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井上三尺

1、第一章

　　耶律显万万料想不到，叶浮白竟会这样就死了。

　　传讯之人确乃南宫北宗禅正堂弟子，身上尚服着白色麻衣，以示哀悼。原来，前些时候南宫南宗和北宗于渺千峰举办浮云剑决，其时受到女须狐族蛊惑挑拨，北宗宗主文载道不幸亡于此役（此事详见宅下怪谈之《浮云决》一文）。所以，北宗弟子丧服未除。未想，还没过前任宗主的头七，北宗再次折损一员大将。

　　耶律显一把捉住那传信弟子的衣领，大声问道：“当真么？”

　　那人被他揪住，几乎喘不过气来，连连点头，涩声道：“千……千真万确。如今，叶师兄尸首被送还宗门，停灵在禅正堂内。”

　　耶律显呆若木鸡，一时难以回神。小师妹司徒敏慌忙上前，扯开他腕子，向北宗弟子致歉。耶律显心中又是惋惜又是难以置信：死了？那个剑法超群，不可一世的叶浮白，死了？那个时时咳嗽，言谈骄矜的少年，这样便死了？

　　怎么可能！

　　耶律显神思不属，结结巴巴道：“是……是是谁杀了他？”

　　送信弟子摇头，回道：“无人杀他。”

　　耶律显听罢，又是一怔，不禁道：“莫非是病故？”

　　“不是。”

　　“那是甚么缘故？”

　　送信弟子踌躇好一阵子，似是难以启齿，低声含糊道：“你们可曾听过……罗刹海市？”

　　耶律显与司徒敏交个眼色，均感莫名其妙，摇头道：“不曾。”

　　那人干咳两下，道：“待二位去到我宗门之中，让鸣宗主告知事情经过，便都知道了。”

　　南宫南北双宗师出同源，如今同遭狐族重创，联系自然益加紧密。叶浮白是北宗弟子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骤然离世，并非小事。南宗宗主司徒厉听闻，立时命耶律显与司徒敏即刻前往吊唁。耶律显怀着满腹疑窦，乘苗刀妖造急急忙忙上了路。

　　待他乍然见着叶浮白的棺木时，人还在恍惚中。睡在棺中的少年人全然没有死尸该有的干瘪枯槁，尚完好保留着生前回光返照时最后一抹生气。耶律显实在好奇，顾不得众人异样目光，探手入内去摸死尸脉搏，还特意量了量鼻息，方才相信对方确确实实是死了。但死人面相，如何能如此红润？又如何能保持多日未见半分腐败？

　　耶律显先前疑云未释，反添了更多疑问，由不得皱眉道：“他这模样，不似死了啊。”

　　一名低阶弟子忙上前，回到：“正是，因此我们迟迟不敢埋葬叶师兄肉身。恐怕是误判，或是师兄着了什么奇怪的旁门左道。所以才请两位前来观视，以防万一。”

　　司徒敏较之耶律显学识广博得多，接口道：“没呼吸，没脉搏，三魂七魄已不在躯体之内，还能保持肉身不朽。这等诡谲邪术，闻所未闻。”

　　那么，叶浮白的魂魄去了哪里？

　　耶律显猛地想起一事，立时问道：“你之前说的罗刹海市，是个什么所在？”

　　一众北宗弟子鸦雀无声，没人应答。却在这时，新继任的南宫北宗宗主鸣百年，须发萧萧，排众而出，肃容沉声回道：“那罗刹海市，乃是个新兴于海岸之滨的声色场所。”

　　耶律显与司徒敏恭恭敬敬上前见礼。这鸣百年是已逝宗主文载道的师叔，比耶律显和司徒敏二人大了好几辈。但他为人谦和大度，并不拿腔拿调，和和气气请两位后辈入正堂奉茶。

　　鸣百年开门见山，上来便说明罗刹海市是个声色场所，就难怪众多北宗弟子对叶浮白之死遮遮掩掩了。南宫双宗都以洁身自持在武林中享有清誉，少有听说宗门徒弟游戏烟花巷。纵有那么一两个不争气的，给宗主知晓了，亦逃不过森严门规责罚。叶浮白在北宗乃一代新秀，更是未来宗主位置传承的有力人选。虽说性子高傲了些，人品却一向清正。若说他死在柳巷章台，岂非公然打南宫北宗的脸面？何其羞耻！

　　鸣百年生恐他二人误会，忙解释道：“不过，叶浮白去到那里，并非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查探此地究竟有何玄虚。”

　　耶律显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桌子，道：“我就说呢！他那般样的一个人，怎可能因为嫖妓丧命！模样这等标致，去到妓院里头，还不知是他嫖妓还是妓嫖他！”

　　耶律显嘴比脑子快，当场口不择言，惹得鸣百年脸色变了变。司徒敏急忙喝止道：“耶律显，你闭嘴！”

　　他反应过来，自悔失言，吓得连忙住口。司徒敏头疼不已，向鸣百年行礼赔罪，道：“大师兄的话，还望宗主宽谅，他不是那个意思。”

　　鸣百年纵有不悦，奈何后边尚有事相托，只好摆手说道：“无妨，无妨。”

　　司徒敏瞪了耶律显一眼，示意他莫要胡乱开口，继尔问道：“宗主方才所说，叶师兄去调查那罗刹海市，回来后便成了这个模样。这条花街如何能夺人性命？难不成还藏有精怪？”

　　鸣百年捋须，长叹一口气，道：“要是晓得它的底细，叶师侄也不必冒此风险了。那罗刹海市里，究竟什么样子，老朽也不清楚。只知它的出现，是在七天前海岸潮汛到来之时。据海边渔民所说，今年潮汛那日，白浪中隐有银光闪烁，刺人眼目。后又现海市蜃楼，接连数日，变化无端，美轮美奂。于是，消息广为流布，引得数万人特意赶至海边观看。不想就在一夜之间，突然自沙地下钻出无数纸造的楼阁，雕梁镂栋，巧夺天工。”

　　听到此节，司徒敏不禁插口，奇道：“纸造的楼台？”

　　“老朽听说时，也大感荒谬。直到亲眼目睹，方信世间有仙境之说。”鸣百年咳了两下，续道：“那些楼宇遍布沿海，外面还有高墙耸立。每隔一段距离，便有道城门。初时，大门紧闭，扣之不开。过了两日，门后出现一名丑侏儒，自号云浪主人，正是这罗刹海市的经营者。”

　　此事愈听愈加玄奥，愈讲愈是离奇，耶律显与司徒敏眼也不眨，只盼对方快快说下去。

　　“那丑侏儒说，罗刹海市内有无边美景，无数美人，皆是为天下风流浪子所设。只要是多金富有的男客，便可进入。”

　　司徒敏颜色掠过一丝不悦，斜目睨了眼耶律显，追问道：“只收男客？”

　　“奇便奇在这里。丑侏儒只许男人进入，不许女子进入。”鸣百年停了停，方道：“而进入其中的人，有的流连忘返不肯归家，去寻找的人多半也跟着杳无音讯。即便有些人花完了金银被赤条条驱逐出来，亦已忘掉了在城内的经历，脑中一片空白。随着失踪的人数不断增加，有当地百姓找着了我们南宫北宗，希望遣人前往调查。”

　　后边的，自不待言，当然是鸣百年派了叶浮白去海市探看，结果不知是探到了还是没探到真相，总之送回来就剩具尸体。南宫北宗莫名其妙死了一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但既然已露了行迹，就不好再遣本宗徒弟前往，于是就想到了南宫南宗。司徒敏之父司徒厉本就嫉恶如仇，接到北宗的求援信笺后，立时便命耶律显与女儿前往相助，务必要将这藏污纳垢之所翻查个明白不可。司徒敏既懂了父亲用意，义不容辞，当下与耶律显在南宫北宗歇宿一晚。翌日天不亮就乘飞剑速速赶往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