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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希望你留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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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乐灿将锁妖袋仔细收好,霁云舟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那日……多谢你救我。”
乐灿正拍打着衣角的灰尘,闻言随意地摆了摆手,浑不在意:“跟后来那些事比起来,那次就是碰巧路过,顺手捞你一把而已,真没什么。”她顿了顿,生怕他又给银子报恩,脑子一转补充道,“若是真过意不去……你要不教我画符咒吧,在我离开前教我一点呗。”
“好。”
霁云舟那么干脆地答应,反倒让乐灿有点没反应过来,“你答应了?”
“回去教你。”
两人并肩沿着荒芜的小径往回走,气氛一时有些安静。乐灿莫名想起昨夜种种,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侧头问他:“那个……你平时戴的那个翎羽挂饰,是哪里来的?”
霁云舟脚步未停,抬手从颈间取下了那枚精致的挂饰。两片羽毛并排缀着,在稀薄的日光下流转着不同的光彩。
乐灿怕他多想,连忙解释道,“我先声明啊,昨晚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这个挂件的。我总觉得这个挂件有些特别的感觉,所以才没控制住。”
霁云舟指尖轻轻拂过那根青碧色、边缘泛着柔和虹彩的羽毛,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这根青鸾羽,是你那次打人跑路时留下的。”
“啊?”乐灿诧异。
“嗯。”霁云舟点头,“是你翻墙走时,从你发间或是衣衫上掉落的。我捡到了。”他没有说当时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捡起这根羽毛,更没有说为何会一直保留至今。
他的指尖又移到旁边那根色泽更为璀璨辉煌、蕴含着强大灵力的金色凤翎上,眼神微微恍惚:“至于这根凤翎……是我年幼时得到的。具体何时、如何得来,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江家出事之后,它便一直在我身边。”
他侧头看向乐灿,眼底情绪复杂:“你昨夜找我……是为了它而来吗?”是为了这根凤翎……
这个念头一起,心底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自嘲。
乐灿这般女子,明媚鲜活,像一道劈开阴霾的破晓阳光,骤然照进他死水般沉寂灰暗的生命里。她有能力自保,甚至能保护他人,而且她容貌姣好,笑起来时灿烂如阳。这样美好的姑娘,怎么会轻易被他这种平平无奇的人所吸引?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那位如皓月清风、仙人临世般的师兄。
对于这样的姑娘,能出现在他生命里,哪怕只是短短数日光景,便也是他的幸运,他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思及此,他眉眼的忧愁又散了去,乐灿对那凤羽感兴趣,他得庆幸,自己恰好有这么一根凤羽。
“乐姑娘,认得真根翎羽?”
乐灿点点头,但又不能说是自己丢的,毕竟按凡人的时间算起来,那会儿自己才刚出生吧……
“我恰好也有一根,就觉得这翎羽难得,没想到你也有一根。”说着掏出风月景给她的一根,与风月淮这根相比,竟显得没那么耀眼来。
“乐姑娘,是喜欢收集这些吗?”
“传言凤翎能带来好运,我们这种走江湖的,还是需要一点运气在身上的。”
霁云舟闻言,便伸手将凤羽摘下递给她,动作自然,没有半分不舍。那金色的凤翎在他指尖泛着温润的光泽,与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形成对比。
“如此,便送给乐姑娘吧。只愿你日后能多些顺遂平安,少遇些危险麻烦。”他补充道,眼神真诚。
乐灿彻底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霁云舟的动作,看着他眼中毫无杂质的赠予之意,一时竟忘了反应。
她见过许多人赠送礼物,更多是希望她变得更强大,能应对更险恶的局面,又或者是位高权重者的施舍恩惠,带着居高临下的考量,希望她这份“好运”能更好地为他们所用。
一个在她看来分明比自己更孱弱、处境更艰难、更需要运气庇佑的人,会如此轻易地、不求回报地,将他仅有的、象征着“好运”的东西赠予她。
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好。
“你……”乐灿的声音有些干涩,她罕见地语塞了,下意识地阻止他的动作,“不,不用……比起我,你自己更需要它吧?”
她看着他那张清瘦却平静的脸,忍不住道:“你没有这个,会死的。”
霁云舟的动作顿了顿,随即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释然的苦笑,“没事,虽然运气不好,但是我命硬。”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乐灿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柔和却沉重的情绪:“正因为我知道前路艰难,才更希望你能走得顺一些。”
他微微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与自嘲:“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护你周全。能做得实在有限,或许……只能把这一点点微薄的运气送给你。”
他再次抬起眼,目光恳切而真诚:“但愿它能在你身边有些用处。”
乐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与动容交织着涌上鼻腔。
明明他自己才是在风雨中飘摇的那一个,明明他即将面对的是连她都感到心悸的未知险境,明明他只剩下这么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好运傍身……他却毫不犹豫地想要把它送给她。
只为了让她能顺遂平安。
“而且,我还有一根青鸾翎羽,想来青鸾也是上古神鸟,也能有些用处。”
“凤是神鸟,而青鸾却是妖……”
“没事,如姑娘所言,妖也有好妖,我想姑娘愿意收藏的定是好东西。”
乐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被那根在霁云舟发间微颤的翎羽吸引,日光下,它流转着一种金色光泽,像暗夜里的极光,勾着她的心。指尖微微发痒,她几乎能想象出触摸它时那冰凉顺滑的触感。但最终,她还是强行将视线移开,落在了霁云舟的脸上。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她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静,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倔强,“若是运气不好,轻易死了,那我这番辛苦岂不是白费?对我来说,也是件顶不顺遂的事情,所以……还是你留着吧,我也更希望你留着。”
她这话说得近乎强词夺理,仿佛关心他的生死,只是为了自己的顺遂。
霁云舟闻言,心头却是一动,自己的安危竟能如此牵动她的情绪。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着感动充斥胸腔,几乎要满溢出来。连日来同她相处的日常,此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浪潮,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一把抓住了乐灿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停下脚步,愕然回望。
“乐灿,”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低哑,“能不能……不回去了”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嘭”的一声被点燃,无声地燃烧起来。乐灿甚至能听到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她心慌意乱。
“为……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像是怕惊扰了这危险的静谧。
为什么?霁云舟被问住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他纵是千般万般喜欢,可又如何护得了她,到头来反倒是拖了乐灿的后腿……他忽然怯懦了,他不怕乐灿不喜欢他……而是更怕乐灿留下来后因他受伤。
汹涌的冲动如潮水般退去,理智回笼。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终是缓缓松开了手,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改口道:“那……以后能不能多回来看看?”
刹那间,乐灿感觉心里那刚刚涌起的、莫名火热的东西,像是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嗤”的一声,熄灭了,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湿漉和空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和气恼。气他的欲言又止,更气自己方才那片刻的期待和失态。
她不再看他,猛地抽回手,语气变得生硬而疏离:“看心情吧!”
说完,她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加快了步伐,近乎小跑地自顾自朝前走去,将霁云舟和他那句未尽的话语,连同那根恼人的翎羽,一起远远抛在了身后。风掠过耳畔,却吹不散她脸上莫名的热意,和心头那股酸涩的闷气。
从镇外回城的路上,乐灿没有走来时的小路,一头扎进了主街熙攘的人潮里。
华灯初上,夜幕被连绵的灯笼染上一层暖融融的橘光。街上果然比方叔描述的还要热闹,叫卖声、欢笑声、孩童的嬉闹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许多摊贩确是跟着那声名在外的戏班子从外地赶来的,卖的东西也带着几分新鲜劲儿。乐灿暂时忘了先前与霁云舟之间那点不愉快,像一尾重新入水的鱼,饶有兴致地流连在各个摊前,瞧瞧新巧的簪花,试试夸张的面具,又被一圈人围着的耍猴戏吸引,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越往南走,人潮越是汹涌,目标都直指那座灯火通明的戏园子。据说这戏班只唱三天,难怪一票难求,园子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乐灿被人流裹挟着往前,正费力地踮脚想看看前方的光景,忽地,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极熟悉的背影在人群另一侧一闪而过。
“文慈?”乐灿下意识脱口喊道,心中一动,也顾不得许多,便奋力逆着人流想挤过去确认。可她这一动,周围等着看戏的人们却误会了,以为她是想投机取巧挤到前面去,顿时引来一片不满的嘘声和故意的推搡。
“挤什么挤!”
“后边儿去!”
乐灿瞬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前进的步子被更汹涌的人潮撞回,后退也无路,四面八方都是挤压过来的身体。空气变得稀薄,她被挤得脚跟离地,呼吸艰难,额上冒出了细汗,像极了跟黑蛟打斗时被他牢牢卷住时的感觉……踮起脚,眼前也只是黑压压的人头,根本找不到那个背影了。
正觉得胸腔被压得生疼、快要喘不过气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坚定而沉稳,随即一个用力,乐灿只觉得一股力量将她从混乱的漩涡中硬生生拔了出来,后背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惊魂未定地抬头,恰好对上霁云舟低垂的目光。他的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眸色在晃动的灯笼光影下显得深不见底。
“别乱动。”他低声说,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肩膀,将她牢牢护在胸前,另一只手则奋力拨开拥挤的人群,“劳驾,借过,我们出去!”
然而疯狂的人群像是失去了理智的潮水,几次猛烈的推挤袭来,霁云舟为了稳住身形,不得不将乐灿更紧地箍在怀中。隔着薄薄的夏衣,乐灿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还有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了草药气息的味道,莫名让人心安。每一次紧密的相贴,都像是一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圈圈涟漪,让她脸颊发烫,方才那点闷气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撞击得七零八落。
霁云舟亦是心绪难平。怀中人的柔软和发顶传来的淡淡馨香,与他必须全神贯注应对的混乱场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他绷紧手臂,几乎是半抱半护着她,凭借着一股韧劲,终于艰难地从最密集的人潮中开辟出一条生路,将她带到了相对空旷的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