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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我爱的就是一个女人 ...
那晚之后,宋归路彻底消失了。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她还在海大上课,带研究生,开研讨会。但林晚舟的世界里,她就像被按了静音键。微信置顶的对话框沉在最底下,再没有新消息弹出;傍晚不再有月亮照片发来;甚至连朋友圈都变成了一条冷硬的横线。
林晚舟试过发信息。小心翼翼地问候,分享琐事,甚至厚着脸皮发去课题后续进展的讨论。全都石沉大海。最后那条“对不起,那天我说错话了”后面跟着的红色感叹号,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告诉她,她被拉黑了。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她没去捡,就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海市的夏天进入了最闷热的阶段,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糊在皮肤上,呼吸都费劲。
原来被人彻底隔绝在外,是这种感觉。比争吵更冷,比解释不清更绝望。宋归路用最彻底的方式告诉她:到此为止。
可身体记得。唇上那个病中吻的触感,像烙印一样顽固。半夜惊醒时,指尖会无意识地碰触嘴唇,然后整颗心就开始密密麻麻地疼。她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站在悬崖边,宋归路背对着她往前走,她想喊,发不出声音,想追,脚像钉在地上。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晨雾里,醒来时枕头湿透一片。
工作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拼命地备课、改作业、准备教学能手评选材料,把日程塞得满满当当,不给自己任何发呆的时间。可总有那么些空隙——课间端着水杯站在走廊,看见楼下心理系那栋楼时;深夜改完最后一本作文,习惯性点开微信又猛然想起什么时——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疼得她弯下腰去。
楚月最近对她格外“关照”。教研会上总会温和地问她意见,路过办公室时会停下闲聊几句,甚至主动提出帮她整理评选材料。那种无微不至的亲切,让林晚舟后背发凉。她太清楚楚月是什么样的人——每一分好意背后都标好了价码。
果然,在一次只有她们两人的午休时间,楚月端着咖啡杯,状似无意地提起来:“对了晚舟,前几天我在校门口看见宋教授了。她好像和一个挺帅的男士一起,是……朋友吗?”
林晚舟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垂下眼睛,盯着教案上密密麻麻的字:“我不知道。”
“哦,”楚月抿了口咖啡,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我还以为你们挺熟的。毕竟之前课题合作得那么好。”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宋教授条件那么好,追她的人应该不少吧?不过她眼光肯定高,一般人也入不了眼。”
每一句话都像细针,精准地扎在林晚舟最疼的地方。她咬紧牙关,逼自己挤出个平静的表情:“楚老师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去班里了。”
起身离开时,她能感觉到楚月的目光黏在背上,像冰冷的蛛丝。
日子一天天熬过去。教学能手评选进入最后的校内公示阶段,林晚舟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周围同事的祝贺听起来遥远而模糊,她只是机械地点头道谢,心里那潭死水连一丝涟漪都荡不起来。
直到那天傍晚,她在学校图书馆查资料,准备评选答辩。角落里那排心理学专架,她以前常陪宋归路来找书。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
指尖划过书脊,《创伤后成长》《依恋理论》《爱与孤独》……都是宋归路会看的书。她抽出一本《情感回避与亲密关系》,翻开扉页,愣住了。
熟悉的字迹。是宋归路的。
“给晚舟:愿你有勇气面对所有恐惧,包括爱。归路,2023.12”
日期是去年冬天,她们关系最好的时候。那时宋归路总说想送她一本书,又觉得俗气,最后不了了之。原来她早就写了,悄悄放在这里,等着某个她来图书馆的偶然时刻发现。
林晚舟靠在书架旁,把书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扉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曾经被那样珍视过。原来那些温柔不是她的错觉。
可然后呢?
然后她亲手把那个人推开了。用怯懦,用猜疑,用口不择言的伤害。
她把书放回原处,转身离开图书馆时,夕阳正从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把走廊染成一片暖金色。光里有灰尘缓慢地飞舞,像某个下午,宋归路靠在办公室门口等她下课,阳光也是这样落在她肩上。
那时候多好啊。不用想未来,不用怕失去,只是看着那个人,心里就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麻木地掏出来,是母亲。
“晚舟,张科长那边说,这周末有空,一起吃个饭?就简单见见,不合适再说,行吗?”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哀求。林晚舟知道,父母这一个月老了不止十岁。他们不明白女儿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沉默,消瘦,眼里没了光。他们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想给她找个“依靠”,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不正常”的女儿拉回正轨。
她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很久,才轻声说:“好。”
挂掉电话,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如果妥协能让父母安心,如果顺从能让生活回到“正轨”,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坚持?
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疼呢。
同一时间,海大心理学系。
宋归路刚结束一场博士生的开题答辩。三个小时高度集中的评审,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送走学生后,她没回办公室,而是去了系里那个几乎没人用的小天台。
夜风吹过来,稍微驱散了闷热。她撑着栏杆,看着底下校园里星星点点的灯火,第一次觉得累。不是身体的累,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漫无边际的疲惫。
拉黑林晚舟的那一刻,她以为会解脱。至少不用再被那些小心翼翼的退缩刺痛,不用再期待又失望。可实际上,日子变得更难熬。
她还是会习惯性地拍下每天的月亮,然后对着空荡荡的发送界面发呆;还是会看到什么有趣的案例第一时间想分享,手指停在键盘上才想起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甚至半夜醒来,会下意识去摸身边,碰到冰凉的床单时,心脏像被掏空了一块。
赵宇这几天找她汇报课题进展格外频繁。今天答辩结束,他又凑了过来:“宋老师,关于创伤后成长那部分数据分析,我有些新想法……”
宋归路听着,目光却落在远处那栋熟悉的教师宿舍楼上。三楼最左边那个窗户亮着灯,窗帘没拉全,能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是林晚舟。她在做什么?备课?还是又熬夜改作文?
“宋老师?”赵宇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嗯,你继续说。”她收回视线,语气平淡。
赵宇推了推眼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从社会支持系统的角度,重新梳理干预策略……”
他说着话,身体不自觉地靠近了些。宋归路闻到一股陌生的古龙水味,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逃过赵宇的眼睛。他顿了顿,突然换了个话题:“宋老师,您最近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感情上有什么不顺心?”
这话已经越界了。宋归路抬眼看他,眼神冷了下来:“赵宇,做好你分内的事。”
“我只是关心您。”赵宇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其实有些人不值得您这么费心。明明有更合适的选择,何必……”
“出去。”宋归路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赵宇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低头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
天台重新恢复寂静。宋归路靠在栏杆上。
赵宇的话让她恶心,但也提醒了她一件事:她和林晚舟之间,从来不止她们两个人。有苏浩洋那种虎视眈眈的骚扰,有方帆那种精明算计的审视,有楚月那种不怀好意的窥探,还有……像赵宇这样,随时等着趁虚而入的人。
这个世界对她们并不友好。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可难道就因为这样,就要放弃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是母亲。
“归路,这周末回家吃饭吧?欧阳也来,你们好久没见了。”
又是欧阳述。宋归路揉了揉眉心:“妈,我周末有事。
“什么事能比终身大事重要?”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不悦,“你都三十多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单着。欧阳那孩子知根知底,你们又都是留洋回来的,多合适……”
“我说了,不合适。”宋归路的声音有些疲惫,“不是因为条件,是因为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母亲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归路,妈不是逼你。只是担心你。你最近……状态很不好。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事了?还是……”
“我没事。”宋归路打断她,“周末我会回去,但只是吃饭。其他的,别再提了。”
挂掉电话,她看着远处那盏温暖的灯火,忽然想起林晚舟说过的话:“你应该是干干净净站在高处的月亮,不该被这些烂事沾上。”
可是晚舟,月亮也会孤独啊。
周末如期而至。
林晚舟坐在餐厅包厢里,看着对面那个被称为“张科长”的男人。四十出头,微胖,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整理领带。人很礼貌,甚至算得上体贴,会主动给她倒茶,问她喜欢吃什么。
可她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耳朵在听对方说话,眼睛看着窗外的夜景,心里却一遍遍回放着那个雨夜,宋归路发来的新月照片,和那句“我想你了”。
如果当时她回了呢?如果她放下所有顾虑,说一句“我也想你”呢?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林老师?”张科长温和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您好像有心事?”
林晚舟回过神,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最近工作比较累。”
“理解理解,中学老师确实辛苦。”张科长推了推眼镜,语气诚恳,“不过我听说您教学能力很突出,这次还要评市级教学能手?真是年轻有为。”
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像林老师这样才貌双全的女性,现在可不多见了。”
这话让林晚舟胃里一阵不适。她借口去洗手间,逃出了包厢。
站在洗手台前,她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眼圈发青,嘴唇干裂,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这就是她想要的“正轨”吗?和一个陌生人吃饭,听对方恭维,然后也许结婚、生子,过一种所有人都觉得“正常”的生活?
可是心呢?那个还在为另一个人跳动、疼痛、念念不忘的心,该怎么办?
她站起来,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睛,对自己说:林晚舟,该醒了。
回到包厢时,张科长正在接电话。看到她进来,他挂了电话,笑容有些勉强:“不好意思林老师,单位突然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今天这顿我请,下次……下次再约?”
林晚舟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没关系,您忙。”
送走张科长,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包厢里,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菜。服务生进来问要不要打包,她摇摇头,结了账离开。
走出餐厅时,夜已经深了。她想起这样的夜晚,和宋归路在山顶看星星,她喝醉了,朦胧间,感受到宋归路落在自己额头的温柔。她,真的好怀念。
“宋归路,我真的很爱你,可是我该如何长久地拥有你。在不被允许的时代,我们是不是不该相遇。”林晚舟躲在清冷的宿舍里,手心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一遍遍打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却始终不知道该写什么。
或许,该为自己争取一次了。
父母在找李哲大闹时,林晚舟和父母联系过,父母依旧逼她重新相亲,再找一个。上次更是直接到她学校,可是面对父母,她说不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个女人”。
眼前是一栋老式的六层住宅楼,外墙的瓷砖有些剥落,楼道口停着几辆积灰的自行车。她家在四楼,没有电梯。她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到了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母亲。看到林晚舟,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混杂着惊喜和担忧的表情。
“晚舟?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母亲侧身让她进来,往她身后张望,“一个人?”
“一个人。”林晚舟放下背包。
家里还是老样子。九十年代风格的家具,玻璃茶几上铺着钩针垫布,电视机旁摆着全家福——照片里她大概十岁,抱着三岁的弟弟,父母站在后面,脸上是那个年代照相馆标准的微笑。
父亲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报纸,看到她也有些意外但依旧冷脸:“放假了?”
“请假回来的。”林晚舟说,“有点事想和你们谈。”
气氛微妙地变了。
母亲放下韭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什么事这么急?吃饭了没?妈给你下碗面……”
“妈。”林晚舟打断她,声音很轻但坚定,“我想先等晚风回来。”
等待的半个小时格外漫长。
母亲起身去厨房烧水,壶鸣笛的声音尖锐刺耳。父亲重新拿起报纸,但林晚舟看到他很久没有翻页。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她想起小时候,无数个这样的下午。父母带着弟弟去医院、去公园、去亲戚家,她一个人在家写作业,等他们回来。有时候等到天黑,她打开所有的灯,假装家里很热闹。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林晚风推门进来。十几岁的少年,看到林晚舟,他咧嘴笑了笑:“姐,真回来了。”
“嗯。”林晚舟也笑了笑,“坐吧。”
一家四口终于聚齐。
母亲给每人倒了茶,热气袅袅升起。林晚舟看着茶杯里旋转的茶叶,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轰鸣。她想起宋归路——如果那个人在,会怎么做?大概会握住她的手,用那种冷静又温柔的声音说:“晚舟,按你自己的节奏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
“爸,妈,晚风。”她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但还算平稳,“今天回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林晚舟握紧茶杯,指节微微发白:“我在海市,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们彼此相爱,打算以后一起生活。”
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是……是谁?做什么工作的?多大年纪?离过婚吗?”
“你们见过”林晚舟一字一句地说,“宋归路。”
寂静。
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母亲脸上的期待一点点冻结、碎裂。父亲拿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热水晃出来,烫到了手指,但他好像没感觉到。
林晚风先反应过来,低声说:“姐……”
“你说什么?”母亲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晚舟,你再说一遍?谁?什么人?”
“宋归路,我的爱人。”林晚舟重复,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
“够了!”父亲猛地站起来,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热水和茶叶溅了一地。
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指着林晚舟的手在发抖:“林晚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疯了是不是?!”
“我没有疯。”林晚舟也站起来,仰头看着父亲,“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爱她,她也爱我。这就够了。”
“爱?”母亲的声音像哭又像笑,“两个女人……谈什么爱?晚舟,你是不是……是不是离婚受了刺激,心理出问题了?妈认识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咱们……”
“妈,我就是被最好的心理医生爱着。”林晚舟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但声音没有崩溃,“宋归路就是心理医生。她治好了我的抑郁症。”
“那是不正常的!”父亲咆哮起来,声音震得窗户嗡嗡响,“那是病!是违反自然的!晚舟,你是不是被她洗脑了?是不是她用那些心理学的东西控制了你?”
“她没有控制我!”林晚舟也提高了声音,“我不想每次回家都要假装我还是那个‘应该结婚生子’的林晚舟!”
母亲捂住脸哭起来:“造孽啊……我们林家造了什么孽……女儿离婚就算了,现在还要……晚舟,你让妈以后怎么出门见人?怎么跟你舅舅姨妈他们说?你表妹下个月结婚,我还答应带你去……”
“所以我的幸福,还没有你们的面子重要吗?”林晚舟的声音发颤,“妈,我快三十岁岁了。我离过一次婚,差点死过一次。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上学要懂事,工作要体面,结婚要找个‘合适’的,离婚了还要赶紧再找一个‘靠谱’的。我累了。我就想和爱的人在一起,就这么简单,为什么就这么难?”
林晚风站起来,试图打圆场:“爸,妈,姐,你们都冷静一下……”
“你闭嘴!”父亲转向他,“你姐疯了,你也跟着疯吗?!两个女人……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林晚舟上前一步,眼泪汹涌地流,但她的背挺得笔直,“我在乎的是你们——我的父母,我唯一的家人。我今天回来,不是来征求你们的同意。我是来告诉你们真相。因为你们有权利知道真实的女儿是什么样子,而不是那个你们想象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女儿。”
“真实的女儿?”父亲冷笑,那笑声冰冷刺骨,“真实的女儿就是个同性恋?就是个心理变态?晚舟,你知道外面会怎么说你吗?会说我们林家没教好女儿,会说你在学校误人子弟!你的工作还要不要了?!”
“如果因为我的性取向就否定我的一切,那样的工作不要也罢。”林晚舟擦掉眼泪,“宋归路说得对,我不能用别人的标准来定义自己的价值。我是个好老师,我爱我的学生,我认真工作,我问心无愧。这就够了。”
“宋归路宋归路!你满嘴都是那个女人!”母亲突然冲过来,抓住林晚舟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晚舟,妈求你了,醒醒吧!你听妈说,那种关系长不了的,最后受伤的还是你……”
“妈。”林晚舟轻轻掰开母亲的手,看着那双哭红的眼睛,“对不起。”
“够了!”父亲突然抓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狠狠砸在地上。
巨响。
碎片四溅。
林晚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护住母亲。林晚风也冲过来挡在中间。
“爸!别这样!”
“你让开!”父亲的眼睛血红,盯着林晚舟,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底的失望,“林晚舟,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你要是执迷不悟,继续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们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走出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
死寂。
连母亲的哭声都停了。
林晚舟看着父亲,看着那张她敬畏了三十年的脸。小学时,这张脸会检查她的作业,说“要考第一名”;中学时,这张脸会在家长会上骄傲地接受其他家长的恭维;离婚时,这张脸阴沉了整整几个月,说“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现在,这张脸对她说:走出去,就别回来。
“爸。”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记不记得,我小学六年级那年,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拿了特等奖?”
父亲愣了一下,没说话。
“题目是《我的梦想》。”林晚舟继续说,眼泪无声地流,“我写的是,我想当一名语文老师,因为我的语文老师会在我作文写得好时,摸摸我的头说‘晚舟真棒’。那时候你和妈带着弟弟去省城看病,三天没回家。我晚上一个人害怕,就把那张奖状贴在床头,假装是老师在夸我。”
母亲的哭声又响起来。
“我从小就知道,我要懂事,要不给人添麻烦。”林晚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因为弟弟身体不好,你们很辛苦。所以我努力学习,考好大学,找稳定工作,结婚,按照所有人期待的样子活。可是爸,妈,我活得不开心。和李哲在一起的那三年,我每天都在扮演‘好妻子’,扮演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遇见宋归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不是为了懂事,不是为了符合谁的期待,仅仅是因为——我想和她在一起。仅仅是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父亲的手在发抖,但他没有移开目光。
“今天我来,不是要你们立刻理解或接受。”林晚舟最后说,“我只是希望你们知道——你们的女儿,林晚舟,她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份爱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违反法律,只是不符合一些人的‘应该’。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带她回家,让你们见见她。如果你们不愿意……那至少,请不要再逼我去相亲,逼我活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背包。
“我要说的说完了。”她背好包,看向林晚风,“晚风,照顾好爸妈。”
然后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步,两步。
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身后传来母亲的哭喊:“晚舟!你别走!妈求你了……”
还有父亲压抑的、破碎的声音:“你要是今天走出这个门……就真的……真的别再回来了……”
林晚舟闭上眼睛,眼泪滚落。
她想起宋归路。她想要宋归路。
门开了。
她走出去。
楼梯下到一半时,她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姐!等等!”
林晚风追下来,气喘吁吁地拉住她:“姐,你先别走……爸他就是一时气话,你让他冷静一下……”
“晚风。”林晚舟回头看他,这个从小被她照顾、现在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弟弟,眼睛也红了,“照顾好爸妈。如果他们问起……就说我过得很好。”
“可是姐……”林晚风的声音哽咽,“你真的……真的确定吗?那个女人……她值得你这样吗?”
“值得。”林晚舟毫不犹豫,“她值得我付出一切。”
楼上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是父亲的咆哮,还有母亲更尖锐的哭喊。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林晚舟脸色一变,转身就往楼上跑。
门没关。
她冲进去,看见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翻倒了,玻璃碎得到处都是。母亲瘫坐在地上哭,而父亲正站在阳台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相框——那是林晚舟大学毕业后和家人的合影。
“你回来干什么?”父亲看到她,眼神浑浊,“不是要走吗?走啊!”
“爸,你把相框放下……”林晚舟慢慢靠近,声音放得很轻,“那是妈妈最喜欢的……”
“最喜欢?”父亲冷笑,看着照片里年轻微笑的林晚舟,“最喜欢的女儿,现在变成这样……这照片还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他突然举起相框,狠狠砸在地上。
又是碎裂声。
林晚舟的心脏跟着那声音狠狠一抽。她看着满地的碎片,看着照片里自己被撕成两半的笑脸,看着父亲通红的、绝望的眼睛。
“爸……”她走过去,试图安抚,“我们先冷静下来……”
“冷静?我怎么冷静?!”父亲转身面对她,步步逼近,“我林建国的女儿,好好的书不教,好好的男人不要,去跟一个女人……你让我怎么冷静?!我这辈子还有什么脸见人?!”
“我的生活不是给你长脸的!”林晚舟也控制不住了,声音拔高,“爸,你能不能有一次,就一次,想想我想要什么?而不是你的脸面,不是别人的看法?!”
“你想要的就是错的!”父亲吼道,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那是病!是变态!晚舟,你是不是要逼死我和你妈才甘心?!”
“是你们在逼我!”林晚舟的眼泪再次涌出,“我只是爱一个人,我只是想幸福,这有什么错?!”
“那就是错!”
争吵声震耳欲聋。
母亲在背后哭喊着什么,林晚风试图拉开父亲,但都被推开了。林晚舟看着父亲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三十年了。
她一直在努力成为父母期待的女儿,努力考好成绩,努力找好工作,努力经营婚姻。可当她终于想做一次自己,却被斥为“病态”,被威胁断绝关系。
她累了。
真的累了。
她后退一步,声音低下来,带着彻底的疲惫:“爸,如果你觉得有这样的女儿是耻辱……那你就当没生过我吧。”
说完,她转身,准备彻底离开。
就在这时,父亲突然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你给我站住!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
“放开我!”林晚舟挣扎。
拉扯中,父亲的另一只手挥了起来。不是要打她——林晚舟后来回想,父亲大概只是想把她拉回来,或者想摔什么东西发泄。
但他的手肘撞到了旁边的木质花架。
那个老式的、沉重的花架摇晃了一下,顶上那盆养了十几年的君子兰失去平衡,直直坠落下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林晚舟看见花盆的影子砸下来,下意识地想躲,但父亲还抓着她的胳膊。她只来得及侧过身,抬起另一只手臂护住头。
然后——
砰!
沉重的闷响。
不是花盆砸中物体的声音——是她的后脑,狠狠撞在了门框凸出的金属角上。
剧痛炸开的瞬间,世界变成一片空白。
她听见母亲凄厉的尖叫。
听见林晚风的吼声:“姐!”
但那些声音都远了,模糊了,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感觉自己在倒下,有人接住了她,温热黏稠的液体从后脑涌出来,流过脖子,浸湿衣领。
不疼了。
奇怪地,一点都不疼了。
只有一种轻飘飘的、不断下沉的感觉。视线里,天花板的灯变成模糊的光晕,旋转,扩散,最后变成一片黑暗。
黑暗里,她看见宋归路。
不是现实中见过的样子,而是更早的、她们还没相遇时的宋归路——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咨询室里,窗外是海市的夜,她低头写着什么,侧脸在台灯光晕里安静而孤独。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虚空,轻声说:“晚舟,别怕。”
林晚舟想回答,想说“我不怕了”,但发不出声音。
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林晚舟再次有意识时,最先感觉到的是颠簸。
她躺在某个移动的平面上,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声、哭声,还有林晚风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
她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后脑的疼痛回来了,钝钝的、持续的痛,带着每次心跳的节奏。有温热的液体还在流,她能感觉到纱布压在伤口上的压力。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身边。
警报器响起,救护车开始移动。
林晚舟在一片混乱中,忽然无比清晰地想到一件事——
宋归路。
宋归路还不知道。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宋归路会从新闻里看到她吗?会知道她回家坦白了,知道她终于勇敢了一次,哪怕结局是这样吗?她希望归路知道她愿意。反正她也好累了。
海市,宋归路的公寓。
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篇关于“亲密关系中的创伤重现”的论文草稿。她已经写了三个小时,但只写了几行字。
写不下去。
脑子里全是林晚舟。
林晚舟在宿舍楼下推开她时的眼神,那句“你走”的尖锐,还有更早之前——蓉城酒店里,那个病弱滚烫的吻,和醒来后床头那锅温热的粥。
她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林晚舟可以跨越千里来照顾生病的她,可以在她最脆弱时温柔以待,却不能在父母面前承认她的存在。
不明白为什么那份爱,在现实的压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手机震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是林晚舟的号码。心脏猛地一跳,但很快又冷下去——大概是来解释,来道歉,来用那些她听了很多遍的理由,解释为什么“暂时还不能公开”。
她不想听。
至少现在不想。
她按掉电话。
但几秒钟后,手机又响了。还是林晚舟。
宋归路盯着屏幕,指尖发凉。理智告诉她应该接,应该听听对方说什么,但情感上,那种被推开、被否认的刺痛还在翻涌。
她再次按掉。
第三次响起时,她终于拿起手机。不是林晚舟,而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外地口音的年轻男声:
“请……请问是宋归路老师吗?”
“我是。”宋归路的声音很冷,“您哪位?”
“我是林晚舟的弟弟,林晚风。”那边的声音急促,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哭腔,“宋老师,我姐……我姐出事了,她……她受伤了,很严重,现在在救护车上,她一直念你的名字……”
世界在瞬间静止。
宋归路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到骨节发白,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什么伤?在哪里?现在什么情况?”
“头……头部撞伤了,流了很多血,昏迷了一会儿……我们在去县医院的路上……”林晚风语无伦次,“宋老师,我姐让我给你打电话,她……她可能……你能不能……”
“哪家医院?”宋归路已经站起来,抓起外套和车钥匙,“把地址发给我,现在。”
挂断电话,她站在原地,有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林晚舟受伤了,头部受伤,流血,昏迷——这些词像冰冷的针,扎进她的心脏。
下楼,上车,一路超速。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林晚舟。
那时候林晚舟刚经历同事自杀,被学校强制送来心理咨询。她坐在咨询室里,背挺得笔直,脸上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但眼睛里全是破碎的光。
宋归路当时就想:这个女人,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紧到连呼吸都需要许可。
后来她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剥开那些坚硬的壳,看见里面那个敏感、诗意、渴望爱又恐惧爱的灵魂。她以为自己终于触到了真实,却在最后关头,被那个灵魂亲手推开。
可现在,那个灵魂在生死边缘,喊的是她的名字。
“晚舟……”宋归路轻声说,“等我。”
车开到医院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医院的大门陈旧,急诊室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刺眼而惨白。
宋归路下车,脚步匆匆地走进急诊楼。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混合着夜晚医院特有的、压抑的气息。她穿过走廊,按照林晚风给的病房号,走向三楼的神经外科。
楼梯拐角处,她看见了他们。
听到脚步声,三个人都抬起头。
林晚风看到她,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林父看着宋归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宋老师……”林晚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来了。”
“晚舟呢?”宋归路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晚风听出了那平静下的紧绷。
“在里面。”他指了指病房门,“医生刚来看过,说暂时稳定,但要观察……”
宋归路没等他说完,直接推开了病房门。
单人间病房,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林晚舟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闭着眼睛,但睫毛在微微颤动。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宋归路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她伸出手,极轻、极轻地碰了碰林晚舟露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冰凉,手腕上还有输液留下的胶布痕迹。
“晚舟。”她轻声唤道。
病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宋归路一直觉得林晚舟的眼睛里有星空,但此刻,那片星空暗淡了,蒙着一层迷雾,焦距涣散,好一会儿才慢慢对准她。
然后,瞳孔微微放大。
“……归路?”声音微弱,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是……是你吗?还是……我又做梦了……”
“是我。”宋归路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暖那只冰凉的手,“我来了,晚舟。不是梦。”
林晚舟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眼泪先流了下来,滑过苍白的脸颊,没入鬓角的纱布。
“对……对不起……”她哽咽着,每个字都像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我不该……不该那样说你……蓉城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
“我知道。”宋归路的声音异常温柔,她用手指轻轻擦去林晚舟的眼泪,“我都知道。别说了,好好休息。”
“我……我跟爸妈说了。”林晚舟执拗地看着她,眼泪流得更凶,“我说了……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他们很生气……他……”
她的声音哽住,呼吸急促起来。
“可是……他们不接受……”林晚舟闭上眼睛,眼泪继续流,“爸爸说……要跟我断绝关系……”
“那就断绝。”宋归路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你有我了,晚舟。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林晚舟睁开眼睛,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眼泪无声地流。宋归路也不说话,就那样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用目光一遍遍确认这个人的存在。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个人交错的、轻微的呼吸声。
“睡吧,晚舟。”她轻声说,“等你醒来,世界会不一样的。我保证。”
窗外,夜色最深最浓的时刻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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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故事纯属虚构,人物、情节、机构等均为艺术创作,与现实任何人、任何机构、任何学校、任何事件均无关联,请勿对号入座。文章仅为虚构,里面人物的观点不代表本人立场。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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