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远黛》椿时计

14、漕银迷踪

　　皇陵的风波并未在明面上掀起太大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在暗流中扩散。添远衡以“惊扰陵寝”之名将此事压下，鉴真帝似乎也无意深究，只不痛不痒地申饬了宿岫琛几句，令其约束下属。然而，朝堂之上，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湍流愈急。

　　添远衡返京后，并未因遇刺而有所收敛，反而在次日早朝之上，以更为强硬的态度，再次驳回了工部关于黄河修缮款项的追加预算，并当庭弹劾工部营造司主事赵括贪墨渎职，证据直指其与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王允往来账目中的几笔不明巨款。

　　此举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顿时在朝堂炸开。赵括面如土色，连声喊冤。宿岫琛一系的官员纷纷出列辩驳，指责添远衡构陷忠良，阻挠国事。向良策则率领几名御史，引经据典，慷慨陈词，力证添远衡所奏属实，要求严查。

　　金殿之上，唇枪舌剑，硝烟弥漫。端坐龙椅的鉴真帝，半阖着眼，听着下方的争吵，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神情莫测。

　　最终，鉴真帝下旨，着都察院与刑部会同审理赵括贪墨一案，黄河修缮之事暂由添远衡协同户部重新核定。圣旨一下，宿岫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添远衡则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躬身领旨。

　　退朝后，添远衡刚走出宫门，便被宿岫琛拦住。

　　“添大人，好手段。”宿岫琛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冰冷如刀，“只是，这黄河水急，小心……翻了船。”

　　添远衡捻动佛珠，微微颔首，语气疏淡：“多谢大皇子殿下提醒。臣，自当谨记。”他目光平静地迎向宿岫琛，“只是这水再急，也比不过人心叵测。殿下说，是吗？”

　　宿岫琛眼角抽搐了一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添远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深。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赵括不过是个马前卒，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当夜，云阳侯府书房。

　　添远衡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卷详细的漕运河道图。向良策坐在下首，眉头紧锁。

　　“赵括只是个弃子。”向良策沉声道，“刑部和大理寺那边我们的人传来消息，他咬死了只是自己贪心，与旁人无涉。王允也早已将尾巴收拾干净，查不到他与宿岫琛直接往来的证据。”

　　添远衡的手指在河道图上的某个点轻轻敲了敲：“赵括贪墨的银子，数目不小，他一个人吞不下，也未必敢全吞。这笔银子，最终流向了哪里？”

　　“下官暗中查过，赵括在汴京有几处隐秘的宅院和铺面，但都价值不高，与那笔巨款对不上。”向良策摇头，“而且，近日漕运上似乎也不太平。南边押解进京的五十万两漕银，按理前日就该抵达通州码头入库，至今却迟迟未到。漕运总督府只说是因河道浅塞，延误了行程。”

　　“五十万两漕银……”添远衡眼中寒光一闪，“延误得真是时候。”

　　他抬眼看向向良策：“良策，你明日便以巡察河工之名，亲自去一趟通州。明面上是督促漕银入库，暗地里，查一查这延误，究竟是真是假，以及……赵括那笔不见了的银子，和这漕银有没有关联。”

　　“下官明白。”向良策肃然领命，随即又有些担忧，“只是殿下，宿岫琛此次吃了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您身边……”

　　“无妨。”添远衡摆了摆手，“他暂时还不敢在京城内明目张胆地动我。倒是你，此行需多加小心。”

　　“是。”

　　向良策离去后，添远衡独自对着漕运图，久久沉思。烛火跳跃，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他需要一把能撬开更大缝隙的钥匙，而这延误的漕银，或许就是机会。

　　同一片月色下，章青黛也收到了鹞鹰传来的新指令。

　　“密切监视添远衡及其党羽动向，尤其关注其与漕运相关事宜。”

　　指令简短，意图却很明显。曼陀罗，或者说门主拾梦，对添远衡在漕运上的动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章青黛看着纸条在烛火上燃成灰烬。漕运……她立刻联想到了今日朝堂上关于工部款项和赵括的争端。添远衡这是要将战场，引到水上？

　　她想起自己私下调查时，也曾隐约听过漕运近来有些不太平的风声。看来，这不是空穴来风。

　　她需要更具体的情报。添远衡接下来会怎么做？向良策又会扮演什么角色？

　　沉吟片刻，她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未戴面具，只以轻纱覆面，悄然离开了安全屋。她没有去云阳侯府，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向良策的府邸。

　　她有一种直觉，这位看似与添远衡势同水火的御史中丞，此刻定然不会安坐府中。

　　果然，当她悄无声息地潜近向府时，发现书房依旧亮着灯。她伏在对面屋脊的阴影里，耐心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书房门打开，向良策穿着一身便于远行的深蓝色便服，带着一名心腹随从，从侧门悄然离开，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马车并未驶向繁华街市，而是径直向着汴京东门方向而去。

　　章青黛眼神一凝。东门，是通往通州码头的方向！这么晚了，向良策秘密出城，要去哪里？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她不再犹豫，身形如燕，在连绵的屋脊上起落，远远地缀上了那辆马车。

　　夜色中，马车辘辘，很快出了东门，消失在官道的尽头。章青黛站在城墙的阴影里，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没有继续跟上去。

　　她的任务只是“监视”添远衡在汴京的动向，向良策离京，已超出了范畴。但这条信息，本身就极具价值。

　　添远衡果然要对漕运下手了。而向良策，就是他派出的先锋。

　　她转身，融入汴京城的夜色之中。接下来，她需要密切关注添远衡在京城的一举一动，以及……任何从通州方向传回的消息。

　　漕银迷踪，似乎正逐渐成为这场宏大棋局中，一颗关键落子的所在。而她也想知道，添远衡这把火，究竟能烧得多旺，能否……将那高高在上的仇敌，也一并卷入这滔天烈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