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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巧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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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郡的冬天潮湿阴冷,天空雾蒙蒙的,整个城市褪去了色彩,只剩黑与白,像小时候老式电视机里播放的画面。在地图上它的位置并不属于北方,但它的冷却是深入骨髓的。要是夜里刚下完雨,白天一觉睡醒会发现,这些落在地上的雨都已经结成冰,正紧紧的裹在柏油路面上,这时候连人的出行都成问题。
从小到大,杨书庭对于冬天的记忆都是冻的僵硬的脚和裹的难以动弹的身体。
他很怕冷,初二时的冬天,妈妈回了姥姥家,他上下学偷懒没带手套,结果一双手冻的皲裂,就连简单的握拳都会扯到干裂的部位而出血。从那以后他几乎每个冬天出门时都会全副武装。
杨书庭在南郡中学读高二,这会儿正值寒假,在家里连续呆了两个星期后,他感觉自已的四肢正在慢慢退化。
老爸老妈这会儿都在上班,他决定出门逛逛,顺便看看吃点什么。
他穿上前两天李淑华刚带他到商场买的长款羽绒服,又拿起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戴上防风手套。总感觉还少了点什么,他瞥了眼沙发上扔着的帽子,抓起来扣在了头上。
看着镜子里的人,他莫名好笑——宽大的围巾几乎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边。
很好,他满意的点评自己的杰作,抓起钥匙出了门。
临近春节,街上不少铺子都已经歇业,卷帘门上统一贴了张纸:回家过年,明年再见。有些有趣的老板还在上边画了些可爱的图案,看得杨书庭心中一暖。
他家附近小吃店比较少,溜达了圈没见着什么想吃的,杨书庭决定坐公交车去南郡中学附近看看,那边的店比较多。
杨书庭隔着老远就看见要坐的19路正稳稳地停在站台前,一个老人正挎着菜篮往上走,他见状撒开步子就朝公交车跑去。还好这几天天气不错,地面干燥,他跑起来不用担心滑倒,顺利上了车。
杨书庭刷完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这会儿临近中午,车内的人多了起来,街上的车流量也逐渐变大,公交车一停一刹的在马路上缓慢挪动着。
不知道是不是车内人变多的原因,杨书庭总感觉有股混杂的怪味,熏的他头晕脑胀。他的围巾已经遮住了他的口鼻,可这股味道好像有什么特异功能,几乎无孔不入。
车内大多都是老年人,他想了想还是没开窗。
这会儿才到商场附近,离南郡中学还有段距离。算了,他干脆闭目养神,隔小会儿就眯条缝看看到哪了。结果这么来回几次后,他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后背竟已渗出层冷汗,嘴里也不自觉地开始分泌口水……
不行!他有种预感,再待下去他估计会吐在车上。
“欻——”
司机的一脚刹车下去,公交车又停了下来。顾不上现在是到哪了,杨书庭直接起身扒开人群从后门冲下了车。
杨书庭几乎是跌下车的,他撑着最后一股劲奔向公交站牌,像抓着根救命稻草般靠着它大口喘息。他从未如此贪婪的汲取过室外的冷空气,随着这股凉气顺着鼻腔滑进肺里,天旋地转的世界也终于慢慢归位。
“你没事吧……”
杨书庭隐隐听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但声音好像隔了层膜,他听不真切。
一双手伸到自己眼前晃了晃,杨书庭抬眼看去,一个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面前,这人比自己高些,一双眉眼长得极好。
“你还好吗?”那人弓着腰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和外貌一样相符。
杨书庭感觉自己又晕了起来,脸也有点烫,不过他庆幸自己裹着围巾,没被发现。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又点了点头,示意他还好。
看他点头又摇头,那人先是愣了愣,随后笑了。杨书庭有些窘迫,他的脑袋晕晕的,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干嘛。
丢人丢大了。
那人把手伸进了外套口袋,拿出什么递到了他面前。
是一块巧克力。
杨书庭眨了眨眼,没动。对这人而言他只是顺手给一个身体不适的人帮助,可这份善意对杨书庭来说却难以招架,他下意识的想拒绝。
那人见他没动也不恼,就这么盯着他。
犹豫片刻,杨书庭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那人踩着公交车门合上前垮了上去,104路发出“嗡——”的一声,颤颤巍巍的开走了。
杨书庭捏着手中的巧克力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没问那人要个联系方式。
吃完饭杨书庭决定奢侈一把打个的回去。主要是他现在正饱着,要是刚才那样的状况再重演一次,他可不能保证自己还能有那样的好运气。
坐在的士后座,杨书庭仔细打量着这座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它是一座没什么名气的小城,气候冬冷夏热一点也不讨喜,在杨书庭的记忆里,这么多年它一直都是一个样、古板又无趣。
他想离开这儿。
这个念头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从小到大几乎每一位老师都约定俗成的会说这样一句话:“你们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走出去,去大城市看看。”
对小时候的杨书庭来说,老师说过的话就是他小小世界里的准则,老师让他向东、他绝不会往西。“走出去”这个概念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生根发芽,历经多年,这棵树早已枝繁叶茂。
车开到路口时,杨书庭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看不清脸,但他几乎也能确定,是刚才给他巧克力的那个男孩。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正低头走着。
杨书庭就这样坐在车里盯着人,他甚至希望这会儿路口的交通信号灯能变红,好像这样他就能再多了解这人一些。
可老天并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这一路畅通无阻。很快,那人就被甩在身后,再也看不见。
到家后,杨书庭卸下全身武装,瘫倒在沙发上。
从兜里掏出手机,有几条消息,都是孟柯宇发来的。这人定时定点的找杨书庭要寒假作业答案,无一天缺席。杨书庭翻了个白眼,握着手机回到卧室对着才写完没多久的作业“咔嚓”两下,发了过去。
刚发过去,这人突然弹了个视频过来,吓得杨书庭差点把手机甩飞出去。杨书庭点了接通键,他倒要看看这人想干嘛。
“在干嘛呢?”孟柯宇略微失真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人打个视频也看不见脸,手机净怼着画架拍。
“在想怎么骂你。”杨书庭捏着手机往客厅走去。
“不是,我又怎么了啊?”虽然见不着脸,但杨书庭也能想象到孟柯宇说这话时的神态,他莫名有点想笑。
杨书庭把手机靠在茶几上,拿起遥控准备找个综艺打发时间:“没怎么啊,但我就想骂你不行吗?”
“行吧,行吧,你说什么都行。”孟柯宇的作业全指望着杨书庭,他这段时间决定先夹着尾巴做人。
这人打电话过来半天不说正事,杨书庭忍不住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啊?能不能有事说事。”
“哎!就是今天上午无意间听见了我妈打电话,说是我们学校要新来个转校生,也是学文科的,但具体转哪个班还不知道。”孟柯宇话语里夹杂着炭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转校生?高二还转校啊。”杨书庭有些诧异。
“对啊,是个男生,好像成绩还挺好,本来学校是不想收的,但看在成绩的份儿上破例收了。”孟柯宇吹了吹橡皮擦屑,想了想说。
“你知道的还挺多。”
孟柯宇笑了笑,没再说话。
孟柯宇的妈妈杨红是他们学校的教务处主任,工作能力极强,在自己儿子的教育却上惨遭“滑铁卢”。
孟柯宇这人压根儿不是学习的料,天天往教室一坐就开始睡觉,睡醒了就发呆,也不打扰其他人。这样渡过了高一一整年,老师们都拿他没办法,起初还会苦口婆心的劝他,只可惜没什么用,后来也都放弃了。杨红眼看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有两年要高考了,孟柯宇这样绝对考不上大学,于是心生一计——送他去学美术。没想到现在这人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后面两人又扯了些有的没的,杨书庭看孟柯宇画的起劲,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了。
杨书庭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放着的节目,思绪又飘回到今天遇见的那个人身上。南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见他。
假期过得飞快,杨书庭被老妈叫醒时吃早餐时还有种不真实感。直到和一众学生挤着上19路时,才终于有了点开学的感觉。
车上大多都是学生,杨书庭上车时没抢到座位,只好找了个栏杆扶。他家离南郡中学有八站路,这会儿才过了一半。
公交车到站又刹了车,杨书庭因为惯性往前晃了晃,感觉胃里的东西正翻来覆去。
下一秒他瞪大了眼,他几乎一瞬间就认出来是那天给他巧克力的人!那人刷完卡正往车厢内走,离他越来越近。杨书庭扶着栏杆的手紧了紧,紧张又期待的看着他。
他还记得自己吗?
会和自己打招呼吗?
可惜那人压根没有注意到他,径直走了过去,站到了车后门前。
杨书庭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激动起来。
他怎么也在这辆车上?莫非……他是和自己一个学校?!可是他印象里学校没有这么号人,况且他也没穿校服。
这么想着,很快就到站了。
杨书庭看向那人……他居然下车了!他连忙跟着下了车,接着就看见那人向南郡中学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杨书庭有种美梦成真的不真实感。
他不远不近的跟在那人身后,手心都出了层汗。进校门后,那人先是左右看了看,随后走到了花坛边的校园地图前研究起来。
杨书庭站在一旁看了看,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他咬咬牙,抬脚走了上去。
“你好,你是我们学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