板站桩就行。”
薇薇安凑近低声补充道:“我晚上要跟前夫哥去酒店再续前缘。你别坏我好事。”
“拒绝。”林未予把工牌挂回自己的脖子上起身。
“给我站住!”
薇薇安笑眯眯地掏出手机,亮出备忘录。
新迦太基港的夜色像铺开的墨,港口灯光倒映在海面,一闪一闪。航海者会馆外,安全组列队,统一发放的制服在灯下泛着冷光。林未予站在人群最末,风一吹,上衣的下摆轻晃。
他站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备忘录里显示着三十一张面值各异的巴黎贝甜代金券使用记录。
会议在二楼举行,剪彩仪式顺利结束后,一楼的晚宴便正式揭开帷幕。香槟塔在中央层层叠起,气泡顺着金色的液体一路爬升。侍者穿着笔挺的黑西装穿梭于人群间,托盘上闪着冷光的高脚杯被举起又放下。大理石地面反射出层层光影,裙摆与珠光在上面划出一道又一道虚线。空气里弥漫着香槟、古典乐和权力混合的甜腻气息。
每一个笑容都经过训练,每一声碰杯会是暗号。
自己曾经也成为过其中的一员。
“一切正常。”
林未予按掉耳机,切断频道语音,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趴在欧式木栏杆上,低头望着那片流动的人群,看着那些衣着华丽、笑容程式化的面孔。
商界政要、财阀家族、网红明星。
这场所谓的“Community Outreach Gala”,打着“回馈社会”的旗号,却成了资本阶层自我庆祝的社交秀。
如果他们真心想为民众做事,就不会在会前反复叮嘱安保部门,把附近的流浪汉全部赶走。
那些被赶走的人,才是真正活在这座城市底层的“公众”,而他们甚至没资格靠近这场以他们为名义举办的庆典。他们被隔绝在光之外,却是这座城市最真实的影子。
大厅的吊灯亮到晃眼,整面落地窗外是港口的灯火与海面反光,里外皆金。
一会儿等他们散场去再偷偷去拿几个三明治吧,浪费是罪。林未予暗想。
晚宴的高潮渐渐退去,新迦太基港务委员会主席和几位投资代表寒暄后上到二楼,刚刚在楼下时,他仍笑得体面,可那笑意下隐隐约约带着点焦躁,他看腕表的频率比敬酒还多。
有人凑近低声说了什么,林未予听不真切。紧接着便看到他来到了二楼,对着下属完全没有了刚刚绅士的样子,破口大骂。
林未予非常有眼力见地离开,悄悄沿着侧梯上到三楼。这几年他学到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别把鼻子伸进不该伸的地方。
他走到三楼尽头的小圆阳台。
铁艺栏杆盘着藤蔓纹样,风从半掩的帷幔缝隙钻进来,带着细微的咸味与冷意。
林未予俯身望向远处的港湾,灯火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金屑,船只缓缓滑行。
那风冷得发麻,混着海盐、香槟和雪松的味道,让人恍惚。
那是这座城市的气息——漂亮、腥咸,又带着一点危险的甜味。
“Sir”
背后传来一个带着法语尾音的声音。
“你长得真好看,有兴趣来一杯吗?”
面对递来的香槟,林未予露出礼貌的微笑,轻轻摇头拒绝。
他认得这个人——玛瑙的公司官网上,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
白灰色短发,深灰的眼睛,笑容比照片上更加轻佻。
“好吧,真可惜。”
男子懒洋洋的笑意混着酒香:“我们集团来得晚些,就我一个人先到。怕是陪酒都要不胜酒力啊。”
林未予退后半步,把阳台最好的观景位置让给他:“您可以在这里透透气,等待你的同事们。”
男子侧头,眼角掠出一丝笑意,手里的香槟杯轻轻晃动,
“啊……他们来了。”
林未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远处的港湾灯光被拉长,一艘巨大的游轮正缓缓靠岸。深蓝色的金属船体反着灯光,船身侧面印有大大的英文字母:ONYX。但林未予一眼就看见了旁边那个并不算太张扬的标志:
一条被宝石环抱的白蛇。
他心里猛地一紧。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雾气朦胧的浴室里,阳光明媚的玻璃花房中,灿烂夺目的烟火下。
以及……以及远去时在影子下看不清的面庞。
警笛在下一秒撕裂空气,蓝光、红光、船身灯光交错闪烁,
三原色的混乱让他眼前一阵眩晕,胃里翻腾。
男子自顾自地看着那艘船说道:
“我老板也来了。他一般懒得来这里的……对了,我没自我介绍呢!我是玛瑙公司的负责人,你听说过吗?”
“或者我应该这样问。”
“你有了解过我的老板吗?”
危险的气息正慢慢逼近。
林未予的脚钉在原地,脑子却比身体冷静。
“新闻说塔尔博特先生心血管疾病正在进行治疗,他应该保重身体,不该来这。”
男子的笑意更深了:“亲爱的,看来你蛮了解的,不是吗?”
林未予面无表情:“他死了的话,北大陆先锋地平线的基金可能会波动——我买了五千块。”
“……”
沉默一秒。然后爽朗的笑声爆开:“哈哈哈哈哈……你挺幽默的,难怪他非常喜欢你呢,只可惜你没赶上黄金的好时候。”
他往前一步,笑眼盈盈,“但我让你猜的是老板,不是我的下属啦。”
拳风几乎同时袭来。林未予下意识抬臂,骨节被震得生疼。
两人纠缠在狭窄的阳台上,玻璃栏杆被撞得“砰”一声颤动。他太久没有真正打过架,动作生疏,被压在灰白的铁艺栏杆上。
那男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冰冷、细长、锋利。
下一刻,那东西刺进他的胸口。
血色涌出,林未予被钉在夜色里。
男子贴近他耳边,语气低得几乎像在呢喃:
“老板让我带句话——好久不见。”
接着松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离开。
林未予踉跄着滑坐在地,他低头,看见胸口的那枚金属物,
一枚徽章——还是那只缠着宝石的白蛇。
他缓缓把它拔出来,顺手掏出胸前被压扁的三明治,舔了舔手指。
甜甜的铁锈味。
“……我以为是蛋黄酱呢,原来是番茄酱。”
林未予低笑了一声。
港口另一端,游轮甲板上,男人凝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航海者会馆。衬衫的扣子松开了两颗,风一吹,深黑色大衣贴着腰线起伏。
烟雾在他指间散开,挺直的鼻梁映着港口的霓虹,垂眸时指尖的烟火在夜色里一亮。
今夜有雨。
“先生,您要和IPLC那边打个招呼吗?”
那人眼神淡淡。
“不用了。”
特助安德森怔了怔:“您……”
男人直接用指尖掐灭烟:
“已经打过了。”
港口的风卷起灰烬,夜色彻底吞没了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