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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玄火照谋身陷祭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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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怿的剑光破开浓雾,已在鸦山境内探寻多时。
御风而行时,但见下方山峦尽数笼罩在混沌雾气之中,待到按落剑诀降下云头,才真正领略到此地诡谲——整座山体犹如硕大无朋的蜂巢,密密麻麻的洞窟在雾霭间若隐若现,每个洞穴中都似藏着森然棺椁。
待他真正踏入其间,更觉阴风刺骨。洞窟相互贯通,形成无数幽深甬道,隐约传来窸窣声响,仿佛有什么正在黑暗中蠕动。
他指节微微发白,不得不承认言贤此前的推测竟分毫未错。
洞穴深处晦暗如墨染,外间天光应已沉尽。纵有万千洞窟错落,却无半缕月华可渡——是了,鸦山终年雾锁烟笼,不见天日本是常理。
苏怿这般宽慰着自己,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怪异之感。
可他越是刻意回避诡谲,诡谲就越是偏要寻上门来。
方才因为避人耳目,他没有从主穴而入,只在半山腰随意择了处空置的洞墓潜入。
入口逼仄难行,他只得双臂撑住湿滑石壁,侧身缓缓挪入。
待整个身子没入黑暗,方欲并指凝出召出玄火——
却惊觉经脉滞涩如堵泉,掌心竟聚不起半点真气。他心中诧异不得不取出火符,朱砂符纸也见不得半点燃烧的势头。
正诧异间,忽觉指腹传来细碎摩挲。他下意识双手相搓,只当是方才沾了石壁尘屑。
待整理衣袍想要深入探查时,袖中倏然跌出个巴掌大的人来。
那物事通体流转着幽蓝灵流光彩,映亮了方寸黑暗。
苏怿凝眸细看,不由低呼:“玄娘?”
玄娘揉着惺忪睡眼浮在半空,绯色凤凰羽托着她轻盈翻转:“啊呀,原想借分身随你游历红尘,谁知你终日奔波不得闲,眼下竟钻到这坟窟里扰人清梦?”
眼见有玄娘相伴在旁,苏怿心头重负稍减,他也不想再在玄娘面前躲避自己的那重身份,索性坦然相告:“昔日蒙您点拨,如今已经忆起前尘,自然该来了结这桩因果。”
“既然想起来便不必尊称了。”她指尖轻点苏怿眉心,漾开圈圈灵辉,“你我本出同源,何须那种俗礼。”
苏怿闻言一笑,在这诡谲洞穴中有灵者相伴,竟觉莫名心安,早将什么玄娘怎么又藏于自己袖中可能会有的隐私之虑抛诸脑后。
正舒口气时,才想出异样——为何自己经脉滞涩如淤塞的河道,玄娘却能随心驭使术法?
幽蓝灵光映照他蹙起的眉峰,洞窟深处隐约传来碎石滚落的细响。
苏怿蹙眉将那张黯淡的火符递到玄娘眼前:“玄娘现身时,可曾觉察灵力滞涩?”
玄娘漫不经心地瞥过符纸,纤足轻点凤羽:“借来的力量在此处自然要被剥夺。这山中布着祭阵,何不试试你与生俱来的玄火?”
苏怿凝神催动心诀,一簇幽蓝火焰自掌心跃出,映亮他惊疑的眉眼:“祭阵是何意?”
“现在有光了,不妨转身看看你来时路?”玄娘广袖轻拂指向后方石壁。
玄火辉光流转处,但见岩壁上密布着蜿蜒血纹,诡谲符文间竟覆着层黑紫晶粉。
不待苏怿发问,玄娘已慵懒倚坐在光晕中:“三尾褐凤蝶的鳞粉。”
“三尾褐凤蝶……”苏怿诧异反问,“不应该是金绿色吗?”
“改换颜色有何难的?”她指尖凝出星芒点在苏怿额间,“仔细看看,当真认不出么?”
苏怿倏然顿悟,掌中玄火如游龙般扑向石壁。黑紫粉末触火即燃,绽出万千冰蓝星火,其下血阵在烈焰中显露出狰狞脉络,竟似活物般微微搏动。
血阵……
是活蛊画出!
“此地藏着魔物!”苏怿他踉跄后退,掌心玄火随着急促的呼吸明灭不定。
识海中蓦然浮现那道戴着银铃的身影:“是亥……”
“这下想起来了?”玄娘唇角漾开满意的弧度。
“可不周山最后明明将她……”苏怿攥紧掌心,玄火在指缝间迸溅,"为何她能一次次死而复生?"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抓住一处矛盾:不周山相遇时,亥分明对他毫无印象;可在极渊梦境中,分明是亥亲自引他入梦,更将他认作灵尊月珩。究竟是刻意伪装,抑或另有其人沿用亥的路子行事?
玄娘似笑非笑地打断他的思绪:"可记得梦中亥弥留之际做了什么?"
苏怿悚然一惊:“玄娘怎会知道……”
我心中所想。
“你我半是同源,借你双眼见证过往有何稀奇,”她轻描淡写地拂开飘至眼前的发丝,“放心,我对你其他的私密事毫无兴趣。”
见苏怿仍面带窘迫,玄娘不由失笑:“当务之急,不是该先解开这个谜题么?”
苏怿心想也是,于是定神细思,忽然灵光乍现:“她在最后炼成了痴情蛊!”
玄娘颔首,袖中幻出万千光点:“痴情蛊不灭,执念永存。这些蛊虫里,都栖宿着她未散的魂识。所以痴情蛊不消,执念不散,她就一直存在。”
苏怿刚要开口,阵阵凄厉的惨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蜂窝般的洞窟中交织回荡。
他立即闪身贴住石壁,玄火瞬息熄灭,黑暗中只余急促的心跳声。可这绝地怎会有旁人?转念间已然明了——除了那支送葬队伍,还有谁会深入这鸦山腹地?
指尖重新燃起幽蓝火焰,他借着微光在迷宫般的洞穴中艰难穿行。经过几处敞口的棺椁时,忍不住侧目窥探——焦黑的尸骸保持着挣扎的姿态,更有甚者只剩一捧灰烬静静躺在棺底,仿佛诉说着当年玄火焚身的惨烈。
传闻中魔族在此覆灭的记载浮上心头,令他掌心沁出薄汗。
“玄娘,”他压低声音,看向肩头的小人,“方才所说的祭阵,究竟是什么?”
“你还没感觉到吗?”玄娘指尖流转着淡淡光华,“这里的死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墓穴之中自然……”
“我眼中所见,”她打断道,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只有万千石绿色的因果魂在空中飘荡,如秋叶般盘旋不落。"
人有三魂,死后往生魂去往往生,因果魂被带去冥间,而守尸魂则会留在尘世。
怎么可能没有守尸魂!
苏怿猛地止步。
除非——
玄娘在他肩头微微颔首,发间凤羽泛起幽光:“上古时期,这里曾是魔域疆土。如今这祭阵,恐怕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洞顶突然坠下一滴寒露,正落在他的后颈。苏怿抬头望去,玄火映照出岩壁上蜿蜒的血色符文,那些纹路仿佛活物般在暗处微微搏动。
正当苏怿屏息凝神时,斜下方一处洞窟忽然传来人语。他悄然探头,借着岩缝向下窥视,只见下一层石台立着两道朦胧身影。
先是响起一阵嘶哑的“啊啊”声,伴着咳痰的动静——是丑婆。
苏怿正要出声相认,却听见白辰带笑的声音响起:“这就安排尊上父子相见了?未免太过心急。”
“你以为身份还瞒得住么?”
这声应答让苏怿浑身一震——竟是从丑婆口中传出!那声音虽沙哑却字句清晰,哪里还是不能言语的老妪?
“确实,”白辰轻笑着,“南月派像是早有动作了,中秋宴都未见那老东西踪影。”
“南宫骅多久都没动静了?”
“早被我设法困住。在尊上复活前,所有障碍都必须清除,”石壁间回荡着白辰带着笑意的嗓音:“皇子往主墓去了?”
“不错,”丑婆的应答清晰得令人心惊,“尊上魂魄与这新塑的躯壳尚未完全契合,那些祭品的精魄又太过稀薄……眼下也只能在幻境中安排他们相见了。”
“不过那皮囊你倒是塑得精妙,”白辰轻笑着,“眉眼间竟与尊上有七分神似。”
“好意思说,你倒会招惹是非,”丑婆冷哼,“尊上还未苏醒,这身躯倒先被剥了皮去。”
“怪只怪南宫骅将皇子养得这般睚眦必报。”白辰话音未落,周遭空气骤然阴冷,岩壁上的血色符文仿佛活过来般加速蠕动。
一缕凝实如黑烟的残魂自虚空中渗出,缠绕上白辰的脖颈,虽无实质,却带来窒息般的威压。
亥那沙哑而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识海中响起:“萧又风的躯壳竟敢萌生自主意识……看来是剥离得还不够彻底。无妨,天下尚无我炼不化的‘蛊’。”
石壁间回荡的密谈,字字句句都如惊雷炸响在苏怿耳畔。魔族圣姬亥的残魂竟与这两人如此熟稔!
丑婆与白辰的真实身份已然呼之欲出,尤其是那总带着三分笑意的白辰,在残识与现实中所了解到的,竟都与魔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他们口中的“皇子”与“尊上”究竟所指何人?若这满山祭阵皆是他们的手笔,难道他们当真不是……
肩头的玄娘若有所悟,轻轻扯了扯他的耳垂:“你平日唤那老妪什么?”
“丑婆啊……”苏怿仍是满心困惑。
“再想想,”玄娘的声音里带着深意,“地支第二字念什么?”
“丑……”苏怿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地支第二位的“丑”字,与十二地魔的排序不谋而合。他早该想到的!
心神剧震之下,掌心的玄火如脱缰野马,猛地窜起,将洞窟映得一片幽蓝。
行踪败露了!
苏怿几乎在火光爆燃的瞬间便做出反应,他并非一味奔逃,而是反手将一团玄火拍在身后岩壁上。火焰不伤岩石,却骤然膨胀,化作一道短暂的幽蓝火幕,以期稍阻追兵。同时他身形急转,向着更深的黑暗中掠去。
黑暗中他跌跌撞撞,指尖不时擦过冰冷的石壁与悬棺。
就在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时,他闪身钻进一处较为宽敞的墓室。
借着从洞口透进的微弱光线,隐约可见室内停放着两具棺椁:一具严丝合缝,像是清晨停放萧又风遗体的那口;另一具石棺的棺盖竟错开一掌宽的缝隙,内里漆黑,透出阴寒之气。脚步声已至洞口,不及细想,苏怿侧身挤入缝隙,背部立刻触及一片冰冷僵硬的触感——估计是棺中原有的尸身。
他强忍不适,双臂运足力气,自内里将沉重的石棺盖缓缓推回原位,终于在最后一道光线消失前,将其严丝合缝地盖紧。
就在棺盖合拢的瞬间,清晰的脚步声已在墓室外响起。
他屏住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动不敢动。不知是因过度紧张而产生的错觉,还是当真如此,他竟感到身下的尸体似乎也在微微起伏——仿佛还在呼吸。
棺外传来丑婆沙哑的声音:“这棺盖,你何时合上的?”
白辰轻笑一声,嗓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忘了。不如先去查看祭阵吧,还要等着那些老道送上门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