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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崇拜的对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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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瞬就像一面镜子。
对她善意相待的人,她便回报以温柔;若对方向前一步,她也会向前一步。逢迎讨好的人,得到的是她流于表面的礼节;若是恶意相向,她也从不怯于回敬。
夏油杰不禁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投向她的目光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太过深切,她才将这样沉甸甸的情感如实映照回来?
如果是悟呢?又或者是她的哥哥?
在她眼中,自己是不是特别的?
还是说,镜中倒映出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并无不同?
夏油杰将头发扎起,目光垂向锅中逐渐沸腾的水。咕噜咕噜的气泡不断涌出,滚烫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下面、放调料,动作平稳,却又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因为二人都没有吃晚饭,时间又太晚,他便让禅院瞬先洗完澡换好衣服再来他房间,简单煮个泡面当作宵夜。
他掐着时间点煮面、捞起,盛入碗中,铺上两颗水煮的溏心蛋,刚将筷子摆好——敲门声便如他预想般轻轻响起。
两人吃完面条,夏油杰按住正要起身帮忙的禅院瞬,独自收拾起碗筷。
禅院瞬安静地坐在原地,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他整洁的房间,最后无声地停留在他的背影上。
“杰。”声音幽幽地从背后响起。
夏油杰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转过身,神色如常,微笑着问道:“怎么了?”
“晚上,一起睡觉吧?”她期待地望向他。
“不行,回你自己房间睡。”夏油杰秒答。
“……高专的床实在太小了。”瞬撇撇嘴,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我可以打地铺!”
“问题不在床吧……”夏油杰无奈地接话,目光不经意衡量了一下她的身形与床铺的大小,“而且,这床睡两个人也不是挤不下。”
“好耶!那我现在就去刷牙!”没等他反应,她已经轻巧地跃出门外,脚步声迅速远去。
“等等、我不——”。
夏油杰这才后知后觉地愣在原地。
他低头继续洗碗,水流声淅沥,却掩不住耳边悄悄爬上的热度。
他轻声叹了口气,嘴角却无意识地弯了一下。
“……糟糕,”他低喃,声音几乎融进氤氲的水汽里,“好像真的有点紧张了。”
灯熄之后,黑暗温柔地裹住了房间。
他们面对面侧躺着,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间轻轻交错,熟悉的亲近感渐渐消融了先前的紧张。
夏油杰低声问:“今天怎么突然要一起睡?”
禅院瞬下午明明补了觉,可此刻望着他,杰披散的长发像倾倒的墨水汇聚在枕头上,倦意却莫名再度袭来。她半阖着眼,吐字有些含糊:“因为下午一醒来……就看到杰在旁边,所以……就有点想你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油杰忍不住弯起嘴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觉瞬冲他的颈间贴了上来,鼻尖轻轻擦过他的喉结——几缕深色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她整个人几乎嵌进他怀里,鼻尖无意识耸动,嗅着他发间的味道。
夏油杰微微一怔,呼吸不自觉屏住。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放大,一下、又一下。
而就在这时,她含糊地、梦呓般轻声说:“……杰的味道,好像妈妈一样。”
原本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悄然咽了回去,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睡吧。”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然落在禅院瞬的眼睫上。她习惯性地早醒,睁眼发现原本该枕在夏油杰头下的枕头不见了。她稍一低头,只见他整个人蜷在下半张床,侧身贴着她,额头轻抵着她的小腹,双手拢着瞬屈起的大腿,睡颜平静。
她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他没有醒,只是无意识地又抱紧了一些,自己的膝盖都快抵上了他的胸口,禅院瞬于是不再动,安静地等他醒来。
没过多久,夏油杰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他先是茫然地停顿了几秒,视线逐渐聚焦,终于意识到自己正以怎样的姿势——
他几乎是瞬间弹起身,差点没稳住摔下床去,“……抱歉。”杰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几乎没敢多看她一眼,快步走进了卫生间。
禅院瞬下床,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我有事先走啦,”她朝卫生间的方向自然地说道,“早上帮我请个假哦。”
门内水声淅沥,他闷闷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下,他低声补了一句:“记得吃饭。”
门外传来她轻快的应答和关门声。
夏油杰望着镜中自己仍然未完全降温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可以确信挂着“朋友”这一名头的自己,无论对禅院瞬做出什么越线的事都会被她包容接受,说到底禅院瞬时至今日也没有理解人和人的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根本没有尝试去理解,出于对自己的信任,也“得益”于国小和国中她的那几位友人,她对亲密接触也习以为常。
这对自己来说应该不算坏处,糟糕的是,如果自己克制不住对她做了什么,瞬说不定就会将这列入“正常”的范围,而后对其他人……
“还是慢慢来吧……”
禅院瞬乘车抵达“特定异常现象对策科”总部。整栋大楼透出一种冷峻的现代感,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结界保护之下。
她推门而入。内部空间开阔却略显冷清,地面光洁如镜,倒映出顶灯泠泠的光,墙壁是统一的灰白色调。
人员招募早已完成。除了经咒术界层层选拔而来的术师,还有内阁安排进来的非术师文职人员。部门已开始接手部分与诅咒相关的案件,而今后,越来越多的案件处理权将逐步从高专及总监部转移至此处。禅院瞬甚至看见了几张禅院家的熟面孔。
三名身着西装的年轻女性快步迎上来,“瞬大人!”
禅院瞬微笑着颔首,“你们来这里了呀,真是优秀,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真让我惊喜。”
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崇拜对象夸了,三人顿时都有些羞赧。
禅院瞬目光扫过整个楼层。她注意到部门内氛围有些僵持,在这里工作的人们虽然都穿着统一的西装,但看起来分成了两个派系,各自划地为营。
没等她开口,其中一位短发的禅院家女子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主动压低声音解释:“您也感觉到了吧…和非术师合作起来很困难。他们总是用怀疑的眼神打量我们,做事也总绕着一大堆规章条文。”
“是啊,”另一人接口道,语气略带不满,“好像我们才是需要被拔除的对象似的,明明需要我们出力更多。”
会议区的长桌旁围坐着一群正在研讨条文的法律顾问,大多为年长者。其中却有一张年轻的面孔——他穿着合身的西装,气质却不显稚嫩,沉稳干练丝毫不逊于旁人。
以天才之姿被特招进团队、现任实习律师的日车宽见,正微微蹙眉望向她。
他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看上去仅十五六岁的少女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里是处理危险异常事件的部门核心。让未成年人涉足此类事务……这些术师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禅院瞬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只是平静地回望了他一秒,眼神无波无澜,随即径直走向会议长桌空置的主位,坦然落座。
在一众法律顾问惊诧的注视中,她淡淡开口:“那么,我们开始会议吧。”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审议《特定异常现象应对特别措施法》及新部门的架构细则。条款繁多,语义迂回,但禅院瞬听着听着,却察觉出条款中对高层的偏袒和对三大家族的讨好。
她唇角的笑意却丝毫未减,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情。大多数人都在暗中窥探她的反应,唯有方才那个凝视她的年轻男人——日车宽见,此刻正紧盯着手中的法律草案,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冗长的讲解终于结束。就在禅院瞬即将开口的刹那,日车宽见猛地站起身。
“我认为,这部法案存在根本性的不公正!”他声音清朗,语气斩钉截铁,直接指出了几处明显倾向高层的条款。
“日车!”他身旁一位年长的法律顾问脸色发白,低声呵斥。他早已看出这个年轻人过于强烈的正义感,事先也警告过他不要强出头,这些不公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他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禅院瞬只是淡淡地瞥了那位长者一眼。后者瞬间如同被扼住喉咙,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冷汗涔涔地长了几下嘴,惊恐的视线落在在场唯一的咒术师身上。
日车宽见并未察觉有何异样,他抓住这寂静的间隙,将自己对立法应当公正的看法倾泻而出,逻辑严密,掷地有声。
一番酣畅淋漓的陈述后,他像是完成了使命般,长舒一口气,坦然地等着所有人的审判。
紧接着,会议室内响起了热烈而整齐的掌声——在场的所有人,无论内心有多么不情愿,都无法控制地鼓起掌来。
禅院瞬微笑着,掌声停止,她悠悠开口:“说得很好。既然如此,以后这些法律条文的相关事务,就由你来负责吧。”
日车宽见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在场会响起整齐到诡异的掌声,闻言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他看向主位上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孔,:“你在说什么?即使是术师,未成年人也不该参与这种场合,请让你家的长辈来负责。”
守在门外的禅院家术师顿时大怒,她们推开透明的会议室门闯进来:“放肆!这位是我们禅院家未来的家主!”
日车宽见闻言神情更加严肃,他目光毫不退缩:“那就请现在的家主过来。无论如何,让一个未成年人承担这种责任,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空气几乎凝固。
在一片死寂中,禅院瞬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显得她更像一个单纯可人的少女了。
但刚刚肢体不受控的可怕经历让各位顾问依旧大汗淋漓,毛骨悚然的感觉扎根在灵魂深处,别说少女了,众人看向她,只觉得称呼对方为人类都过于勉强。
禅院瞬挥挥手,示意几个禅院家术师暂且出去。
“日车君,对吗?”她看向他,很耐心地解释,“非术师,也就是你们在场的所有人,你们的法律并不适用于咒术界,所以我才需要你在这里,来改变这一现状,明白吗?”
日车宽见终于注意到了周围人难看到极致的脸色,他回望禅院瞬毫无阴霾的双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掌正不自觉地颤抖着。
“我明白了。”
“那这次就先到这,等诸位改进之后,由日车君向我直接汇报吧。”禅院瞬起身离开会议室,朝日车宽见挥挥手,“散会。”
她的身影一消失,会议室里的氧气仿佛重新出现了,众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有人狼狈地擦着额角的汗,有人瘫坐在椅子上。
几位年长的顾问纷纷围到日车宽见身边,用力拍着他的肩,语气复杂:
“日车,接下来可就靠你了啊。”
“年轻人真是不简单,有胆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加油啊,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知是真心钦佩还是言不由衷的叮嘱此起彼伏,将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团团围住。日车宽见有些手足无措地回应着前辈们过分热情的目光,心里却第一次对未来的日子,生出隐隐的不安。
禅院瞬的办公室位于大楼高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城市天际线。她坐在办公椅上,拨通了禅院直哉的电话。
几乎就在拨通的瞬间,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喂——”对面传来一副极其不耐烦的声调。
“直哉,来东京吧。”
知道了蠢女人,果然离不开我。怎么现在才联系我,真有够慢的。
几句话犹豫着在舌尖打转,电话那头的禅院直哉张了张嘴,最终却只硬邦邦挤出一句:“知道了。”随即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猛地站起身,还没朝屋外走去,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他刻意等铃声响了两三次,才故作镇定地接起来,声音依旧拽得不行:“又怎么了?”
“我还没告诉你地址呢,直哉。”
禅院瞬说着,忍不住轻轻笑了两声。那压低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像羽毛似地挠得他耳尖发痒。
禅院直哉在心里暗骂一句,咬着嘴唇等她报出地址。刚一说完,他就又一次急匆匆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