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刻》栾岭

37、发现

　　周显绑架案尘埃落定，司法程序稳步推进。沈墨渊的工作重点转向了跨国协作部分，以及撰写最终的结案报告。苏夜的身体和精神都在恢复中，重新拾起了雕刻刀，但遵从医嘱，控制着工作强度和时间。公寓里，关于猫毛的战争虽未停歇，但在那晚的亲吻之后，似乎多了几分“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家常意味。

　　这天下午，沈墨渊在律所办公室召开一个小型案情总结会，与会者只有贺凛和秦闻屿。周显已经移送看守所，等待起诉，但关于他背后那个跨国犯罪网络的挖掘，才刚刚开始。

　　贺凛带来了厚厚一摞从周显及其同伙窝点搜查出的物证清单和初步审讯记录，拍在沈墨渊光洁如镜的办公桌上，激起一小片灰尘（立刻引来了沈墨渊不赞同的蹙眉）。

　　“这王八蛋，嘴还挺硬！不过没关系，铁证如山，零口供也能把他钉死！”贺凛语气振奋，眼中却带着熬夜的血丝，“他手下那几个马仔撂了不少，跟我们之前掌握的线索基本对得上，还供出了几个海外中间人的联络方式，已经转给国际刑警了。”

　　沈墨渊快速翻阅着记录，不时提出几个关键问题，贺凛一一解答。两人讨论着后续的侦查方向和证据链补充。

　　秦闻屿则安静地坐在一旁，面前摊开的是他自己的笔记本和几份用密封袋装着的、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物证样本——几片从绑架现场地面提取的、沾染了污渍的碎布片，一些灰尘样本，还有一小撮从周显另一处藏匿点找到的、包装特殊粉末的透明薄膜残留。

　　他几乎不参与沈墨渊和贺凛的讨论，只是在自己带来的便携式显微镜和微型光谱仪下，专注地观察着那些样本，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几行极其简练的专业术语和数据。

　　当沈墨渊和贺凛关于国内收网部分的讨论告一段落时，秦闻屿才抬起眼，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那种一贯平稳无波的语调开口：

　　“沈检察官，贺队。关于绑架现场的微量物证，有几点补充发现。”

　　沈墨渊和贺凛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他。

　　秦闻屿指向显微镜载玻片上的一小片深色污渍：“这是在受害人苏先生被捆绑位置附近提取的布片上的污渍。除了常见的环境灰尘、机油和铁锈成分外，光谱分析显示，含有微量的、一种常用于高端皮革鞣制和保养的特殊油蜡成分，这种成分在国内市场罕见，主要产自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几个特定作坊。”

　　沈墨渊眼神一凝：“意大利？”

　　“是的。”秦闻屿继续道，指向另一个密封袋里那撮透明薄膜残留，“这种薄膜，材质分析显示是一种改良型聚乙烯，具有极佳的防潮、抗静电和低气体渗透性。其添加剂配方，与三年前欧洲某起艺术品盗窃案中，用于包裹被盗画作的保护膜残留，高度相似。该案至今未破，但据信与一个活跃于地中海的走私团伙有关。”

　　贺凛摸着下巴：“你的意思是，周显这孙子，跟欧洲那边的艺术品走私也有勾连？不只是洗钱和运毒？”

　　“现有微量物证指向这种可能性。”秦闻屿严谨地回答，“绑架现场发现的这种特殊皮革保养剂，可能来自某个接触过此类物品的人。而那种保护膜，则明确指向艺术品非法流通领域。”

　　他顿了顿，看向沈墨渊：“沈检察官，您之前在佛罗伦萨的调查，是否涉及此类高端皮革制品或特定的艺术品保护材料？”

　　沈墨渊迅速回忆：“有。周显在欧洲的一个关键联系人，名下有一家皮具店作为掩护，同时与几家小型、私密性极高的艺术品修复和运输工作室有资金往来。其中一家工作室，曾因使用未经申报的特殊进口材料被当地海关记录在案。”他立刻调出电脑里的相关档案，“材料清单里……有一种‘定制防蚀蜡’和‘低氧封装膜’，供应商信息模糊。”

　　秦闻屿点了点头，将他的分析数据打印出来，递给沈墨渊：“我的检测结果，可以作为这两项材料与周显案关联的佐证。虽然不能直接证明周显参与了具体的艺术品走私，但至少证明他的网络触及了这一领域，且可能利用类似的材料和渠道进行其他非法活动。”

　　贺凛兴奋地一拍大腿：“太好了！这又是一条大鱼！把这条线跟国际刑警并案，说不定能扯出个跨国的艺术品犯罪集团！沈检，你这边欧洲的线索正好接上！”

　　沈墨渊看着手中的数据，眉头微锁。秦闻屿的发现，将周显案的边界再次拓宽，也意味着更复杂的国际协作和更漫长的追查。但同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周显会如此狗急跳墙——他涉及的可能不仅仅是国内的非法生意，还有一个更加隐秘、利润也可能更加丰厚的国际犯罪网络。

　　“这些发现非常重要，秦主任。”沈墨渊看向秦闻屿，语气郑重，“我会立即整理进报告，并同步给欧洲的合作方。后续如果需要更深入的成分比对或样本分析……”

　　“我可以提供技术支持。”秦闻屿接话，“如果有来自欧洲的相关物证样本，可以进行交叉比对，确认关联性。”

　　“好。”沈墨渊记下。

　　会议又持续了半小时，确定了下一步各自的工作重点。贺凛负责深挖周显国内网络的剩余分支，并配合国际刑警的请求；沈墨渊负责撰写综合报告并协调跨国司法程序；秦闻屿则继续跟进微量物证的分析，并准备对接可能来自欧洲的样本。

　　散会时，贺凛风风火火地先走了，说是要去突审另一个刚抓到的中间人。秦闻屿则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仪器和样本，动作一丝不苟。

　　沈墨渊送他到办公室门口，忽然开口：“秦主任，这次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从那些不起眼的痕迹里发现线索，我们很难这么快将周显的触角延伸到艺术品领域。”

　　秦闻屿停下动作，抬眼看向沈墨渊，镜片后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分内之事。证据不会说谎，只是需要被正确解读。”他顿了顿，难得地多说了一句，“沈检察官不必客气。令友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结果。”

　　他提到了苏夜。这在一个向来只谈专业、不谈私事的法医口中，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秦闻屿式的……人情味？

　　沈墨渊微微一怔，随即颔首：“谢谢。”

　　秦闻屿没再说什么，提着箱子离开了。

　　沈墨渊回到办公桌前，看着秦闻屿留下的分析报告，脑海中却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是啊，苏夜安然无恙，这比任何案件的突破都更重要。

　　他拿起手机，想给苏夜发条消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或许，今晚可以尝试一下，不靠外卖或厨师，自己再做一次粥？虽然上次的成功有运气的成分，但……可以再试试。

　　他关掉电脑，准备提前下班。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夕阳正在西沉，将城市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周显的案子即将告一段落，新的跨国追查即将开始。生活总是充满挑战，工作永无止境。但此刻，想到家里那个正在和石头（或者猫毛）较劲的艺术家，想到那碗或许会成功、或许会失败的粥，沈墨渊的心中，却奇异地充满了平静和一种细微的、名为“期待”的情绪。

　　爱让原则有了温度，让家不再只是洁净的囚笼。而工作，则是他守护这份温度和这个家的方式之一。

　　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灯火通明，但他的脚步，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坚定地，走向那个有苏夜等待的、或许不那么“洁净”，却足够温暖真实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