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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夜谈与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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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的黑暗和沉默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两人身上。沈墨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并不平稳的心跳,和苏夜那刻意维持的、过于规律的呼吸声。他知道苏夜也没睡着。
那根落在枕边的猫毛,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的神经末梢。他的洁癖在尖叫,他的原则在抗议,但更深处,一种比这些更强烈的、陌生的情绪在翻涌——是一种看到苏夜沉默背影时的心头发紧,是一种对自己早上脱口而出的重话的后知后觉的懊恼,是一种害怕这脆弱的联结会因此彻底断裂的……恐慌。
是的,恐慌。这个词对沈墨渊而言太过陌生,他几乎从不允许自己陷入这种非理性的情绪。但此刻,它真实地存在着,冰冷而尖锐。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爬行。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墨渊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沈墨渊。”苏夜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有些沙哑,带着疲惫,但不再有晚餐时那种刻意的平静,而是多了几分真实的、无可奈何的情绪。
沈墨渊的心脏猛地一跳。“嗯。”他应道,没有转身。
“我们谈谈吧。”苏夜说,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陈述。
沈墨渊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转过身。黑暗中,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
“谈什么?”沈墨渊的声音也有些干涩。
“谈猫,谈你的原则,谈……我们。”苏夜的声音很低,“像这样互相折磨,没意思。”
沈墨渊没有立刻接话。他需要组织语言,用他擅长的方式,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和困扰。
“早上的话,我说重了。”他先承认了这一点,这对他而言并不容易,“‘重新考虑共同生活’……那不是我的本意。”他顿了顿,努力寻找准确的词汇,“但苏夜,米罗带来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它对环境的……侵扰,已经超出了我能容忍的合理范围,并且影响了我的工作状态。”
他试图用理性分析:“我的职业性质,要求我时刻保持高度专注和最佳外在状态。不可控的干扰因素,会增加我的工作风险和精神负担。这不是喜不喜欢猫的问题,是基本的职业要求和……个人需求。”
苏夜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理解你对米罗的感情,”沈墨渊继续道,语气尽量平和,“它陪伴你度过了困难的时期。我没有要求你送走它。”说出这句话时,他自己也感到一丝惊讶,这似乎是对自己原则的一次重大让步,“但我需要找到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共存方式。一个平衡点。”
他看向苏夜轮廓模糊的方向:“我需要一个相对洁净、有序、可以让我放松和专注的空间。这是我的底线。”
黑暗中的苏夜,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沈墨渊,我知道你的洁癖,知道你的规矩。我也一直在尽力,买最好的工具,每天打扫,训练米罗……但它是活的,它有它的习性,不可能完全按照你的图纸来生活。”
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这里是家。家是什么?对我来说,家不是一尘不染的样板间,是可以放松、可以创作、可以有点乱但很舒服的地方。米罗的毛,它弄乱的东西,甚至它偶尔的捣蛋……这些是麻烦,但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活着’的痕迹。”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却更清晰:“我爱你,沈墨渊。不是爱你的西装有多挺括,办公室有多整洁。我爱的是那个在佛罗伦萨雨夜给我冲咖啡的你,是那个在斗兽场月光下笨拙表白的你,甚至是那个被米罗气得要用玻璃碗当盾牌的你……但这些‘你’,和你那些一丝不苟的原则,是连在一起的。我没办法只接受一部分,排斥另一部分。”
“同样,”苏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疲惫的坚持,“我也希望你能试着接受我的全部。包括我的工作室会有点乱,包括我的作息可能不规律,也包括……米罗和它带来的那点‘混乱’。如果我们之间,永远要用你的尺子来量,我的世界永远需要为你的秩序让路,那这条路,我们走不远。”
一番话说完,卧室里再次陷入沉寂。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冰冷的对峙,而更像是一种沉重而真实的思考。
沈墨渊躺在黑暗中,苏夜的话像锤子一样敲打在他坚固的原则壁垒上。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他的世界一直是效率、逻辑、可控性至上。“活着”的痕迹?那对他而言,往往是需要被清理的“无序”和“低效”的代名词。
但苏夜说,那是“家”的一部分。是“爱”需要包容的东西。
这挑战了他几十年来建立起的认知体系。让他感到不适,甚至有些抗拒。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如果坚持原则的代价,是失去苏夜,失去那份在罗马月光下确认过的、珍贵而罕见的情感联结,那原则本身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想起贺凛和秦闻屿,那两个风格迥异却被迫合作的同事。他们的世界差异更大,冲突可能更激烈,但他们为了共同的目标,似乎也在寻找某种“平衡”。尽管过程绝不愉快。
许久,沈墨渊才缓缓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低沉和艰难:“我……需要时间适应。”
他没有直接承诺什么,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承认“适应”的必要性,意味着他愿意尝试拓宽自己原则的边界,去容纳那些原本被他定义为“不可接受”的东西。
苏夜在黑暗中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下来。“我也需要更努力,找到更好的办法管理米罗。”他给出了自己的让步,“比如,把它主要的活动区域限制在阳台和客厅特定角落,绝对禁止进入卧室和书房。我每天增加清理频率。给它做绝育(米罗表示很绝望),可能也能减少一些标记行为。”
“还有,”苏夜补充道,声音里带上了一点试探,“你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或许可以……跟我说说?而不是把所有烦躁都闷在心里,最后因为一根猫毛爆发?”
沈墨渊没有立刻回应。分享情绪和压力,这比容忍猫毛更挑战他的习惯。他习惯了自己消化一切。
“……我尽量。”最终,他给出了一个极其保守的承诺。
对话到这里,似乎暂时找到了一个休战点。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只有双方艰难的让步和尝试的意愿。
沉默再次降临,但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沈墨渊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是苏夜翻了个身,面向了他。黑暗中,两人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
“睡吧。”苏夜轻声说,“明天还要对付你的案子,和我的石头。”
“嗯。”沈墨渊应道。他闭上眼睛,这一次,那根落在枕边的猫毛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原则与情感的战争远未结束,平衡点的寻找也注定漫长而反复。但至少在这个夜晚,他们用一场艰难的夜谈,暂时搁置了兵器,选择了一条名为“妥协”与“尝试”的狭窄小径。这条小径布满荆棘,通往未知,但至少,他们决定一起走走看。
爱或许无法消除所有差异,但至少可以让人愿意为了对方,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垦出一小片原本荒芜的、允许“混乱”与“差异”共生的试验田。哪怕只是小小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