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危险的平衡 ...
-
陈烬坐在老位置,面前的水杯已经续了第好几次。他今天来得早,好不容易处理完这季度冗杂的事物得闲,他想多见林昭一会儿,从下午五点就一直坐在这里,等待的演出。
但经理过来告知,林昭今天排班是晚上八点那一场。
“他改成兼职了?”陈烬问,声音很平静。
“是啊,前两天刚改的。”经理说,“说是接了别的项目,时间不好调。不过陈总您放心,重要的场次我们还是尽量安排他来弹”
“他最近在忙什么项目?”
经理愣了一下:“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好像听他提过一句,是什么艺术基金会的事。”
陈烬点了点头,没再问。他继续坐着,看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看餐厅的客人逐渐多起来,看钢琴区那个位置一直空着。
七点五十,林昭来了。
他没有走员工通道,而是从正门进来。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钟鼎。
陈烬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看见林昭穿着他没见过的一件米色针织衫,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钟鼎走在他身侧,两人正在低声交谈什么,钟鼎边说边笑,还伸手轻轻拍了拍林昭的肩膀。
林昭没有躲。他甚至微微侧头,回应了钟鼎的话。
林昭知道陈烬在那里,他周身的空气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无形的涟漪。
林昭能感觉到那束目光,沉重、滚烫,如影随形。
所以,当钟鼎并肩与他走入餐厅,他允许那只手轻拍自己肩膀,他甚至对钟鼎乏善可陈的笑话回以一丝极淡的、几乎算是肌肉牵动的弧度。
他在表演,表演一种“向前看”的可能。
他走向钢琴,经过那张桌子,没有停顿,没有侧目。然而,在指尖按下第一个音符的瞬间,一种尖锐的、几乎是报复性的快感,混杂着更深的空虚,击中了他。
德彪西的《月光》本该流淌出朦胧的忧思,却被林昭弹得如同精密仪器运行的声响,每一个音符都准确,却抽离了所有温度。
每一个动作都经过计算,像在舞台上操控提线木偶,只不过操控者和木偶都是他自己。他必须要尽可能抓住一些切实可控的东西来填补内心由陈烬诱发的不安,而人,显而易见是变量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陈烬的目光灼人,照得他灵魂无所遁形。他必须更冷,更无所谓,才能掩盖住心底那疯狂滋长的、自我厌弃的藤蔓。
他伤害到了陈烬,他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碎裂。可这胜利滋味实在有些苦涩。
演出结束,钟鼎的手落在后腰的瞬间,林昭全身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那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一种极致的生理性排斥涌了上来,可他忍住了。
他像一尊僵硬的雕塑,任由那触碰发生,然后在玻璃门开合的刹那间,率先走了出去,将那令人窒息的温度甩在身后。
陈烬猛地站起身,他快步走向门口,追了出去。
街道上,钟鼎的车正好启动。副驾驶的车窗里,林昭的侧影一闪而过。
陈烬站在餐厅门口,看着那辆黑色奔驰汇入车流,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猩红的光轨,越来越远。
他回到自己的车上,关上车门。狭小的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嘟——!!!”
刺耳的喇叭声长鸣不止,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路过的人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陈烬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条濒死的鱼。
七年了。
他以为最痛的是当年在机场看着林昭离开,是这七年的寻找和悔恨,是看到林昭手腕上那道疤的瞬间。
而现在,林昭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在选择走向别人的时候,他连上前阻拦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情况似乎急转直下。
他看到的不只是钟鼎的手,更是林昭接纳的姿态。七年思念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被凿开了绝望的缺口。
陈烬在车里坐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情绪平复。
他没有回家,而是驱车上了环线。车窗全部降下,初秋的夜风灌进来,冰冷刺骨。他把油门踩到底,仪表盘指针疯狂右摆,车子在空旷的路上疾驰,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他需要速度,需要风,需要一种物理上的极限来压过心里那场海啸。
一小时后,车子停在江边。陈烬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支烟。他戒了很久,但今晚他迫切的需要这稀薄的安慰。
烟头的火星在夜色中明灭,像他心里那簇快要熄灭的火。
抽完第三支烟,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冷,“两件事。”
“第一,我要知道林昭每天去了哪里,见了谁,确保他的安全。注意隐蔽,绝不能让他发现。”
“第二,查一下钟鼎最近在搞什么艺术项目。所有的资金流向、合作方、场地信息,我都要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陈总,这涉及到……”
“按我说的做。”
挂断电话,他把烟蒂碾灭,扔进垃圾桶,像处理杂乱的情绪一般。看着江对岸璀璨的灯火,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痛苦没有消失,只是被压进了更深处,淬炼成了某种更坚硬、更偏执的东西。
林昭在试探他,他感觉得到。
那他就接招。
用他的方式,陪他玩这场危险的游戏。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
哪怕游戏的结果是万劫不复,他也认了。
-----------------------------------------
陈烬踏入钟氏集团会议室时,玻璃幕墙外的城市正沉入一种镀金般的黄昏。
光线斜切过长方形会议桌,将空间分割成明暗两个国度。他在光明的一侧坐下,钟鼎在对面阴影里微笑——那种笑像被养在玻璃器皿里的冷血动物,阴森森的不怀好意。
“陈总亲自来谈这个艺术品抵押融资的项目,真是让人受宠若惊。”钟鼎的手指划过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动作里有一种刻意的慵懒,“不过您知道的,我们基金会审核流程一向都很严格。”
“资质报告已经发过去了。”陈烬的声音平稳而冷漠,“钟总关心的几个问题,第三十七页到四十二页有详细说明。”
他的余光扫过会议室角落。那里有一扇单向玻璃,从这边看是镜子,但从另一边……他知道林昭可能在后面。这个猜想让他的脊椎绷成一条即将断裂的弦。
会议进行到四十分钟时,门开了。
林昭走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浅绿色亚麻西装在黄昏光里泛起柔和的光泽。他径直走到钟鼎身侧,俯身低语几句。
那个俯身低头的弧度,显得林昭白皙的脖颈分外修长,陈烬在七年前的图书馆里看过无数次。那时林昭也会这样俯身在他耳边说话,呼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甜的温热。
现在那份专属的亲昵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钟鼎的声音喝了蜜般的黏稠,“这个项目他全程跟进。昭儿,陈总也是咱们的老相识了吧?”
林昭抬起眼。目光在陈烬脸上停留了精确的片刻——足够完成一次商业场合的礼貌对视,又短暂得不容任何多余的情绪渗透。
“陈总,合作愉快。”他点头,声音是精心打磨过的中性温度。
陈烬感到口腔里有铁锈味蔓延开来。他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他听见自己说,“项目方案里关于艺术品估值模型的部分,有几个细节想请教。”
“请讲。”林昭翻开文件夹,手指按在纸页上的姿势,和他当年按在琴谱上的姿势一模一样,引得陈烬陷入片刻恍惚。
会议结束时,钟鼎忽然说:“对了陈总,下周我们有个私人藏家沙龙,昭儿策划的。您要是有空,不妨来看看?说不定能遇到合眼缘的作品。”
这是钟鼎的挑衅,即使裹着一层商业邀约的糖衣。
“一定。”陈烬站起身,西装下摆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
他走向门口,脚步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克制的回响。就在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他听见钟鼎压低的声音,带着恶意的亲昵:
“昭儿,陆清刚发消息说场地布置有点问题,让你过去看看。那孩子真是,一会儿都离不开你。”
“陆清?”陈烬明知是钟鼎设下的陷阱,还是无法自控的发问。
“哦~是我们新来的策展师。”钟鼎的笑容扩大了,雪白牙齿在LED屏光线下泛着冷森森的蓝光,“年轻人,才气是有的,就是太依赖昭儿了。不过也难怪——”
他故意停顿,等待着激怒陈烬失态的临界点。
“那孩子的气质,莫名让人想起七年前的陈总呢,倔头倔脑不服输那个劲儿。”
会议室的气氛凝滞了。
陈烬看见林昭的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蝴蝶翅膀掠过刀刃。但林昭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整理文件,侧脸在光影里显出一种石膏塑像般的静谧。
那种平静比任何反驳都致命。
“是么。”陈烬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钟总真是找到了得力助手。”
他推开门,走廊的冷气扑面而来,使他狂乱鼓躁的心跳极速降温,值得庆幸的是他没因为钟鼎的挑衅在林昭面前失态,不然他年纪真活狗身上去了。
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他的脸,二十六岁,已经失去很多情绪的脸。
陆清。
一个带有过去影子的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