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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裂痕中的对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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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渊在书房里待到凌晨三点。
加密频道里不断传来各方信息,贺凛派出的便衣在旧码头区域布下天罗地网,秦闻屿则从技术角度分析着林宴可能使用的每一个通讯漏洞。整座城市仿佛一张巨大的棋盘,而林宴是那个若隐若现的黑子。
凌晨四点,加密手机再次震动。
贺凛:【目标确认,但很狡猾,用了替身。真正的林宴还是从未离开过市中心。公共电话亭的监控被干扰,无法确认接触者身份。沈检,他在试探我们。】
沈墨渊盯着屏幕,指节泛白。林宴比他想象的更谨慎,也更疯狂。这种猫鼠游戏,消耗的不仅是时间和资源,更是苏夜本已脆弱不堪的精神。
他揉着眉心,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走出书房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客厅里,苏夜依旧蜷在沙发上,但姿势变了——他面向窗户坐着,身上披着那条薄毯,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米罗趴在他脚边,耳朵警觉地竖着。
沈墨渊走近,发现苏夜是醒着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怎么不睡?”沈墨渊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因熬夜而沙哑。
苏夜缓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沈墨渊心头一紧——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昨天的惊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睡不着。”苏夜的声音很轻,“一闭上眼,就看见很多东西。”
“什么东西?”沈墨渊追问,同时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苏夜沉默了很久,久到沈墨渊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慢慢开口,语气像是在描述别人的梦境:
“看见大理石碎成粉末……看见你的袖扣在流血……看见林宴站在我工作室里,摸着我的雕刻刀,说‘这么好的手,毁了可惜’……”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沈墨渊脸上,“还看见你站在法庭上,指证我。”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冰锥,猝不及防地刺进沈墨渊的心脏。
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驳:“不可能。”
苏夜轻轻扯了扯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疲惫的弧度:“我知道。理智告诉我不可能。但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控制不住。”
沈墨渊感到一阵窒息。他伸手想握住苏夜的手,却被苏夜轻轻避开了。
“我没事。”苏夜说,语气平静得可怕,“只是有点累。”
这不是累。沈墨渊比谁都清楚。这是精神在重压下开始崩裂的前兆。那些幻觉、那些噩梦、那些无法控制的恐惧,正在一点点蚕食苏夜的意志。
而他,沈墨渊,是施加这份压力的主要来源之一。
“苏夜,”他艰难地开口,试图找到合适的词语,“这个计划……不会真的让你陷入险境。所有环节我都——”
“我知道。”苏夜打断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你是检察官,你考虑周全。你会保护证人,保护证据,保护……正义。”
他的语气没有讽刺,只是陈述。但正是这种平静的陈述,让沈墨渊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他宁愿苏夜像以前那样尖锐地质问、愤怒地争吵,也不愿看到他现在这副抽离的、仿佛已经接受一切的模样。
“不只是正义。”沈墨渊的声音低沉而急切,“还有你。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你以后能安全——”
“用我现在的不安全,换以后的安全?”苏夜转过头,终于直视他的眼睛,“沈墨渊,你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吗?像那些政客的演讲。为了长远的和平,必须忍受短暂的战争。”
“这不一样!”沈墨渊的情绪罕见地有了波动,“林宴是真实的威胁!他不是你幻觉里的影子!他会真的伤害你,就像他对周显那样——”
“那你就抓他啊!”苏夜的声音突然拔高,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颤抖,“用你的证据,用你的法律,用你那些天衣无缝的计划去抓他!为什么要让我成为计划的一部分?为什么要让我坐在家里等着他来找我?为什么要让我每天怀疑每一个电话、每一个脚步声?”
他呼吸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不是你的证据!不是你的棋子!我是个人,沈墨渊!我会害怕!”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崩溃边缘的哭腔。
米罗被吓到了,不安地站起来,蹭着苏夜的小腿。
沈墨渊僵在原地,所有的辩解、所有的解释都堵在喉咙里。他看着苏夜通红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看着他单薄的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看着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
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计划中那个冷酷的盲点:他考虑了所有风险控制,计算了所有概率,安排了所有应急预案,却唯独没有足够重视苏夜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持续的精神折磨下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以为的保护,成了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对不起。”沈墨渊说,声音干涩。这是他人生中极少说出口的词。
苏夜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滑落。他摇摇头,不是接受道歉,而是疲惫到了极点:“别说对不起……没用。沈墨渊,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睁开眼,泪水洗过的琥珀色眼眸异常清澈:“如果你的计划需要我真正陷入危险——不是假设,是真的,有可能回不来的那种危险——你会停下吗?”
沈墨渊的呼吸停滞了。
理智在尖叫:不能停!林宴必须被绳之以法!这是唯一的办法!
情感在嘶吼:看看他!他已经快要碎了!你怎么能继续?
两种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苏夜看着他眼中激烈的挣扎,等待了几秒,然后,轻轻地、了然地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切的悲哀。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重新裹紧毯子,转向窗户,不再看沈墨渊,“你去忙吧。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沈墨渊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触碰苏夜,想把他拥入怀中,想告诉他不是那样的——但苏夜那道无形的屏障已经重新竖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固。
他最终只是站起身,沙哑地说:“早餐在厨房温着。我……去趟检察院,下午回来。”
没有回应。
沈墨渊转身离开,每一步都沉重如灌铅。在关门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
晨光中,苏夜依旧坐在那里,望着窗外。单薄的背影在逐渐明亮的光线中,显得那么孤独,那么易碎,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阳光蒸发。
门轻轻关上。
客厅里,苏夜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确认沈墨渊真的离开了,他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血痕。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上面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时间是昨夜凌晨两点:
【苏先生,考虑得如何?沈检察官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林先生很期待与您合作,毕竟,艺术家的手,应该用来创造美,而不是在法庭上颤抖。】
信息末尾,附着一张照片——是他在佛罗伦萨工作室的工作台,上面放着他最珍爱的一套雕刻刀。照片的角度,明显是从窗户偷拍的。
苏夜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删除了信息,关闭手机。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影。
窗外,城市彻底苏醒了。车流声、人声、新一天的喧嚣涌来。
而在这间加固了安保的公寓里,两颗曾经试图靠近的心,正在无形的压力下,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猎手在逼近,诱饵在煎熬。
而这场以爱之名的博弈,正在将每个人都拖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