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刻》栾岭

30、不速之客

　　暂时的休战协议生效后，公寓里的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缓和。苏夜严格执行了他承诺的“猫区管理”，在阳台和客厅一角设置了围栏，将米罗的大部分活动限制在此，进出卧室和书房也格外注意关门。沈墨渊则尝试着对偶尔飘过界的猫毛视而不见（尽管眉头还是会下意识蹙起），并开始学习使用那个被苏夜称为“神器”的、噪音极大的强力吸尘器——虽然每次使用都像是进行一场严肃的军事行动，戴着手套和口罩，事后还要彻底清洁机器本身。

　　工作上的压力依旧山大。贺凛那边追查周显的资金链遇到了瓶颈，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活动更加隐蔽。秦闻屿的深度鉴定则有了突破性进展，在那些仿古陶瓷的夹层里，不仅检测到了毒品前体，还发现了一种极其特殊的、用于粘合夹层的有机胶黏剂残留，其配方与欧洲某实验室三年前丢失的一份未公开研究数据高度吻合。这条线索直接将案件的技术源头指向了海外，与沈墨渊在佛罗伦萨追查的“专家网络”产生了关键交集。

　　沈墨渊需要同时协调国内外多个部门的资源，会议和电话从早排到晚。他常常很晚才回家，带着一身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案情思虑。

　　这天下午，难得有半天空闲，苏夜约了画廊经纪人在城西一家颇有名气的艺术咖啡馆谈新作品的展览事宜。咖啡馆坐落在一个旧街区，由老仓库改造，保留了粗粝的砖墙和钢结构，内部空间高挑，采光极好，摆放着不少当代艺术品，氛围很对苏夜的胃口。

　　会谈进行到一半，苏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墨渊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临时会议取消，路过你提过的那家咖啡馆，方便过来？】

　　苏夜有些意外，回复：【在和经纪人谈事，大概还要半小时。】

　　沈墨渊很快回复：【好，我等你。靠窗，第三排。】

　　苏夜抬头，果然看到靠窗第三排的位置，沈墨渊已经坐在那里。他换下了严肃的西装，穿着一件质料考究的深色羊绒衫，外面搭着同色系的长风衣，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侧脸在午后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气质依旧冷峻，却与这充满艺术气息的环境有种奇异的融合感——像一件被精心放置在现代空间里的古典雕塑。

　　苏夜的经纪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惊讶地挑了挑眉：“那位是……沈检察官？我好像在财经新闻上见过他。”

　　“嗯。”苏夜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解释。

　　会谈又进行了二十多分钟才结束。送走经纪人，苏夜收拾好东西，走向沈墨渊那桌。

　　沈墨渊察觉到他的靠近，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桌上已经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美式咖啡，和一杯刚刚端上来的、冒着热气的拿铁——拉花是个歪歪扭扭的叶子形状，显然不是沈墨渊的风格，大概是店员随手做的。

　　“事情谈完了？”沈墨渊问，将平板电脑锁屏放到一边。

　　“嗯，差不多了。”苏夜坐下，拿起那杯拿铁喝了一口，温度刚好，“你怎么有空过来？”

　　“下午的联合会议延期了。”沈墨渊简单解释，目光扫过咖啡馆的环境，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大概是对这种“刻意保留的粗粝”和“无序摆放的艺术品”有些不适应，但他什么也没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沈墨渊问了下苏夜新作品的进展，苏夜则关心了一下他案子的情况。谈话算不上热烈，但有种日常的平淡，是之前紧张对峙时期所没有的。

　　就在苏夜的咖啡快要见底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入，伴随着一个略带夸张的招呼声：

　　“哟！这不是我们沈大检察官吗？真巧啊！”

　　苏夜抬头，看到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外罩皮衣、头发抹得油亮的年轻男人朝着他们这桌走了过来。男人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雪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透着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跟班。

　　沈墨渊在看到来人的瞬间，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周身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度。他坐着没动，只是抬起眼，目光如冰锥般射向对方。

　　“周显。”沈墨渊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苏夜心中一凛。周显？这不就是沈墨渊和贺凛正在全力追查的那个，表面做建材生意、实则涉嫌多起非法勾当的关键嫌疑人？

　　周显仿佛没察觉到沈墨渊的冰冷，自顾自地拉过旁边一张空椅子，大喇喇地坐下，正好隔在沈墨渊和苏夜之间。他那两个跟班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像两尊门神。

　　“沈检好雅兴啊，也来这种地方喝咖啡？”周显的目光在沈墨渊和苏夜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落在苏夜身上，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探究，“这位是……？面生得很。沈检的朋友？”

　　苏夜放下咖啡杯，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身体微微绷紧。他感觉到这个周显来者不善。

　　“与你无关。”沈墨渊的声音冷硬，带着明显的驱逐意味，“周先生，如果没什么事，请不要打扰我和朋友。”

　　“别这么见外嘛，沈检。”周显笑嘻嘻地，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却恰好能让苏夜也听到，“听说沈检最近为了些陈年旧账，很是费心啊？还跟我们市局的贺队搅和在一起了？哦，好像还有个冷面法医？”他啧了一声，“阵仗不小。何必呢？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大家相安无事，和气生财，多好？”

　　沈墨渊的眼神更冷：“周先生是在暗示什么吗？如果是，可以直接去我的办公室，或者市局，做正式陈述。在这里说这些，毫无意义。”

　　“暗示？不敢不敢。”周显摆摆手，笑容不变，眼神却阴冷了几分，“我只是好心提醒沈检，有些水太深，容易湿了鞋。尤其是……身边还带着‘朋友’的时候。”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瞟向苏夜。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不仅针对沈墨渊，也指向了苏夜。

　　苏夜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沈墨渊。沈墨渊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下颌线绷紧，那是他极度不悦和戒备时的表现。

　　“周显，”沈墨渊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注意你的言辞。威胁司法人员及其相关人员，是重罪。如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那么现在，请你离开。”

　　周显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些，他盯着沈墨渊看了几秒，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但眼神清冷的苏夜，哼笑了一声，站起身。

　　“行，沈检官威大，我惹不起。”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过，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转身扬长而去，咖啡馆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带起一阵冷风。

　　桌上的两杯咖啡早已凉透。气氛凝重得化不开。

　　沈墨渊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他看向苏夜，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担忧？

　　“没事吧？”他问，声音有些紧。

　　苏夜摇了摇头，但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直接撞上沈墨渊案件中的危险人物，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嚣张，当面进行近乎直白的威胁。

　　“他就是周显？”苏夜问。

　　“嗯。”沈墨渊应道，眼神锐利地扫过窗外，确认周显已经离开，“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张狂。看来贺凛那边的追查，真的触到他的痛处了。”

　　“他刚才的话……是在威胁你，也包括我。”苏夜陈述事实。

　　沈墨渊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认真地看着苏夜：“苏夜，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能需要更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单独去人少偏僻的地方，工作室和公寓的门锁检查一下。我会安排人留意你常去区域的治安情况。”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安排。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苏夜看着他眼中的凝重和担忧，刚才因周显出现而产生的紧张和一丝惧意，忽然淡了不少。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自己更要注意。”

　　沈墨渊“嗯”了一声，拿起已经凉透的美式咖啡，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苦涩的液体能帮助他冷静思考。

　　咖啡馆里恢复了平静，阳光依旧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但两人都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已经涌动。周显的突然出现和直接威胁，将案件的危险性，赤裸裸地推到了他们面前。

　　这不仅是一场法律与罪恶的较量，也成了一场可能波及身边人的安全博弈。

　　沈墨渊看着苏夜，心中那份因为案件压力和原则摩擦而产生的烦躁，被一种更沉重、更坚定的责任感取代。他必须更快地解决这个案子，必须保护好苏夜，必须……赢。

　　而苏夜，则在最初的惊愕之后，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镇定。他爱的男人，正在与黑暗交锋。而他，不能成为他的软肋，也不能只是被保护者。

　　他们各自的世界，因为爱而交织，如今，又因为共同的威胁，被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前路更加凶险，但并肩的意志，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

　　“走吧，”沈墨渊站起身，“我送你回工作室。”

　　“好。”苏夜也站了起来。

　　两人离开咖啡馆，午后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刚发生的不快插曲，像一片阴影，悄然投在了他们未来共同的道路上。但至少此刻，他们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