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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墨韵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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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学堂”的趣闻在定安城底层百姓和兵卒间悄然流传,虽登不得大雅之堂,却像墙角顽强生长的苔藓,拥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命力。宁拙的“丹青粟”也因此稳定下来,虽依旧微薄,却让她和身边几个交好之人手头宽裕了不少,至少不必再为磨破的衣裳、额外的肉食而发愁。
这一日,天色阴沉,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武馆院中的枯枝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弟子们多在室内练功,或围着火盆打磨力气。宁拙刚结束一轮崩石拳的练习,气息微喘,正准备回屋喝口水,却见云朔从外面回来,脸色带着几分异样,不像平日那般爽朗。
“师姐,怎么了?”宁拙递过一碗温水。
云朔接过,咕咚喝了几口,抹了把嘴,压低声音道:“宁拙,你那些画……好像惹了点小麻烦。”
宁拙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有人嫌画得不好?”
“那倒不是。”云朔摇摇头,眉头微蹙,“是今天在集市上,有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人,拿起你的画本翻看了半天,还特意问了这画是谁画的。”
“你怎么说?”宁拙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按你之前交代的,只说是替一个远房亲戚卖的,他常年在外走动,偶尔画些小玩意儿寄回来换钱,人现在不在定安城。”云朔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那人也没多问,买了两本就走了。但我总觉得……他那眼神,不像是单纯觉得好玩。”
宁拙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即便她画的只是无厘头的搞笑内容,但其独特的画风、分镜叙事的方式,与此世常见的连环画、绣像图截然不同,终究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在这边陲小城,任何一点“不同寻常”,都可能被放大检视。
“知道了,师姐。这几日先不卖了,看看风声再说。”宁拙冷静地说道。
云朔点点头,有些愧疚:“都怪我,没留意……”
“不关师姐的事,”宁拙打断她,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是我想得不周全。正好,我也该专心准备年后的考核了。”
话虽如此,当宁拙独自一人时,一股寒意还是悄然从心底蔓延开。齐王的阴影,青霖观的血夜,如同梦魇,从未真正远离。任何一点可能暴露身份的风险,都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她回到住处,将剩余的画稿和作画工具仔细收好,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那上面还有她描绘学堂孩童恶作剧时残留的轻松心情。此刻,这份轻松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如履薄冰的警惕。
“潜龙在渊,勿用。” 她心中默念着师父曾教导过的道理。自己还是太心急,太早地将“不同”显露于人前。真正的蛰伏,应是无声无息,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
然而,这件事也像一记警钟,敲醒了她。她不能再仅仅满足于武馆这一方天地。她需要了解这座定安城,了解它暗流下的规则,了解哪些眼睛在暗中窥视。前世作为漫画作者,需要采风,需要了解读者;今生作为复仇者和求生者,更需要了解环境。
接下来的日子,宁拙更加深居简出,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武道修炼中。只是在偶尔跟随云朔外出采买时,她会比以前更加留意市井间的交谈,留意城中几家大户的动向,留意驻军兵卒的换防和闲聊。她将听到的零碎信息,与前世所知的历史地理、人性规律相印证,在脑海中慢慢拼凑着定安城更真实的图景。
她听说,城中最大的家族是“吴家”,不仅拥有大量田产,似乎还与过往的商队、甚至边军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个买画询问的管事,会不会与吴家有关?
她还注意到,驻军的士气似乎不算太高,偶尔能听到关于粮饷拖延、上官克扣的抱怨。这与太子宋弘璟提到的北境军需问题,隐隐对应。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暂时看不出什么直接关联,但她像一只谨慎的蜘蛛,开始尝试着吐出第一根感知外界的丝线。
数日后,一场更大的风雪席卷了定安城。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几乎隔绝了内外。
傍晚,宁拙正在屋檐下看着漫天飞雪,感受着寒气中那一丝天地之力的磅礴,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马蹄踏碎冰雪的脆响和男子粗豪的呼喝。
不多时,大师兄杨钊面色凝重地快步走来,对众弟子道:“都警醒些!刚接到消息,城外三十里处的黑风寨,前几日劫了一支商队,手段狠辣。现在有一股溃散的匪徒可能流窜到了我们这边。馆主吩咐,今夜开始,加派弟子值夜,都打起精神来!”
一股紧张的气氛瞬间在武馆内弥漫开来。边城之地,匪患如同跗骨之蛆,虽不稀奇,但每一次靠近,都意味着血腥与危险。
宁拙心中凛然。她摸了摸怀中那枚温润的玉珏,冰凉的触感让她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卖画引来的窥探,城外流窜的匪患……这看似平静的定安城,水面之下,早已暗流汹涌。
她抬头,望向南方,那是见龙镇的方向,也是风暴起源之地。
蛰伏,并非遗忘。
积蓄的每一分力量,感知的每一缕暗流,都是为了在惊雷炸响之时,能有劈开黑暗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入风雪弥漫的院中,继续练习那已锤炼了千万遍的“石破初惊”。拳风破开雪幕,带着一股愈发沉静、却也愈发坚定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