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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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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的树叶子终于全部掉光了,天气变得很冷,每天早上起来天都乌漆嘛黑的,黑到我想拽着陆冀为的袖子哭,高三的冬天,就这么到来了。
清晨我去上学的时候,天往往没亮,我得拧开车灯才能看清楚路,有一次嘴巴呼出的热水雾模糊了眼睛,导致马路上的坑洼没看清楚,整个人连带电动车一齐栽了进去,好在这个坑洼并不深,一位早起晨练的过路大爷帮我一块把小电驴推了出来。
这场小小的事故让我的腿擦伤了一点,不过没什么事,贴个创可贴就行,相较而言,我的小电驴受伤更严重,划掉了好长一条漆,着实让我心疼了好几天。
这事被我爸妈知道后,他们一致表示了心惊与担忧,并建议我以后上学叫上陆冀为,两个人一起走,比较安全些。
我说得了吧,以前的冬天我还骑自行车呢,下着大雪掉链子,那么难我都过来了,现在这点儿小事算什么。
我爸和我妈对视一眼,不吭声了。
期中考试过后我们发了高考报名表,我一笔一划地慢慢填写好,直到填表的这一刻,我好像才真正有了一种进入高三的感觉。
并没有想象中可怕,也没有出现忍受不了下一秒就要嗝屁的痛苦,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总能过下去的,魔鬼的并非高三本身,魔鬼都住在了人的心里,只要你够害怕,你就会被自己吓死。
所以还是尽量做个勇敢的人吧,被吓死这种死法,讲出去也太不优雅了。
现在的早上我一般会泡两条咖啡,没办法,一条已经不管用了,张飞驰坐我后面,有一次像狗一样皱着鼻子对我闻闻嗅嗅,过后拿手扇风。
“别喝了,你都腌入味了。”
我面不改色地用牙撕开一条速溶咖啡,倒进保温杯里,目光向后瞥了他一眼。
“你管的真多。”
张飞驰冲我龇牙一乐,那个欢天喜地、极为乐天派的男生终于回来了,心里放没放下不知道,起码表面是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蓝钰似乎也一天一天变得开朗起来,有一天晚自习,她红着脸小声告诉我,她喜欢上了我们班那个皮肤很白的男孩子。
我惊讶地瞪眼看她,震惊于她移情别恋的速度,也震动于蓝钰会直接告诉我的大胆与勇敢。
只不过蓝钰的勇敢忽闪忽现,时有时无,比如采集高考照片的那一天,她纠结了一个早读到底要不要把一枚亮晶晶的发卡别在头发上,她想给自己黯淡灰蒙蒙的高三加一抹亮色,可又担心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招摇,也担心别人会觉得她臭美。
“我要是夹这个发卡,别人会不会对我有什么看法呀?”
蓝钰犹豫地把发卡拿起来,放下去,拿起来,放下去,反复了几次后,我看不下去了,直接抢过来不容分说给她别在了头发上。
“你管别人怎么看你呢。”
蓝钰张了张嘴,我利落地打断她:“不要说了,就这样,很好看。”
“不是,苮祎……”蓝钰指了下头发:“你别在后面,拍照也拍不到啊。”
“……”
蓝钰依旧小心翼翼,嘟嘟囔囔,她戴了个新发卡后就格外做贼心虚,觉得谁都在看她,过了会儿,她不知道从哪儿又掏出个一模一样的发卡,热情地撺掇着让我也戴一个,这样她就没那么心虚了。
我二话不说把脑袋一歪,很仗义地让蓝钰帮我戴上了,蓝钰终于变回那个安静的小女孩。
等高考照片下来后,那么多人里,只有我和蓝钰头顶亮晶晶,我们班主任把照片分给我俩的时候,还调侃了句。
“不错,挺美,赶上夜明珠了。”
十二月中旬,我们多放了一天假,因为要给高二年级的会考空考场,一年又一年的学生,像一年又一年的韭菜苗,这一波长完收割了,还会有下一波冒出来,源源不断。
放假这天,我在家小小地睡了个懒觉才起来,结果还是困,坐在书桌前不到十分钟,上下眼皮已经处于难舍难分的状态。
家里的速溶咖啡都喝完了,没办法,我收拾了书包,去了小姨的咖啡馆里。
走前我把陆冀为给叫上了,他家每到冬天暖气都不好,穿着厚衣服在房间里坐久了冻手又冻脚,还不如咖啡馆暖和。
然而我小姨的咖啡馆简直过于暖和了,暖和到我有点儿冒汗,当然也可能是被那道长得就很变态的数学题给烦的。
小栀在柜台里面给我做美式,我在外面小声聒噪。
“加冰,加冰,加许多冰。”
小栀无情地拒绝了我:“不可以。”
我很委屈:“你咋什么都不可以。”
“就是不可以,我做咖啡我说了算。”
“……不应该是客人说的算吗?”
“你是客人吗?”
“我……算是吧。”
小栀回头,手朝我一伸:“那付钱,20块。”
这么贵?!我吐吐舌头,灰溜溜地跑回座位坐好,乖乖等着了。
…………
日子恍惚间就过得很快,我姥姥是在冬至那天去世的,一年中最冷的那天。
因为过节,食堂做了特色饺子,我还罕见耐心地排了大长队吃了一碗。
白菜猪肉馅的,没有我妈做的好吃,但我还是一个没剩地全部吃完了。
刚回到教室,班主任就把我叫出去接电话,我不太怎么记得我妈开场白说了什么,她大概的意思是让我今晚自己睡,锁好门,他们不回去了。
我脑袋半空白,从头到尾啰嗦着只问了一个问题。
“我请假过去吧?”
“不要过来了,你高三那么紧张,而且又是晚上,不安全,我们也忙得顾不上你,来了更帮不上什么忙,好好学习吧。”
我妈语速很快地说完,她可能真的在忙,最后叮嘱了我句‘一定要锁好门’就挂了,我失魂一样把手机还给班主任。
我们班主任从我机械的动作中接过手机,拍了拍我的头,轻声说。
“回去上晚自习吧,别想太多。”
我没点头,也没说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怔了片刻,慢吞吞转身走了。
太突然,短短半年,失去两位亲人,我有些缓不过神。
电话里,我妈语气正常,没有失去至亲的悲痛欲绝,也或许,他们大人的伤心不会轻易让我窥见,他们要自己给自己按下情绪暂停键,把眼下需要着急做的事情先忙完,忙完后,心神才会有空隙钻出来透口气。
然后等到夜深人静,伤心会悄然而至,心痛也会奔涌而来。
那天晚自习,我还是努力做完了两套卷子,注意力很难集中,一旦有分散的苗头,就会被我狠狠拽回来,按在眼前的试卷上。
人间有生来死去,我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这些知识与题目会把我带到哪里去,它们真的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答案,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边的卷子认真做完。
二零一肆年的最后一天,下了一场小雪,我拉开窗伸手去接雪花,一片也没接到,冷风把书页卷纸吹得哗啦啦飞翻,清新冷冽的空气强势地扑涌进来,我微微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这一年,我没有主动去结识什么新的朋友,实在没时间,也没什么心情,所以当班里最近少了十好几个人时,我都没怎么察觉。
条条大路通罗马,高考是一条大路,却并不是唯一通向未来的路,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前程要奔,选择了一条道路,就只能往前跑,不能回头。
有一天我经过学校对面的那一排建筑物,无意间扭头看,发现灰秃秃的工地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变成了初具雏形的楼房,建筑工人大中午头也不休息,吊在半空中干活。
再仰头看,带着黄色安全帽的人不过小小的一点,在整栋高楼大厦面前是如此渺小,可就是这样渺小的人,一块砖一捧土,让一座又一座的高楼平地而起,渺小的是他们,伟大的,也是他们。
城市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人们的生活也随之在不知不觉发生改变,但我无暇顾及,我已经上了一条无法停止的跑道,除非天塌地陷,除非世界末日,否则只有等到高考结束的那天,才能从这条跑道上下来。
期末考试完的第一天,天气奇异地好,阳光灿烂温暖,让人心情好温柔,高一高二陆续放假,我们高三是不放的,继续在校上自习,可能因为刚结束完一场期末考试,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短暂地松弛一下,接下来好几天我的心情迷人地好,说不出哪里好,反正就是好。
好到我偶尔托着下巴望向光秃秃的迎春花丛愉快地吹口哨,张飞驰会说我已经学疯了。
我们的自习课上到腊月二十七,晚上吃饭终于可以不用着急,因为和我们抢饭的那群人已经放假了,任课老师偶尔会过来一节课答疑解惑,拎着年货来,拎着年货走,没有再布置任务,我们自主安排复习内容,明明一个月后再开学时马上就要进行一模考试,但我丝毫没有紧迫感,反而有种悠悠长长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期间,我们年级还办了几场篮球赛,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谁组织的也不知道,年级主任是怎么同意的更不知道。
反正等我知道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