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枝》余佳木

1、相遇，异城

　　【您的关注@夏夏枝，更新了】

　　许睿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三毫米处，指尖泛白。

　　屏幕里，“夏夏枝”这个她用了三年的ID后面，跟着一行刚敲完的字：“摸了个韵宝，今天也是等@灼灼其华更新的一天。”末尾还缀了个蔫哒哒的小猫表情包，像极了她此刻等更的心情。

　　窗外的蝉鸣正盛，裹挟着七月的热浪翻涌进来，却被半开的窗缝里溜进的风揉碎了几分。

　　老城区的咖啡馆爬满了爬山虎，绿得晃眼的藤蔓顺着木质窗框蜿蜒，偶尔有叶片被风吹得拍打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许睿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拂过眉骨时有些发痒，她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手腕转动的弧度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比如屏幕那头可能正在码字的“灼灼其华”。

　　指尖终于落在发送键上。

　　“咔哒”一声轻响，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她飞快地退出编辑界面，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水墨风格的桃花枝，简单干净，和他笔下的故事一样，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温柔。

　　最新一条微博还停留在三天前：“在写了在写了，催更的太太们先啃口桃子”，配图是个咬了一半的水蜜桃，果皮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许睿对着那张图看了半分钟，想象着“灼灼其华”本人的样子。

　　应该是位长发及腰的漂亮姐姐吧？

　　手指纤细，握着钢笔时会微微蜷起，写累了就会像图里这样，咬着桃子看窗外的云。

　　她偷偷存过一张粉丝画的“灼华太太”同人图，画里的女生穿着月白色旗袍，坐在梨花树下看书，风掀起书页时，发梢会和花瓣一起飘。

　　“您好，周围没地方坐了，介意拼个桌吗？”

　　一道清冽的男声突然在头顶响起，像冰镇酸梅汤里沉底的冰块，猝不及防撞得人心里一凉，又慢慢漾开清甜。许睿猛地抬头，撞进一片温热的光影里。

　　是逆光。

　　男生站在窗边，午后的阳光顺着他的肩线淌下来，给发梢镀了层金边，连带着落在桌面上的那只手，都像是浸在融化的蜂蜜里。

　　那是只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得像玉雕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腹带着点薄茧——许睿的目光在那只手上顿了顿，忽然想起“灼灼其华”写过的男主手：“像揉过春雪的竹枝，碰一下都觉得会留下印子。”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被画笔戳歪的线条，瞬间乱了章法。

　　“我……”许睿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有点干。她慌忙低下头，视线扫过桌面上摊开的画稿——那是她刚画完的“灼华”新书插画，男主站在柳树下，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此刻画里的男主正对着她，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完了，刚才光顾着看手机，忘了把画收起来。

　　许睿手忙脚乱地想把画稿往包里塞，动作太急，画纸边缘蹭到马克笔，在留白处划出道突兀的红痕。她“呀”了一声，脸瞬间涨红，手指蜷缩着，差点把画纸捏皱。

　　“没关系，我轻点坐。”男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的涟漪刚好漫到心尖上。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声响，“不会碰到你的东西。”

　　许睿这才慢半拍地抬起头，真正看清了对方的脸。

　　很白，是那种常年待在室内才会有的冷白，被阳光一照，竟透出几分透明感。

　　眉骨清晰，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很柔和，笑起来时左边嘴角会陷下去一个浅浅的梨涡。

　　最要紧的是眼睛，瞳仁是浅棕色的，像盛着融化的琥珀，看向人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却又看得人心里发慌。

　　这……这不是活脱脱的“灼华”男主本人吗？！

　　许睿的脑子“嗡”地一声，像被投入了一串窜天猴，炸开的全是小说里的句子——“他笑起来时，好像有鸽子从心头飞过去”“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抖落的全是星星”“连说话的调子，都像浸过蜜的弦”。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起，自己画这双眼睛时，调了三次才调出满意的浅棕色。

　　“我叫秦笙，”男生主动开口，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提醒她回神，“凤管鸾笙的笙。”

　　秦笙。

　　许睿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点清冽的味道。她想起“灼华”新书里男主吹的那支玉笙，竹管泛着温润的光，一吹起来，连月亮都会跟着晃。

　　“我……我叫许睿。”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尾音还带着点没稳住的颤。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许睿？多普通的名字，配不上刚才那句“凤管鸾笙”就算了，连声音都抖得像筛糠，丢死人了！

　　秦笙却像是没听出她的窘迫，微微颔首：“许睿，很好听的名字。”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顿了顿，又移开，落在窗外的柳树上，“等人？”

　　“嗯。”许睿飞快地点头，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像暖融融的阳光，晒得她后颈发烫。她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棉质的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秦温矜总说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慌就往自己窝里钻。

　　说曹操，曹操到。

　　咖啡馆的玻璃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伴随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短发女孩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在桌旁猛地刹住脚，扶着椅子背大口喘气。

　　“哥……你怎么不等我……”女孩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当她的目光扫过许睿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哎？睿睿？你怎么和我哥先遇上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一把抱住了许睿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把人从椅子上掀起来。“想死你了！不是说好了我来接你吗？你终于也搬到海城了，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许睿被她晃得头晕，手里的画稿差点掉在地上。

　　她尴尬地朝着秦笙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秦温矜总是这样，热情得像团火，而她自己，大概永远都是那捧被火烤得发蔫的草，她甚至怀疑她们能玩到一块去，全靠秦温矜死缠烂打。

　　她们认识七年了，从穿校服扎马尾的年纪到现在，温矜的性子一点没变，还是会在大马路上突然抱她，会把冰淇淋第一口塞给她，会指着男生的背影问“这个帅还是上次那个帅”。

　　“秦温矜，放开。”秦笙的声音沉了沉，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却没什么火气，更像是无奈的纵容。

　　秦温矜不满地嘟起嘴，却还是乖乖松开了手。她朝着秦笙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哥，我跟睿睿亲热一下怎么了？你小时候还抢我棒棒糖呢！”

　　“那是你五岁时候的事。”秦笙挑眉。

　　“那你现在还管我！”秦温矜叉着腰，像只炸毛的小猫，“再说了，睿睿肯定早就习惯我了，对吧睿睿？”

　　许睿刚想点头，就对上秦笙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温和，却像带着点穿透力，让她莫名想起刚才自己攥皱的衣角，和那句没说出口的“…其实有点不习惯的”。

　　她的脸又开始发烫，只好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你看！”秦温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眼睛在秦笙和许睿之间来回转了两圈，突然拖长了调子，“不过哥，你刚才那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她故意顿了顿，凑近秦笙，压低声音，却又能让桌旁的人都听清：“该不会……是喜欢我家睿睿吧？”

　　“！！！”许睿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像被橡皮擦抹过的画纸。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连带着耳根、脖子，全烫得像火烧。手心里冒出细密的汗，把衣角攥得更紧了。

　　救命，谁来把她埋进地里算了。

　　秦笙清了清嗓子，身体坐直了些，表情看起来严肃了点，眼底却藏着笑意：“秦温矜，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在外面不能这么没礼貌。”

　　“少转移话题！”秦温矜不吃他这一套，往前凑了凑，大有“你不说清楚我就赖着不走”的架势，“老实交代，是不是对我家睿睿有意思？我告诉你啊，我们家睿睿可是宝贝，不是你想追就能追的！”

　　她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秦笙被她逗笑了，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叫喜欢？”

　　“我才不小！”秦温矜拍开他的手，“我都二十了！再说了，谁不懂啊？你刚才看睿睿的眼神，就像我看草莓蛋糕一样——恨不得一口吃掉！”

　　许睿：“……”

　　她现在严重怀疑，秦温矜是不是把她俩的聊天记录背下来了。上次温矜问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就是这么回答的：“就像看到草莓蛋糕，想一口吃掉，又怕吃完了就没了。”

　　秦笙的目光落在许睿泛红的侧脸上，嘴角的笑意深了些。

　　他站起身，顺手理了理衬衫的袖口，动作从容不迫：“我们睿睿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这句话说得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许睿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他的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他说“我们睿睿”。

　　这四个字像颗糖，裹着蜜，顺着耳朵眼滑进去，甜得人舌尖发麻。许睿的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她慌忙低下头，视线落在桌面上的画稿上——画里的男主正对着她笑，眉眼温柔得和桌对面的人重合在一起。

　　完了，这下连画里的人都开始嘲笑她了，她还是原地去世算了。

　　“那是当然！”秦温矜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贝，“我们家睿睿可是宇宙第一可爱！”得意完了，她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眯着眼睛看向秦笙，促狭地笑，“不过哥，你都用‘我们’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秦笙无奈地摇摇头，没再反驳。

　　秦温矜却来了劲，拉着许睿的胳膊晃了晃：“睿睿你别被他骗了！我跟你说，我哥这个人，看着温温柔柔的，其实可唠叨了！早上会催你吃早饭，晚上会催你睡觉，出门会让你带伞，比我妈还像老妈子！”

　　“秦温矜。”秦笙的声音里带了点警告。

　　“本来就是嘛！”秦温矜撇撇嘴，转头对着许睿小声说，“而且他还特别闷，整天就知道待在书房写东西，写得入迷了连饭都忘了吃。上次我给他送水果，他盯着电脑屏幕笑，吓得我以为他中邪了。”

　　许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写东西？她想起“灼灼其华”三天前的催更微博，忽然觉得有点奇妙。

　　“好了，温矜，”许睿轻轻挣了挣她的手，小声说，“不是说要带我去游海城吗？再不走太阳该大了。”她实在受不了这种修罗场了，再待下去，她的脸估计要烧起来。

　　听到这话，秦笙和秦温矜同时看向她。

　　“好，我去开车。”秦笙先开了口，声音温柔得像水，“你们在门口等我，外面热。”

　　“不行！”秦温矜立刻反对，一把搂住许睿的肩膀，宣布主权似的，“我跟睿睿坐后面，你自己开你的车！”她说着，还不忘给了秦笙一个眼刀，那眼神明摆着在说：离我家睿睿远点，别想趁机占便宜。

　　秦笙失笑，没再争辩，只是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对许睿说：“我去取车，你们慢点走。”

　　许睿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发现他走路的样子也很好看，脊背挺直，像挺拔的竹，袖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喂，看什么呢？”秦温矜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挤眉弄眼地笑，“是不是觉得我哥还挺帅？”

　　许睿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慌忙移开视线：“没、没有。”

　　“还说没有？”秦温矜挑眉，“脸都红透了！我跟你说，我哥这个人是有点帅，但你可不能被他迷惑了！他除了长得好看点，会写点东西，简直一无是处！”

　　她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凑近许睿耳边，“不过说真的，我哥好像真对你有点意思。他从来没对哪个女生这么耐心过，上次邻居家的姐姐问他题，他三句话就给人打发走了。”

　　许睿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她抓起桌上的画稿和背包，催促道：“快走快走，不是要去游海城吗？”

　　“哎哎哎，别急啊！”秦温矜被她拉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看了眼秦笙离开的方向，“我跟你说，我哥书房里有好多书，说不定有灼华大大的签名版呢！等下让他给你找找？”

　　许睿的脚步顿了顿。

　　灼华的签名版？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秦笙正站在车旁打电话，阳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风吹起他的衬衫下摆，露出一小截腰线，干净利落。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刚才那张画稿——画里的男主，好像也穿着类似的白衬衫，站在柳树下，等着他的女主角。

　　许睿的手指轻轻蜷起，捏着画稿的边角，心里像被投了颗糖，慢慢化开的甜里，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也许……游海城也不错？

　　她偷偷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秦笙。他刚好挂了电话，转过身，目光穿过玻璃门，落在她身上，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睿像被烫到似的低下头，耳尖的红意顺着脖颈，悄悄漫开。

　　蝉鸣依旧，风拂过柳梢，带着夏末特有的温热。许睿的心跳声，在这喧嚣里，清晰得像敲在琴键上的音符，一下，又一下，全落在了名为“秦笙”的音节上。

　　而她不知道的是，秦笙转身时，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夏夏枝”的微博主页，最新一条动态下面，有一条刚发的评论，来自一个没有头像的小号：“画得很好，等你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