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时》辞岛

61、 目光

　　声音很轻，轻得不会有第四个人听见。

　　温丝椋却感受到身边人指节间的动作僵了僵。

　　李立明愣了片刻，随即发出很豪爽的笑声：“……哈哈哈哈，你这孩子！”

　　温丝椋歪了歪头，笑着看回去。

　　“唉，还真是孩子啊。小吕总，初次见面，以后也来蔚空多走动走动。”李立明伸出手，脸上的笑早已藏不住，“丝椋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性子急了点，”他顿了顿，眼神上下扫视着，

　　“你看上去……脾气应该蛮好吧？”

　　吕岑亦伸出手去握住，嗓音里带着清润的笑意：

　　“她也很好。”

　　李立明看上去似乎有些意外，他看向温丝椋，在收获了一个同样笃定的微笑后，无奈地笑起来：

　　“好好好，蛮配的蛮配的。”

　　看着李立明边点头边扬长而去的背影，温丝椋很自然地松开吕岑亦的手，去翻包里的车钥匙，她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吕岑亦居然走得比她还慢。

　　温丝椋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

　　“走啊，回家。”

　　温丝椋启动车辆，侧身扣安全带时，她才发现吕岑亦始终以一种专注的、执拗的目光看着她。

　　“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温度调太高的原因，身体被盯得有些发烫，温丝椋怔怔地望过去，吕岑亦也随之凑得更近。

　　他视线有实质似的，一寸寸扫过她的嘴唇、鼻梁、眼睛，声音也像引诱，轻轻慢慢的：

　　“你刚才叫我什么？”

　　温丝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有些心虚地瞥了瞥窗外的风景，她很自然地装不知道：

　　“我刚没说话啊。”

　　“我说，刚刚在里面的时候。”

　　吕岑亦追问，舍不得放过她似的。

　　温丝椋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来的勇气，偏偏这勇气又消散得太快。她上下嘴唇翕动了好几次，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于是温丝椋无奈地打着哈哈：

　　“吕岑亦，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你看，都幻听了！”

　　余光间，她看到吕岑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用一种很客观的语气告诉她：

　　“嗯，在飞机上睡的。不是很舒服。”

　　真是该死啊。

　　温丝椋不再忍心污蔑这个睡眠极度脆弱的人：“怎么这么拼命啊？我又没说把今年的优秀员工内定给你。下次这样就别赶回来了，又没什么好看的……”

　　懒散中夹着些笃定的嗓音在温匀的空气里漫开：

　　“我想看。”

　　怎么又这样啊……

　　温丝椋腾出手来按了按心脏，当更近距离更真切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时，温丝椋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揉捏着，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拿吕岑亦没任何办法：

　　“喂，回去早点休息吧。”

　　温丝椋不动声色将车速提了上去。

　　“温丝椋。”

　　当温丝椋刚将手中的大衣挂到衣架上时，她听到吕岑亦的声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

　　“路上很堵，但是我到得很早。”他顿了顿，又紧接着说下去，“在你上台之前。你说的话我每一句都听到了，那里光线不太好，但是我还是拍到了很好的照片。”

　　他陈述着，温丝椋从中没听出什么主观情感，只是觉得他过于一本正经地讲述着自己功绩的模样很好笑。

　　温丝椋很高兴吕岑亦变得诚实。

　　——而不是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于是她上前一步，用目光找到他的双眼，深深地往里探：

　　“所以呢，想要奖励吗？”

　　“……什么奖励？”

　　没等吕岑亦问完，温丝椋踮了踮脚轻轻碰上他的唇，一触即离：

　　温丝椋歪了歪头：“老公？”

　　她说完转头就想跑，却还是失策。

　　一下子，后颈被整个温热的掌心覆盖住，温丝椋有些分不清局势地抬了抬头，望见吕岑亦微垂眼睫下的双眼，眼中情绪深不见底，灼热的呼吸很不均匀地洒在耳廓，温丝椋突然感到危险。

　　“我不想休息了。”

　　沉沉的呼吸落在耳畔，温丝椋听见吕岑亦俯在她耳侧说。

　　自己的呼吸也被搅得乱七八糟，温丝椋不敢再直视吕岑亦的眼睛：

　　“你自己加到合约里的，星期三。已经违约好几次了，不能……”

　　“我撕掉了。”

　　身体骤然腾空，紧接着传来的是胸膛灼热的温度。温丝椋深吸了口气，像有一根羽毛反复磨蹭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去，轻柔的瘙痒促使她不再愿意挣扎。

　　后背被掌心支撑着，她极其缓慢地陷入柔软的床铺——是她的房间。

　　“吕岑亦。”

　　温丝椋睁开双眼，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光，纵使暗流涌动，但她依然能看出底下被刻意压制的情欲。

　　她笑道：“还是这样比较顺口啊。”

　　天光尚亮，余晖一寸一寸地泄入房间。

　　洒在二人身上。

　　轻盈的吻落下来，吕岑亦看着她，温丝椋也舍不得闭眼。

　　童话中的时光机突然奏效，时间好像突然被拉得很慢很慢，不需要更深入的身体接触，只要对视就足够了——就足够说尽爱的遗憾的怨怼的自暴自弃的所有所有。

　　半晌，吕岑亦开口，声音沉得发哑：

　　“我们现在不是演戏，就算没有别人在看，”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眼角，恍惚间感受到液体的存在，吕岑亦深呼吸：

　　“也不要松开我的手。”

　　指节一节一节地攀在一起。

　　更深更紧。

　　温丝椋微微侧头看向窗外，白光一寸一寸地模糊住双眼，很亮。

　　竟然也并不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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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每缕晨光悄无声息地漫入双眼时，温丝椋总觉得人生已经进入新阶段。

　　明明一切看上去都平常得像是没有任何变化，同样跟她共进早餐的人、同样的工作内容、同样在深夜停车场撞面的互相嘲笑……

　　温丝椋都觉得太平常。

　　和一个同样很忙的人开展恋爱实在很难从生活上产生什么质的改变，但没由来地，温丝椋疑似找到了与人间新的羁绊——是值得期盼、值得心跳的那部分。

　　所以即使司空见惯地穿梭在三点一线，她也不觉得心空落落。人生这条路沉浮俯仰，成与败，得与失，爱与被爱，即使已经在反反覆覆的曲折中找到那个平衡点，温丝椋也不认为她在做自己这件事上表现得更好。

　　但至少现在——吕岑亦靠近她，用很有温度的语调：

　　“去看看热搜。”

　　温丝椋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内容，她立马解锁手机：“怎么着？比我还关心啊？”

　　“优秀员工的职责。”

　　“被骂的话，优秀员工会负责吗？”

　　温丝椋嘴上说着担心，指尖滑动的动作却很稳，她发现自己对此不再感到恐惧或疑虑，她几乎能够很从容地点开那条标着“醒茗”的词条。

　　吕岑亦垂眸看着她：“会的。”

　　不仅仅是在公司策划案中宣发的那部分、和季芠合作的那部分，温丝椋看到了更多更多没联系过的博主和官微。

　　“醒茗隐藏菜单”“糕点吃法”“门店打卡”“联名周边”等帖子的热度甚至比提前规划好的宣发热度还高。温丝椋划了几下，甚至连年会上公布的营收数据都被括入词条内，她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千奇百怪的词条评论，连时间都忘了看。

　　突然翻到评论，温丝椋心里咯噔一下。

　　“集团本年总营收同比增长150％，花瓶大小姐逆风翻盘！”

　　“……”

　　这段文字太让人费解，温丝椋试图用念出声的方法理解它。

　　“这人……”

　　温丝椋的眉毛拧成一团，刚想从旁边人身上找点认同感，就被那声一不小心泄露的笑打断。

　　温丝椋瞪过去示意吕岑亦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

　　“你笑个屁啊！”

　　此人嘴角的弧度更加放肆。

　　温丝椋想采取一些暴力手段但奈何手中又没工具，只能单枪匹马地举起手掌打算给予一些温和的警告。

　　脖颈却被一段围巾裹住，柔软的布料一直蹭到下巴，吕岑亦慢条斯理地，“上班要迟到了。”嘴上这么说，指间的动作却没有加快的意思：

　　“丝丝大小姐。”

　　吕岑亦微微俯身，与她平视。

　　噔。

　　“嘘！”温丝椋条件反射般，大惊失色地捂住他的嘴，“吕岑亦我警告你，不该记的事情不要乱记！”

　　“要散掉了。”吕岑亦又利用围巾将她的动作挟持住，嗓音散散漫漫，他将围巾绕的更紧实妥帖，打上最后一个结：

　　“今晚，早点回来。”

　　温丝椋刚想问他在暗示什么，眼睛却蓦地瞥到手机上方的时间，她一把抓起车钥匙：

　　“回来再收拾你。”

　　“温总，今天这么开心？”

　　李瑜走进来，温丝椋放下靠在脸边的手指，尴尬地咳了两声：

　　“哪有，在看文件。”

　　“看文件您笑这么开心，今晚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温丝椋以为又有什么无意义且必须出席的会议，顿时感到如临大敌：

　　“什么安排？”

　　李瑜的目光看上去有些错愕：“就……情人节啊。”

　　情人节。

　　温丝椋大惊失色。

　　完了。

　　“哎呀温总您不用告诉我，我就随口一提，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啦！”

　　一股罕见的、名为心虚的情绪迅速攫住了她，温丝椋甚至没听清李瑜到底在说什么。这种节日她不曾过过，自然也不可能被规划到她的日程安排中。

　　但是……

　　在空白一片的办公室背景板中，她又看到吕岑亦为她系围巾时眸光中透出的隐隐约约的期盼。

　　这样很不好。

　　“诶，小瑜。”温丝椋脑子转得飞快，各种补救措施在脑海里冒泡，她摸索着车钥匙，迅速叫住李瑜：

　　“通知一下各部门，现在就可以下班了，今天全体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