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远黛》椿时计

15、通州暗涌

　　向良策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了一夜，抵达通州码头时，天光尚未大亮。江面上雾气氤氲，停泊的漕船桅杆如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本该是喧嚣忙碌的码头，此刻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沉寂。

　　他没有惊动漕运总督府的人，只带着那名心腹随从，扮作寻常客商，在码头区看似随意地走动察看。

　　码头上力夫零散，管事的小吏们聚在茶棚里闲聊，见到生面孔，投来几道懒散而警惕的目光。几艘本该卸货的漕船紧闭着舱门，船工三三两两靠在船舷上，神情麻木，见到向良策靠近，便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老爷，不对劲。”随从压低声音，“按理说，延误了行程，更该加紧卸货入库才是。这般懒散拖延，像是……在等着什么。”

　　向良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走到一处看似管事模样的人面前，客气地拱手：“这位管事请了，在下想打听一下，南边来的那批漕粮，何时能卸船？铺子里还等着米下锅呢。”

　　那管事斜睨了他一眼，打着哈欠，不耐烦地挥挥手：“等着吧！河道不畅，船都搁浅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卸？去别处问问！”

　　“搁浅？”向良策故作惊讶，“鄙人前日从上游过来，未见河道有何异常啊？”

　　管事脸色微变，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更冲：“你懂什么？漕运上的事也是你能瞎打听的？快走快走！别耽误工夫！”

　　向良策不再多问，赔着笑退开。转身的刹那，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眼神变得锐利。这管事的态度，分明是心中有鬼，欲盖弥彰。

　　他又在码头转了几处，所见情形大同小异。拖延、懒散、戒备，以及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难以言状的紧张。

　　临近午时，他向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人悄然离开了码头核心区，在通州城内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你留在城里，继续打探，尤其是漕运总督府和那几个相关官员的动静。”向良策吩咐随从，“我再去码头看看，或许入夜后，能发现些别的东西。”

　　汴京城内，云阳侯府。

　　添远衡看似如常处理公务，接见官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通州的情况未明，向良策孤身在外，宿岫琛那边绝不会毫无动作。

　　午后，他收到了一封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密信，并非来自向良策，而是他在漕运系统内埋下的另一颗钉子。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银未入库，船有异，守卫森严，疑点重重。恐生变。”

　　添远衡捻着佛珠，眼神冰冷。果然如此。五十万两漕银并未因所谓的“河道浅塞”而延误，而是根本就没打算按时入库！这些银子，恐怕早已被某些人视作了囊中之物，赵括贪墨的那笔款项，或许只是这庞大计划中流出的一点油星。

　　他们想干什么？挪用？盗取？还是……另有更可怕的图谋？

　　他必须尽快拿到确凿证据。否则，仅凭猜测，根本无法撼动盘踞在漕运系统内的那些蛀虫，以及他们背后的宿岫琛。

　　是夜，通州码头。

　　月色被浓厚的乌云遮蔽，江风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白日里尚有的一点人气此刻也已散尽，只有零星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惨淡的光晕。

　　向良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夜行衣，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再次潜入码头。他没有靠近那几艘紧闭舱门的可疑漕船，而是选择了一处地势较高的货堆，屏息凝神，仔细观察。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涛拍岸，周遭一片死寂。

　　就在向良策几乎要以为今夜将一无所获时，远处江面上，忽然亮起了几点微弱的、快速移动的灯火！是船！几条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快船，正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几艘可疑漕船靠近！

　　向良策心中一紧，凝神望去。

　　只见那几条快船贴近漕船后，船上迅速跃下数十条黑影，动作麻利地与漕船上的人汇合。紧接着，漕船的舱门被从内部打开，隐约可见里面堆叠的、并非粮袋，而是一个个密封沉重的木箱！

　　他们在转运！趁着夜色，偷偷将漕船上的东西转移到快船上！

　　那木箱里是什么？是银子？！还是别的什么？

　　向良策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恐怕撞破了某个惊天秘密！他必须看得更清楚，最好能拿到实证！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货堆向下移动，试图靠得更近一些。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盯着江面时，身后，一道凌厉的劲风骤然袭来！

　　不好！被发现了！

　　向良策心中大骇，不及回头，凭着本能向前一扑！

　　“嗤啦！”

　　衣袖被利刃划破，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手臂掠过，带起一溜血花！

　　他就地一滚，迅速起身，只见三名蒙面黑衣人已呈品字形将他围住，手中钢刀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刀上淬了毒！

　　这些人，是负责清除外围眼线的杀手！

　　“你们是什么人？！”向良策厉声喝道，同时暗暗调整呼吸，寻找突围的缝隙。他虽是文官，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早年也曾习武强身，只是面对三名显然训练有素的杀手，胜算渺茫。

　　那三名杀手并不答话，眼神冰冷，如同看着一个死人，同时挥刀攻上！刀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将他所有退路封死！

　　向良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毒素似乎开始蔓延，让他动作稍显迟滞。

　　眼看一柄淬毒钢刀就要刺入他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乌黑的、毫不起眼的铁蒺藜，如同来自幽冥的诅咒，精准地打在了那名杀手的腕骨上！

　　“啊！”那杀手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落地。

　　另外两名杀手攻势一缓，惊疑不定地看向铁蒺藜射来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一堆货物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脸上覆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索命的无常。

　　刺梅！

　　她怎么会在这里？！

　　向良策心中剧震，但此刻无暇多想。

　　章青黛没有任何废话，身形如电，瞬间切入战团！她手中的短刃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招式狠辣直接，没有任何花哨，只求一击毙命！

　　她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那三名杀手虽然悍勇，但在曼陀罗顶尖杀手的面前，显然不够看。不过几个照面，便被章青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倒在地，咽喉或心口皆是一击致命。

　　江风吹过，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章青黛看也没看向良策，目光扫向江面。那几条快船似乎察觉到了岸上的变故，加快了转运速度，随即迅速驶离，消失在茫茫夜色和江雾之中。

　　她收回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向良策，声音透过面具，毫无情绪：“还不走？等着更多人来找你灭口吗？”

　　向良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抱拳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刻意模糊了称呼。

　　章青黛不再多言，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码头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向良策不敢停留，强忍着伤口的不适和毒素带来的眩晕，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他心中清楚，今晚之事，远比想象中更加凶险。那转运的，恐怕不仅仅是银子那么简单！而刺梅的出现，更是为这迷局，增添了一重难以揣测的变数。

　　通州码头的夜色，愈发深沉，暗涌湍急，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