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散心到初恋露营地》贰林林

1、第 1 章

　　七月。
　　飞机划过天空，降落宜川机场。

　　下飞机时，空姐维持着秩序，一边偷偷往二排E座投去视线。

　　那里坐着一个女人。
　　戴着黑色棒球帽，浅浅扎了个丸子头。

　　藏蓝色绒面马甲和白衬衣颜色对比明显，袖口挽到小臂，下面咖色皮面半裙配黑色马丁靴。

　　没有任何妆容的脸也格外吸睛。

　　好美……
　　是哪个没买到商务舱的小明星吗？

　　机组乘务人员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陈往很难不注意到。
　　她调高耳机里音乐的音量。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陈往才取下耳机，拖着箱子往廊桥走。

　　空乘笑着致意。
　　“感谢您选乘我们航班，注意脚下，祝您本次旅途愉快。”

　　“好的，也谢谢你们。”
　　陈往温柔回应。

　　声音也出奇的好听。

　　廊桥外，接机通道旁站着不少人。

　　“妈！你等很久了吗？”

　　“您好，请问是来参加互联网＋大会的吗？请跟我来……”

　　“哎呀，你怎么这么慢？不对，你是不是瘦了？”

　　“……”

　　吵闹、喧哗。

　　陈往拖着行李箱，从一个个接机牌上看过去。

　　身边的相聚像背景板，她始终不像在那些画面里。

　　——【智能网联 青年学者国际论坛欢迎您！】

　　——【宜川大学校庆欢迎各位校友】

　　——【……】

　　等等。

　　她刚刚是不是看到了……

　　陈往视线顿住，往回确认一眼。

　　——【护花使者挽菊妙手】
　　——【宜川肛肠科医院欢迎您】

　　是肛肠科医院的接机牌。

　　陈往：“……”

　　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继续找来接她的人。

　　不过……
　　肛肠科医院这样来接人，真的会有人去吗？

　　正想着，旁边一位面色红润，身体丰腴的男士突然眼冒泪花，挥手就朝旁边肛肠科医院的接机牌跑去。

　　陈往：“……”
　　她拖着箱子，默默往旁边让了一步。
　　还是不要挡住两人感人的会面了。

　　然而不凑巧的是，等陈往花十分钟把所有接机牌都确认了一遍后，仍然没找到来接她的。

　　剥了颗薄荷糖扔嘴里，陈往从包里摸出手机，准备给梁月打电话。

　　她要找的，是好友梁月帮她报的旅行团，叫“云居”旅行。

　　这一趟要去川西，离沪城两千多公里。

　　独自一人能找的领队不多，梁月帮她找的这个旅行团宣称有专业领队和管家式服务，自带民宿、餐饮，领队和司机都由民宿工作人员兼任。

　　也是这时，陈往才发现屏幕左上角的飞机标志格外明显。

　　还开着飞行模式？

　　感慨于自己的迟钝，陈往单击关闭。

　　信号和网络恢复正常，下一秒，手机突然卡顿片刻。

　　紧接着，像便秘许久开始腹泻，消息提示音“哗啦啦”往外轰炸。

　　三十多条消息，十多个未接电话。

　　有梁月的，有领队龚贺的。

　　再往下滑，还有个陈往不想见到的人的。

　　陈往刚把那人拉黑，梁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语气颇心虚。

　　“我亲爱的往往……“

　　“领队老板龚贺说一辆车玩漂移，陷在沙里了还没拖出来，另一辆车被落石砸中有个小窟窿在维修厂补车漆，而唯一剩的那辆车今天限行，进不了宜川市中心。”

　　陈往杳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老板刚没联系上你，他说让你自己搭大巴车坐一段路，到3118国道分岔口前的加油站下，他再让人来接你……”

　　陈往觉得不对，“国道分岔口应该不会只有一个？我怎么知道在哪个分岔口下。”

　　“老板说，你跟大巴车司机说是沈老板经常接人的那个加油站，他就知道。”

　　“沈老板？”

　　“据说是‘云居’里一个帅哥领队。”
　　听筒对面梁月声音贱兮兮的。
　　“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老板说你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能明白形容的是他。”

　　“……”

　　“上报中央了吗？”
　　陈往的语气漫不经心。
　　“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知道这两个词其实形容的是这位沈老板吗？”

　　梁月：“……”

　　幸运地买到最近一班大巴的最后一张票，陈往跟着导航往车站走。

　　大巴车站在马路对面，她得先出机场，再从天桥过去。

　　其实刚才陈往脑海里闪过片刻冲动。
　　干脆买张票飞回沪城算了。

　　毕竟她也不是很想来宜川旅游。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存在了不到一秒，就被陈往快速忽略。

　　毕竟梁月很想让她来旅行。
　　为了她这趟旅行，梁月可是帮她准备了很多。

　　还是算了吧。

　　--

　　距离机场三四百公里外的草原上。

　　篱笆圈出一处院子，院子前有个大门，上面挂着“云居”两个大字。

　　这家开在扎西岗拉村的民宿兼旅行社已营业了四五年，在当地小有名气，老板是个汉族人，但性格爽朗大方，和当地人很合得来。

　　“真开了四五年？”穿着花裙子的旅客不太相信，“我半年前来这里的时候，明明还在装修。”

　　“美女姐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躺椅上何宇昊双手枕在脑后，戴着墨镜，悠闲地晒着太阳。

　　“生意太好，赚了钱，是得装修装修回馈顾客呀。”

　　一旁一只三花猫“喵”了一声算是应和，何宇昊伸手薅了两把猫脑袋。

　　“何——宇——昊——”
　　远方传来朦胧又模糊的呼唤。

　　花裙子旅客坐起身，取下墨镜，“是不是有人在叫你？”

　　何宇昊闭上眼睛。
　　“没有，姐姐你听错了。”

　　“噢……”

　　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

　　另一边，找不到人的龚贺急得团团转。

　　幸好，拨出去的电话终于接通。

　　没等对面开口，龚贺先发制人，劈里啪啦有力的透过听筒砸过去。

　　“哎哟我去，兄弟，你终于接电话了！”

　　“何宇昊那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你是不是在镇上？帮我去3118国道边那个岔路口加油站接个人，就是你上次被三个人要联系方式的那个加油站。”

　　“民宿的新旅客，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姑……”

　　电话对面突然打断龚贺的自说自话。

　　听筒里，男声低沉偏哑，语气有些冷淡，没什么感情。

　　冷静发问。

　　“你嘴里着火了？”

　　“啥？”

　　龚贺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嘲讽他语速快。

　　电话另一端。

　　有风吹过，草浪在耳边细簌作响。
　　男人把脸上的冲锋衣外套拉下，懒懒扔到一边，睁开眼睛。

　　阳光有些刺目。

　　他干脆坐起来，捞起从耳边滑落的手机。

　　与龚贺的火急火燎相比，沈钧柘显得闲适又懒散。

　　似乎很不满对方打扰了自己清梦。

　　他一直是这样的性格，自己的事情从不放在心上，从不着急，更别说对别人的事情着急了。

　　沈钧柘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才再度开口。

　　“抱歉，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龚贺：“……”

　　--

　　城市的高楼从窗外消失。

　　草原、深谷、荒地。
　　这是陈往在后半程中看到的所有。

　　像一切回归自然本该有的样子，失去人类加工痕迹。

　　大巴中途经过几个站，身边的人上上下下，彻底换了一批。

　　当地人用陈往听不懂的方言聊天，夹杂几句藏语，衣着也跟陈往全然不同。

　　陈往原本想闭目养神，但或许是因为陌生面孔让他们很新鲜，车上的人很热情地跟陈往分享他们带的东西。

　　“这个是奶渣糖，好吃的。”
　　一个奶奶用蹩脚的普通话给陈往解释。

　　米白色的小糖块，像自然凝固形成的，表面形状不太规则。

　　陈往只能笑着接下，“谢谢。”

　　没一会儿，旁边的人就跟陈往聊到了一起。
　　毕竟她看上去温和又友善。

　　不过以他们说，陈往听为主。

　　直到陈往下车，他们都没反应过来，陈往的疏离感很重，任何一件有关她自己的事情都没说。

　　下午两点，陈往拖着行李走到约好的乡镇加油站。

　　宜川西部高原上，放眼辽阔，人烟稀少。
　　这里距离最近的城市有三四百公里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加油站像一个小型集散中心，来往车辆卷起扬尘，呛得难喘气。

　　陈往刚想找找那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沈老板，手机就震动起来。

　　没有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陈往很自然地以为是“云居” 的人。

　　陈往刚一接通电话，毫无准备地，听筒那端就传来暴戾男声。

　　“我操你妈陈往你个死婊子，既要又要是吧？装什么清高呢？非把我逼死——”

　　行李箱轮子一拐，陈往没站稳，靠着行李箱差点滑倒。

　　众人听见声响都往这边看，只看到一个漂亮女人直起身子，拉着滑走的行李箱给一旁三轮车让道。

　　表情带笑。
　　动作闲适。

　　陈往语气依旧温温和和。

　　“奇怪，怎么狗也会打电话？”

　　“听不懂汪汪叫，挂了。”

　　没想到陈往这么说，对面孙旭有些狗急跳墙。

　　“妈的，陈往你敢！”

　　——嘟嘟嘟。
　　陈往挂的干脆。

　　片刻后，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依旧是刚才那个号码。

　　陈往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选择拉入黑名单，而是直接接通。

　　她心里还有气，更何况这样拖着也不是解决的办法。

　　或许怕陈往又直接挂断电话，孙旭这次稍微收敛些。

　　“我……那什么你到底是怎么翻出来的？分手就分手，非把我往死里整？”
　　他说的是自己账目造假的事情。

　　几周前，陈往从公司辞职，顺带向公司纪检部门提交了自己前男友孙旭账目造假，支持供应商串标的证据，把孙旭整了个措手不及。

　　因为证据链不充分，孙旭把假账目的窟窿填上就算完。出来后孙旭想找陈往聊聊，陈往一直是拒绝的姿态。

　　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

　　这让孙旭总觉得，陈往还留了什么后手。

　　孙旭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却强迫自己耐住性子。
　　他恶狠狠地劝导。
　　“陈往，我们一年感情，情分多少还在，你手上是不是还有什么证据资料？这样，你开个价……”

　　闻言，陈往轻笑一声。
　　她手上如果有更多他假账目的资料，他就不只是解聘，还得坐牢。

　　但是很遗憾，她手上并没有。

　　不过陈往唬人般，答应的干脆。

　　“行呀。”

　　如陈往意料一般，孙旭声音一顿，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你还真有？”

　　“我真有，那你愿意出多少钱来买呢？”

　　对面没声了。
　　过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开口。

　　“你想要多少？”

　　陈往不说话。

　　孙旭一咬牙，“二十万。”

　　蓦地，陈往像被逗笑了。
　　“孙旭，你的前程就值二十万？”

　　她不紧不慢接一句，“那要不我给你二十万，你去死好了。”

　　以前陈往在孙旭面前一直是温柔贴心的女友形象，这时候发觉自己被玩弄，孙旭恼怒难耐。
　　“陈往你！——”

　　“唉，算了。”
　　陈往突然话语一转，依旧温温和和。
　　“我又不想给了。”

　　孙旭：“？”

　　孙旭跟旁边律师对视一眼，没弄懂陈往在玩哪一出。

　　律师刚凑上来和他一起听，就听到听筒里，陈往笑笑。

　　一字一顿。

　　“你这样的东西去死，浪费我一分钱都不行。”

　　“毕竟为民除害，你还得反过来给我拿钱。”

　　越是态度愉悦，语气轻松，越能在这种争吵中激发对面的愤怒。

　　律师动作一僵。

　　还没来得及阻拦，孙旭就拿着手机夺门而出，刚才装出来的收敛全然不见。

　　暴怒之下猛地拔高音量。

　　“陈往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像你这种随便又轻浮的女人，我愿意跟你在一起那是可怜你。”

　　“难道你在我面前说那些话卖惨，不就是想跟我睡？”

　　陈往拉着行李箱的手一顿。

　　表情终于冷下去。

　　“孙旭，你说我想跟你睡？”

　　话很短，但笑里藏刀，攻击性极强。

　　“就你这种吃了万艾可都得畅聊人生等药效上来的人，随地找个土坑把自己埋了都好过在这儿白日妄想。”

　　对面被气得话都说不顺。

　　几秒钟后，孙旭声音阴暗又扭曲，恶狠狠回骂。
　　“陈往，你给我等着，老子总有一天要弄死你。”

　　来来回回不过那几句话，陈往终于没了耐心。

　　她笑笑。

　　“行啊，我等着。”

　　挂断，拉黑。
　　熟练地做完这一切，陈往的状态却不似刚才怼人那样理智冷静。

　　毕竟谈了一年。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天。

　　迫切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陈往弯曲膝盖准备蹲下再催催梁月联系的旅游领队，乍一低头却发现自己面前有个人。

　　陈往吓了一跳。

　　是个小姑娘。
　　扎着两个小辫子，脸颊上带着两抹特有的高原红，眼睛像小鹿一样亮，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陈往心头浮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刚才打电话的音量。
　　声音不小。

　　被她听到了？

　　想到刚才说的那些少儿不太宜的话……

　　陈往有意放低声音，看上去亲和又无害。
　　“抱歉啊，小妹妹，姐姐吓到你了？”

　　小姑娘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陈往想了想，蹲下身平视女孩的眼睛。

　　小姑娘的眼睛虽然带着怯意和警惕，但依旧没有走开。

　　陈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妹妹，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盯着我看吗？”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还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陈往的微笑，是很温柔很有亲和力的那一种。

　　于是小梅朵偏着脑袋想了想，眨了眨眼睛。
　　决定忘掉刚才漂亮大姐姐要吃人的样子。

　　梅朵：“姐姐，我沈爸爸让我来转告你……”
　　“他说，‘你去问问那边那个姐姐，电话打完了没，可以走了吗？’”

　　爸爸？

　　她的普通话不算好，带着浓浓鼻音，断句也稍显吃力。
　　但小姑娘灵性又鬼机灵，转述时连语调都模仿了出来。

　　但她爸爸的语调，怎么听上去冷漠又不耐烦？

　　于是陈往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过去。

　　十几步远的路对面，停着一辆贝加尔冰清色的牧马人。

　　驾驶座车门开着，男人穿着黑色冲锋衣外套靠在车边，身高几乎和那辆大型越野车齐平。

　　单手懒懒揣在兜里，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五官骨相优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眼眸是深黑色的，上眼皮微微向下压，像没睡醒一样，带着几分如无风湖面的平静疏离，睫毛却浓密，眼尾上翘，格外勾人。

　　只是那双眼睛，此时定定地看着陈往。

　　陈往的第一反应，是八个字。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然而对视的那一瞬间，陈往笑容僵在脸上。

　　心猛地跳动起来，坠坠的，很沉闷。
　　喘不过气。

　　陈往站起身。

　　因为车旁的人，她认识。

　　那是沈钧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