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入掌心》依芳

11、第十一章

　　车间里几乎已经完全停工，只机器没关，仍然轰隆隆的响着，而明亮的灯光下，工人三三两两的坐着，不时小声议论着什么。只有四五个大约是牵头的，站在前面和程梓毅说着什么。讲着讲着声音就大了起来，连带着动作不断在空中比划，程梓毅为了安抚他们，几乎被逼得节节后退。

　　一个领头的又回身和工人说了什么，工人响应起来，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溢彩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正要推开车门下去，却发现手一直被顾靖宁握着，他的掌心很暖和，又宽大，包裹着她的手，像裹着一层暖暖的绒布。

　　溢彩把手抽出来，空气有些冷。
　　顾靖宁瞧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处理过这种局面没有？”
　　溢彩顿了一下，老实的摇摇头。
　　“知道该怎么做不？”

　　溢彩想点头，可又实在没什么底气，从小到大，她原本就不是强势的人，而这样的场面，从来只有在电视里看到过，要怎么解决，她实在是不怎么确定，可情况已经这样了，她再不现身，只怕程梓毅要被那些人给拆了。

　　顾靖宁看着她那微垂着眼、却又不安无助的小模样心底蓦然一软，捏着她的手慢慢的道：“这些人闹，只有两个原因，一是自己想闹，二是被人当枪使。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闹吗？”

　　溢彩摇摇头。
　　“不知道没关系，但工人闹的原因总归只有那么一个。”
　　溢彩看着他。
　　“一个字，钱。”

　　溢彩皱皱眉头。“但去年薪水都是按时发放的，因为去年业绩还可以，我年终奖也加了些……”
　　顾靖宁打断她。“既然是要钱，就有商量安抚的余地，你要听他们的意见，然后和他们讨价还价，不能完全拒绝，但也不能完全满足，因为人都是欺软慢硬的东西，你答应得太干脆，只会让他们以为你好欺负，味口也会越来越大，所以，软硬之间，要有一个度，而这个度，不能太快的承诺，所以你今天，只需要安抚他们，记住，不要做出什么明确的承诺。”

　　溢彩大约明白他的意思。

　　他拍拍她的手。“去吧。”

　　溢彩抓住包下车，车间再次传来巨大的嘈杂声，间或有工人大声咒骂的声音，偏偏那车锁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她拉了两次，门没开。

　　顾靖宁越过她的身体替她车门的打开，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害怕，也不要紧张，你是老板，合该他们怕你，而不是你畏惧他们，记住，说话声音不能小，要有气势。下车之后，站稳，吸气，抬头，挺胸。”

　　男人的声音干脆利落，大约这样的果决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溢彩照他说了之后，果然感觉整个情绪平复了不少。

　　她不急不缓的走进去，看见她之后工人有短时间的安静，溢彩视线逐一扫过，工人窃窃私语了几句，不知是谁嚷了一声，随即是更大的响应声，围着程梓毅的那几个人窜到她面前，七嘴八舌的差点撞到她，溢彩站稳，厉声道：“全部闭嘴，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有话一个一个说。”

　　几个工人互相看了看彼此，推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看着挺眼熟，溢彩沉吟了几秒。“我记得你姓李，叫李庆生是吧。”

　　那人点点头。

　　溢彩朝他笑了笑。“我记得你在正嘉也干了很多年了，大家都是多年的老同事，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好好说。”

　　那人便开始大吐苦水，看得出来那人是个话多的，东说西说扯了一通，无非是对工人的处境描述得多么多么艰难，日子有多么多么过不下去，溢彩从他的话中总结出几个要点。

　　第一，隔壁这几家单位年后都调了薪水，而正嘉开年至今快一个月了，却没有丝毫调薪的意思透出来。

　　第二，春节前后这一个月，工人加班很多，但拿到手的工资有些偏少。

　　第三，薪酬结构不合理，比如说这个岗位和那个岗位之间，工人自觉忙累的那个岗位拿得太少。

　　第四，质量考核太过严苛，工人怀疑公司故意这样扣钱。

　　第五，有人传出风声要改工艺，一改工艺必然涉及到工时啊什么的更改，对工资的影响未知，到时商量必定要扯皮，不然现在就趁势罢工，把事情闹大。

　　溢彩微笑着听他们说完，就工人提出的问题简单做了一下回答，最后让工人先复工，挑几个人代表出来改天开会商讨。

　　一听这话工人就不干了，非得让她说个七八九来，溢彩又好言好语的说了几句，工人见也态度温和，反倒强势起来，群情激昂吵起来。

　　溢彩也火了，拿起一旁的话筒，道：“除了三年前公司最困难的那几个月，这两年多来，我什么时候欠过你们的工资，就算公司帐上再吃紧，就算要找人借钱，你们的工资，哪次不是到了时间就发出来了的，我许溢彩有没有欠过你们一分钱，有没有一次失信过你们，我说过会开会商量，就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待，你们非得要我今天承诺你们，上吊还要喘口气呢。”

　　她顿了顿，又说：“我虽然是一个女人，也年轻，但也知道，三年前你们没有离开公司，是极大的情分，你们对我有情，我也不会对你们无义。现在我既然承诺了要和你们商量，就不会是骗你们的，有哪些不想商量，直接要不干了的，现在就站出来，晚上就让财务给你们结算工资，财务算不出来，我亲自给你们算……”

　　她这么一吼工人就安静多了，其实这几年溢彩对工人算是尽了心，只要在公司情况允许的情况下，能照顾的就照顾，就不扣钱的，就尽量不扣钱。有几个家在外地的工人，火车票还是溢彩托人买的。

　　她这么一提，便有工人回了岗位，再加上程梓毅平时和工人关系算是不错，又哄了几句，软硬兼施的定下工人代表，这么闹过之后，大部分工人都回了工作岗位。

　　溢彩吐出一口气，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回过头去看，工人虽然回了工作岗位，但部分人动作还是有些拖拉，溢彩问了一下这批货的交货时间，算下来，也就十来天左右了。

　　“你有什么想法。”程梓毅问。

　　揉了揉额头，溢彩道：“尽快和他们谈，这件事不能拖太久，这批货客户急着要，违约金定得高，我们赔不起……”

　　“那你心里有底了没有。”

　　正嘉的薪酬方案是延用的以前的标准，制定下来后就没怎么变过，每个月也就是行政的大姐照方案算工资、财务发钱而已，现在要重新制定薪酬方案，必然就要涉及核算成本什么的，正嘉并没有专门的人做一块的工作。

　　想起顾靖宁的话，溢彩想，大约最急的，的确是招一个专门做人事的回来。另外还有工人已经知道工艺更改的事，管理层上面是谁把消息透露出去惟恐天下不乱的，她也要查清楚，查出来之后怎么处理，又是一个麻烦，人手短缺，总不能轻易把人炒掉的。

　　为了不引起人注意，顾靖宁把车停在公司外面的地方，她和程梓毅在马路边又聊了几句才各自散去，拉开车门时顾靖宁正在讲电话，溢彩撑着额头又想了想公司的事，那端顾靖宁挂断电话，问她：“没事了吧。”

　　“还好。”
　　车子发动起来，顾靖宁见她神色郁郁，便开了音乐，又递了一瓶水给她，溢彩接过喝了一口，却听顾靖宁轻飘飘的声音：“那个和你在马路边聊得起劲的男人是谁。”
　　“你说程梓毅？”
　　“我哪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溢彩又喝了一口水。“他是正嘉的总工程师。”
　　“不过才二十几岁吧，这么年轻？”

　　溢彩瞅了他一眼，顾靖宁不像是以年龄看人的啊。“今年就满二十八了，是因为以前的总工七十了，看在我父亲面子上帮我撑了几年，他之前要退，我不好再不松口。程梓毅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他说让我放心，梓毅年纪不是大，能力却是不差的。这几年多亏有他，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溢彩说着有些感慨。

　　“长得挺帅的啊。”
　　溢彩嗯了一声。
　　“又帅又有能力，还朝夕相处夸个不停，许溢彩，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溢彩闻言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你神经病。”嘴快的骂了出来，下一秒又有些胆怯，瞧了瞧顾靖宁的神色，倒没有生气的样子。

　　顾靖宁这几天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溢彩想，碰上他心情不好，她骂他神经病试试。

　　车子一路往回开，溢彩把工人提的几个要求在脑中理了一遍，顾靖宁开着车，也没说话。ＣＤ里播的一首英国当红的曲子，红灯亮起时他轻轻哼了起来，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的打着拍子。

　　“顾靖宁，怎么才以招到一个合适的人力经理。”溢彩在心里纠结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顾靖宁顿了顿偏过头来，溢彩赶紧朝他笑了笑，他瞅着她的笑容一会儿，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黯沉，手分出一只勾上她的肩膀，缓了缓道：“我可以让我们公司的人事经理给你推荐一个……”他停了停又道：“说起来，倒是听他提过一个，一个学工科的阿姨，做了十年的技术员，然后在机械行业做了二十年的人事，现在退休在家，嫌无聊想找点事做……”

　　溢彩眼睛一亮。“真的，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顾靖宁没有回答，只点了点方向盘，问：“你要怎么报答我。”
　　报答？溢彩想不出来。
　　“你亲我一下吧。”

　　就这样？溢彩有些意外，红灯结束，绿灯亮起，顾靖宁视线转向前方，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应，溢彩溢彩咬了咬唇，抓着他的手臂，凑上去吻在他的脸颊。
　　“这样就够了？”他一脸不满，车子速度却忽然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