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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述千年(七) ...

  •   乾坤一路入了混沌境。
      混沌境如往常一般空无一人,只是今日格外寂静,连池中的锦鲤也不见了。
      他来到莲花池旁径自挖土,即便双手挖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册竹简,自言自语般道:“生死簿,我予你半生修为,往后就烦你照看他了。”
      乾坤正要将竹简埋入黄土,就在这时,身后一股杀意逼来。
      他并未侧身躲避,而是抬手吃下了一击,继而袖剑已洞穿了那人的心口。
      对方似是没料到他会有此一击,难以置信的看着心口上的那柄短刃,嘴里涌出了一大口血。
      乾坤看着面前形容俊逸的年轻道士,神色冷漠的开口道:“终于出现了。”
      对方微微一怔,有些不甘心的笑了笑:“你故意演了这出戏?”
      “可以上路了。”乾坤冷冷的说着,一剑斩了下去。
      道人不仅毫不慌张,脸上还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你杀不了我。”
      乾坤眸色深了几分,手中施力,已经冲开了他的命门。
      年轻人嘴中涌出一口血,神情间却依旧不以为然,讪笑道:“乾坤,没想到你身负重伤又没了‘烬杀’,居然还有这般能耐。我分明送了三个废物来打草惊蛇,你究竟是如何发现老朽的意图的?”
      乾坤杀人之时向来不与人废话,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但奇怪的是,剑刃刺入命门之后,分明已经伤到了对方,却始终无法将其彻底斩开。
      他多年腥风血雨,从未失过手,眼下的境况不免让他有些意外。
      乾坤心下不妙,当即抽身回避。就在这时,年轻道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露出了一个叫人看不懂的笑意。
      只见他口中念诀,一时间,仿佛有什么重物压住了乾坤,赤红的业火自心口处燃起,几乎要将他的四肢百骸尽数割断。
      乾坤拼尽全身的力气向后跃开数步,随即脚下不支,险些跪倒在三十六殿下。
      他强撑着半靠在廊柱下,每一处灵门都仿佛要炸开一般,让他忍不住咳出了两口血。
      “怎么样,身中咒印的滋味不好受吧?”
      乾坤抬眸看向道人,对方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从方才的不甘转变成了居高临下。
      他并未走近,就那样看着乾坤身上渐渐蔓延的业火斑纹,如同看着一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乾坤,此事还要感谢朝夕。若非他帮忙,今日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年轻道人一边说着,口中似是又念了一道诀。
      凭空一股力道而出,几乎将乾坤压在了地上。
      “你看,所有人都想让你死,你又何必与我作对?”
      许是这句话实在太过好笑,乾坤便真就笑了出来,眸中绽开金芒。
      年轻道人见状,讶异的啧了一声:“怎么?你现在灵门被封,仅凭两柄袖剑,居然还想同我打?”
      他眸中嘲讽过甚,乾坤不以为然道:“你怎知本君只有袖剑?”
      话音方落,数枚木镖已在他手中化成了一柄桃木剑。
      桃木诛邪,还未出鞘便发出阵阵争鸣。
      乾坤眸中的金芒越来越盛,犹如当空的皓日一般。年轻道人慌忙侧身,凌厉的剑势却依旧击中了他,直将他击飞出去,狠狠的撞在身后的殿宇之上,崩裂出道道碎痕。
      在巨大的轰塌声中,道人擦了擦嘴角的血,难以置信的看着乾坤,似是不明白为何灵门被封却还有如此力量。
      “乾坤,你果然是个怪物。”
      乾坤眸中尽是杀意,随手又是一剑斩下。
      道人此时仍摔坐于废墟之中尚未起身,见状挣扎着抽出了腰间的白玉拂尘,堪堪挡下一击。
      巨大的气旋在混沌境内激荡,瞬间震塌了数座殿宇。
      然而乾坤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下一刻已近其身前,将他再次击飞出去。
      被人如此压着打,对方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手中的拂尘以一化十将乾坤团团围住。
      一时间,法阵自显,数道雷光当空落下。
      混沌境中电闪雷鸣,皆是兵刃相交的巨响。
      三十六殿在这样的攻势下,彻底碎裂。
      隐约间,似是有沉闷的悲鸣声传来。
      道人脸色变了变,终于带了些情绪沉声道:“乾坤,若此处彻底崩塌,混沌境便会关闭。届时,你我谁都别想出去。”
      “是么?那你便死在混沌境中吧。”乾坤冷冷的说着,手中剑锋一转,桃木剑已刺向道人的脖颈。
      对方疾退数步,却还是被剑气刮出了一道血痕。
      他气极反笑:“你我皆不老不死,此时做再多也不过是徒劳!你终究斩不灭我。”
      乾坤神色未变,声音间皆是赫赫威压:“你非广德,怎会不死不灭?”
      此言一出,年轻道人彻底变了脸色,他抬眸看向灰烬之中那个恍若鬼魅的少年,双眸渐渐睁大。
      但下一刻,眸中的惊愕已化作了放肆的笑意。
      他没有躲避,任凭桃木剑刺入脖颈,随即一掌拍向乾坤。
      刹那间,心口的业火彻底燃起,将乾坤吞噬其中。
      局势几乎颠倒,乾坤心下不妙,手中的桃木剑已烧作灰烬。
      他想要挣脱业火,却越沉越深。
      隐隐约约间,听到道人戏谑的声音:“乾坤,这咒印的厉害之处便在于焚毁魂魄,你注定不可能赢。”
      等再睁眼时,乾坤已置身于一处地底。
      周遭皆是林立的法阵,层层叠叠,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
      乾坤低头便发现自己正半跪着,手脚皆被人用铁钉,钉死在了岩壁与地上,全身的经脉也尽数被打断,动弹不得。
      因为太过疼痛,此刻反而有些麻木,他不得不又看向那些法阵。
      这是……罗参城底?
      “醒了?”
      这时,一个声音缓缓传来,带着些许笑意。
      乾坤有些厌恶的蹙了蹙眉,便见到一个年轻人缓缓从黑暗里走来:“如何?将一城的道士生祭才布下了这些阵法。用来招待少君大人,可还满意?”
      生祭?
      罗参城的道士居然是被他所屠。
      所以当日乾坤在罗参城底见到的一切,皆是这个道人为自己备下的?
      “你想杀我?”
      “杀你?”他不由笑出了声,“你可知聚满一城即将羽化飞升的道士要耗费多少心力?”
      “你待如何?”
      “乾坤,”道人看着他因业火斑纹而崩裂的皮肉,以及流出的汩汩鲜血,脸上的笑意又甚了几分,“有谁规定只有地府少君才能执掌生死?我偏要逆天改命。我要这世上除我以外,再无神明。”
      他说这句话时,神色间依旧带着叫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眸间皆是不加掩饰的野心。
      乾坤再次蹙了蹙眉:“所以广德也是你杀的?”
      道人先是一怔,随即轻笑道:“已为板上鱼肉,还是多为自己操操心吧。”
      他并未否认,便意味着乾坤的猜测是真的。
      此人既然可以进入混沌境,便意味着他所占的确实是广德的身体,而且他手中的拂尘确实是广德的“润物”,更意味着他可以随意驱使其法力。
      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道人见他默不作声,似笑非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的自负,否则我也发现不了世间居然还有基石的存在。”
      基石一直藏在地府,此事理应只有阿姊一人知晓,他又是何时找到的,是在杀广德以前,还是顶替了广德之后?
      “你是不是奇怪老朽究竟是以何法子避过阴阳,见到基石的?”对方说着看向法阵之中的那一方赤红大地,“你与阴阳虽然厉害,可惜棋差一着,从一开始,你们便不该放任广德在罗参城下仿造假的基石。而你今日斩杀的那些怪物,便是最初从这方假基石中逃出来的怨灵。”
      年轻道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乾坤,数百年前是你自己目中无人,留下了因果。而那些罪仙最终被你燃尽了灵魄,投胎无门,不得不回到广德仿造的这一方原初之地。他们带着对你的怨恨,在假基石上挣扎了数百年,直到化作怪物被老朽撞见。所以,这世间的劫难皆因你而起,你才是罪魁祸首。
      “知道基石为何会碎裂吗?便是因为无法再承受世间的妄念。世人有妄念,神鬼亦有,而其中真正能撼动根本的,便是你乾坤的妄念。”道人俯过身,在他耳边戏谑道,“你错便错在动了情。一只恶鬼,有什么资格谈悲欢?”
      他说最后一句时,带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优越。
      乾坤沉默的看着他,便听他又道——
      “如今基石碎裂,只有你消失,才能掐灭所有妄念。老朽也是为了救世啊。”
      道人脸上带着虚伪的悲悯,讲得何其冠冕堂皇,几乎将自己感动。
      乾坤此时看都懒得看他,只觉聒噪:“动手。”
      对方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平淡的接受自己的结局,讶异的半挑了眉,随即以白玉拂尘为引,画符为阵。
      一时间,罗参城底的法阵被尽数吸引,一个接一个击在了乾坤身上,几乎溅了满墙的血。
      乾坤只觉自己的神魂都快被击碎,疼得喊都喊不出来,一股灵流已经撞了进来。
      此时的“广德”已倒在了地上,他看着半空中虚无的一团,不由怔了怔。
      这便是道人的本体?
      他竟然想要吞了他……
      灵流再次撞向乾坤,就在这时,墨瞳之中金芒忽闪,只听一声惨叫,气团竟被击飞出去,继而地上的“广德”猛烈的咳了几大口血。
      对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狰狞:“……怎么可能?!”
      乾坤也没想到他竟然被赶了出去,眸间带了几分冷冽的挑衅,放肆的笑道:“看来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他几乎气极:“你少得意!”
      乾坤便又激将道:“你也可以再试一次。”
      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此人的魂魄即便有广德的力量加持,也依旧敌不过他的。若再撞几次,兴许便能将其魂魄撞碎。
      眼下他灵门被封,经脉俱毁,只能赌一赌了。
      “再试一次?”不知为何,对方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恢复了理智,“你还真是疯啊。若再撞一次,我死,你亦魂飞魄散。”
      乾坤依旧挑衅的看着他:“不敢?”
      “老朽活到这把年纪,所有敢与不敢的事几乎都做了一遍。左右老朽都有了生死簿,能不能吞了你,其实早已无关紧要。”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仔细的整了整衣冠,“乾坤,你身上的咒印早晚会吞没你所有的魂灵。你便在此好好享受老朽为你施下的重重法阵,亲眼看着地府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然后体会这世上最深的绝望——爱人消逝、眷族死离、所有的信仰者皆不得善终,哈哈哈哈……”
      他放肆的笑着,渐渐离开了罗参城底。
      漆黑的深渊之中,只有法阵的微光忽明忽暗,一下一下仍不断的击打在少年的身上。
      赤金色的血自伤口处缓缓流下,汇聚在脚边。
      乾坤一日一日看着过往,两千年前的自己没有等到地府覆灭的那一日。
      而似乎是觉得折磨的还不够,道人直接将他的尸骨挫骨扬灰。
      等阴阳找到时,罗参城早已荒废,广德留下的那一方仿物也就此消散。
      城底的深渊之中,只剩下乾坤早已干涸的血迹,最终被阴阳化为了另一枚赤色长玉。
      再之后的事情,他都已听判官说过。
      而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道人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怨恨?
      他与他之间有过节?
      这世上与他有过节的神仙很多,但还有如此能耐的却屈指可数,想必找一找便能发现他真正的身份。
      就在这时,眼前画面一转,乾坤已置身于九重天阙。
      周遭是众仙奔逃的哭喊,他独自一人站在天阶之上,看着花圃中的万般颜色被烈焰吞噬,看着繁华宫殿分崩离析。
      身边,一只草木灵紧紧跟着他,尽管眼眶中皆是害怕的泪水,却还是倔强的攥紧了小拳头,一字一句道:“上主,我不会走的,我答应了少君大人要一直保护您的。”
      上主?
      乾坤听到这句话,不由愣了愣,他现在看到的不是他自己的记忆,他此时是在朝夕的体内?
      为何又看到了朝夕的记忆?
      他忽然想到了王落闲,难不成是因为他们曾一同入过石境,所以才可以交互记忆……
      这一头,朝夕看向草木灵,方要开口,嘴里却涌出了一大口血。
      草木灵慌忙扶住他,朝夕安抚的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太过惊慌,然后摸着他的小脑袋,吃力道:“……有枝,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少君大人……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这样清楚。”
      有枝拼命点了点头,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我想帮你,我也想像少君大人一般护住这个世间。”
      “是啊,如果他还在的话,怎么会让事情发展的如此糟糕……”
      朝夕不甘的叹了口气,拔出腰间佩剑,一剑插入不断崩裂的天宫。
      地动山摇之中,方才还吞天噬地的烈火竟渐渐熄了下去,破碎的天界也重新聚拢。
      朝夕此时伤的很重,脑中更是不知被何物影响而混沌不堪。乾坤能感觉到他生命的流逝,这一剑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仿佛下一刻便会身消魂散。
      他低头看着有枝,嘶哑着嗓音道:“……你相信少君大人终有一日还会回来么?”
      “少君大人?”有枝不由睁圆了一双小眼睛,“他不回来了吗?……他要舍弃我们了吗?”
      “他没有舍弃我们,只是……”朝夕摇了摇头,话到一半却顿了顿,嘶哑着嗓音道,“我会守着天宫,守着世间的一切过往,直到他重新归来的那一日。”
      画面又一转,朝夕已来到碎裂的混沌境中。
      这是乾坤与道人那一战所致,三十六殿仍未恢复,周遭皆是瓦砾残垣。
      一名女子正站立于他面前,倾城慈悲的脸上此刻皆是忧思。
      他恭恭敬敬的开口:“帝君,混沌境为何会变成这样?”
      女子并未回应他,而是对着混沌虚空处重重的击了一拳。
      整个境界几乎撕裂,爆开巨大的气旋。
      徒手便能打碎混沌境,朝夕不由怔了怔。
      阴阳复又看向他,道:“小朝夕,广德当年以混沌境为依凭,创下了整个天界。混沌境碎,年长日久,便撑不住一界,天阙便崩坍了。你多日未来此处,所以才不曾察觉吧。”
      朝夕听到最后一句,神色微动,随即点了点头。
      阴阳并未再言明他为何不来混沌境,而是道:“小乾坤应是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所以这方天阙我会将它补好,只是……”她话到此处顿了顿,看向他腰间挂着的赤色长玉,“此物,你要交给我。”
      朝夕想到这枚长玉是乾坤亲手交给他的,便有些犹豫,又问道:“……帝君的意思是,少君大人曾在混沌境中与人鏖战?”
      阴阳见状,神色缓了缓:“小朝夕,故人已逝,若徒留追思,只怕日增懊悔。若你信我,你与他终有一日会相见。”
      是啊,如今他自身难保,徒留懊悔又有何用。
      朝夕将长玉摘下递给了她,就见阴阳将其丢入了混沌境深处。
      她继而衣袖一挥,破碎的混沌境缓缓聚拢,直至恢复如初。
      “我从前总怕小乾坤太过一根筋,费尽心思,最后却徒劳无功。但如今,倒要感谢这一根筋,”阴阳说着,将一股灵流渡向朝夕,“你的皮囊已撑不了多久,我将你投向凡尘,望你身上一半的命格,可以救回乾坤。”
      “一半的命格?谁的命……”朝夕话到一半,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眸。
      当时他质问乾坤手上的疤痕无果,便应想到他定是做了傻事。
      那可是命格,竟被生生斩下一半……
      “小朝夕,”阴阳见他神情不对,语气里添了些柔和,“他既做了便绝无后悔,只是小乾坤的命格太过凶戾,你若为凡人,怕是要吃上不少的苦,可还愿意?”
      “不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帝君,也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回他。”
      阴阳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眼底的忧思却始终无法褪去,她很好的掩饰了过去,又问道:“小朝夕,在此之前,你可愿意陪我演最后一场戏?”
      画面到此,便彻底暗了。
      阿姊让朝夕演得应是去地府质问生死簿的那场戏。
      她与他都演得很好,即便是判官也未曾发觉。
      所以,自那以后的朝夕便不再是王落闲。
      可即便换了一个,也不该对地府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除非,道人对后来的朝夕全部更改了记忆……
      正在乾坤思索之时,一声急切叫喊刺破了黑暗——
      “快醒醒!混沌境要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述千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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