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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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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首都金融街,中银大厦顶层。
陆延舟扯下耳麦,随手扔在堆满数据报表的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持续十六小时的高强度跨国视频会议,让他的太阳穴像有两台微型打桩机在交替工作。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铺陈开来的璀璨灯海,勾勒出这座权力与资本交织的城市的轮廓。灯光映在他冰冷无框眼镜的镜片上,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陆先生,‘河堤’的防守压力很大,对方今晚的攻势很猛。”身后传来助理周明略显沙哑的声音。
陆延舟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因疲惫而比平日更低哑几分:“香道协会那边,对接的人什么时候到?”
“明天上午九点。但协会的陈会长特意来电致歉,说派来的是一位比较年轻的独立调香师,叫江澈……可能,”周明顿了顿,选了个委婉的词,“经验上不太够,让我们多担待。”
陆延舟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而冷硬的倒影,语气没什么起伏:“非常时期,我们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通知下去,明早八点半,核心组碰头,提前梳理情况。”
“是。”
周明悄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巨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陆延舟一人,还有空气中几乎凝滞的紧张感。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河堤”,是他们内部对几个关乎民生的基础产业防线起的代号。此刻,境外一股庞大的游资正像嗜血的鲨鱼,绕着这片水域逡巡,试图找到裂缝,一击毙命。而他们所有的模型和推演都显示,对方下一次的进攻,极可能从与文化信心相关的消费领域切入,手段会更隐蔽,更擅长搅动舆论和公众情绪。
那个所谓的“香道协会”及其代表的传统产业,不过是这片巨大棋盘上的一枚小棋子,但在这盘棋局里,任何一枚棋子的失控,都可能引发连锁崩塌。他需要这枚棋子听话、稳定,最好能成为一个不起眼却关键的活眼。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陆延舟在项目组的临时会议室里,见到了那位“经验不太够”的年轻人。
那人坐在靠窗的角落,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面似乎是某种植物原料的国际价格走势图。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毛衣,侧影清瘦,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安静的光晕。
和办公室里西装革履、行色匆匆的其他人相比,他显得格格不入。
“江澈先生?”陆延舟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他。
对方闻声抬头,露出一张干净清隽的脸,皮肤很白,鼻梁挺直,一双眼睛澄澈得像秋日的湖水。他站起身,唇角很自然地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伸出手:“陆先生,您好。我是江澈。”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润泽感,像溪水流过卵石。
陆延舟与他轻轻一握,指尖传来一点微凉的、类似檀木混合着某种清苦药草的触感。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这人身上好闻得不像个搞金融的,倒像是刚从哪个古籍修复室或者深山古庙里走出来的。
“请坐。”陆延舟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将一份精简过的项目说明推过去,“情况周助理应该跟你大致提过。我们目前面临一场硬仗,需要借助你在香道文化领域的影响力,协助我们稳定市场情绪,并在关键时刻,提供必要的专业支持。”
江澈接过文件,并没有立刻翻看,目光反而落在陆延舟放在桌面的手上——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但食指指尖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此刻正无意识地、极轻快地敲击着桌面。
“陆先生昨晚没休息好?”江澈忽然问了个与会议完全无关的问题。
陆延舟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抬眼,对上那双清澈的、似乎不带任何探究意味的眼睛。“这与我们今天的会议内容无关。”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疏离。
江澈笑了笑,没再追问,低头开始翻阅文件。他看得很慢,很仔细,偶尔遇到专业术语会微微蹙眉。
会议进行了半小时,主要是陆延舟这边的人在阐述背景和初步构想,江澈大部分时间在倾听,偶尔提出一两个关于具体香料应用场景或文化象征意义的问题。
直到负责舆论分析的专员提到一个备选方案:“……在必要时刻,我们可以考虑适度放大某种‘稀缺性恐慌’,利用消费者的追逐心理,短期内稳定住几个核心品牌的股价……”
一直安静聆听的江澈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抱歉,打断一下。这个策略,我无法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陆延舟看向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理由?”
江澈合上手中的文件,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依旧从容:“香道文化,或者说任何能够传承千百年的文化,其内核是‘信任’与‘时间’。信任它的品质,信任它的传承,愿意为之付出时间。用制造‘恐慌’作为武器,本质上是在透支和摧毁这种信任。也许短期内能看到数字上的胜利,但长期来看,无异于饮鸩止渴,留下的会是一片文化焦土。”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陆延舟审视的视线:“我们需要的是筑堤造林,稳固水土,而不是在洪水来时,再往下游倾倒垃圾,看似堵住了缺口,实则污染了整条河流。”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几位团队成员面面相觑,有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在金融的世界里,效率至上,结果导向,这种充满理想主义的论调,显得格外刺耳。
陆延舟沉默地看着他,几秒后,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江先生,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我们现在是战士,身处战场。战士的第一要务是赢得胜利,活下去。而不是像园丁一样,考虑哪里该种什么花,哪片草皮需要修剪。”
他的话语冷静到近乎冷酷:“我们要的是守住阵地,不是鲜花。”
江澈与他对视着,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不赞同,甚至是一丝……失望。他没有反驳,只是唇角的线条微微抿紧了些。
陆延舟移开目光,心下结论:果然麻烦。这是个理想主义者。而战场上的理想主义者,往往最容易第一个倒下。
会议在一种不算愉快的气氛中结束。江澈被周明领着去熟悉环境,分配临时办公位。
陆延舟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刚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是门禁系统,楼下前台报告,有一位姓江的先生没有预约,但坚持要见他。
他皱了皱眉,说了声“让他上来”。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陆延舟说了“请进”,江澈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素色的棉麻小布袋。
“陆先生,冒昧打扰。”江澈走到他办公桌前,将那个小布袋放在桌上,“这个,或许对您有用。”
“这是什么?”陆延舟没有去碰。
“一款我自己配的安神香。主要成分是沉香、琥珀和一点炮制过的龙脑。”江澈语气平常,像在介绍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您神经绷得太紧,长期靠意志力硬抗,效率会越来越低。这个不能替代睡眠,但能帮助您真正放松下来,哪怕只有十几分钟。”
陆延舟愣住了。他预想了对方可能是来继续争论,或是提出条件,却万万没想到是来……送香?
他看着那个朴素得甚至有些简陋的小布袋,又抬眼看看江澈——对方的表情很坦然,没有讨好,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基于其专业领域的、纯粹的提议。
“我不需要。”陆延舟生硬地拒绝。他从不依赖外物,尤其是这种听起来玄乎的东西。
江澈似乎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也不坚持,只是微微颔首:“东西我放这里了,用不用,随您。”
他转身欲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陆延舟一眼,语气依旧平和:“还有,陆先生,战士也需要休息。绷断的弓弦,杀不了敌。”
说完,他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陆延舟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布袋上,看了很久。最终,他还是伸手拿了过来。布袋针脚细密,带着手工的拙朴感。他解开抽绳,一股极其清雅冷静、又带一丝暖意的香气幽幽散开,并不浓烈,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些空气中令人烦躁的沉闷。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那股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像山间清晨的薄雾,像古寺檐下被雨水打湿的青苔。高度活跃了数十个小时的大脑,似乎真的被这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抚慰着,减缓了运转的速度。
他忽然想起江澈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绷断的弓弦,杀不了敌……”
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这个江澈,说话的方式和他的身份一样,都透着一股与这个钢铁森林格格不入的古怪。
但,似乎……也并不全然令人讨厌。
窗外的阳光移动了几分,落在那个小小的香囊上。这场始于理念冲突的狭路相逢,似乎也因为这一点不合时宜的关怀,悄然发生着某种谁也无法预料的化学反应。
战争的号角已然吹响,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在这间充斥着数据与理性的办公室里,完成了它们的第一次碰撞。未来是携手并肩,还是分道扬镳,答案都藏在未知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