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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琥珀与刀锋 ...

  •   沈墨渊的承诺,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微澜,却未能真正驱散笼罩在苏夜心头的浓重阴影。他接受了沈墨渊的拥抱,感受到了那份罕见的、带着颤抖的急切,但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依然冰冷而麻木。

      计划暂停了。至少,沈墨渊单方面宣布了暂停。

      贺凛和秦闻屿接到调整指令时都颇为意外,尤其是听到沈墨渊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要求启动成功率低、耗时更长的B计划——即不直接利用苏夜作为诱饵,而是通过更广泛的金融追踪、通讯监控和外围人员排查来锁定林宴。这意味着大量的资源投入和不确定的等待。

      “沈检,你想清楚了?”贺凛在电话里确认,语气严肃,“B计划就像大海捞针,林宴那种老狐狸,只要察觉到风向不对,完全可以再次蛰伏几年。而苏夜……他真的能等到那个时候吗?我的意思是,就算我们暂时不主动引蛇出洞,林宴就真的会放过他?”

      沈墨渊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贺凛的问题尖锐,直指核心。他何尝不知?但苏夜在画室里用雕刻刀贴着手腕的那一幕,如同梦魇,时刻灼烧着他的神经。

      “先按B计划执行。”沈墨渊声音低沉,“加强所有与苏夜过去、现在可能关联点的保护性监控。苏夜的精神状态……需要时间恢复。在他稳定之前,我不能冒险。”

      挂断电话,沈墨渊揉了揉眉心。妥协带来的并非轻松,而是另一种更沉重的压力——与时间赛跑的压力,以及对自己判断的反复质疑。

      他回到客厅,苏夜正蜷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厚重的艺术史画册,但目光并未聚焦在精美的图片上,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米罗趴在他脚边,耳朵时不时动一下。

      “感觉怎么样?”沈墨渊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苏夜抬起头,眼神有些迟缓地聚焦在他脸上。“还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比昨天好一点。”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墨渊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红痕。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红痕上方,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旁边的皮肤。“还……觉得‘热’吗?”

      苏夜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不了。”他低声说,“可能是屋里有点闷。”

      这是借口。公寓的恒温系统一直维持在最佳状态。

      沈墨渊没有拆穿。他只是说:“要不要出去走走?就附近,人少的地方。我陪你。”

      苏夜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用了。外面……有点吵。”

      他现在对任何外部刺激都显得格外敏感和排斥。

      沈墨渊的心沉了沉。他想起心理医生私下跟他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典型症状——回避、警觉性增高、情绪麻木、闯入性记忆(幻觉、噩梦)……苏夜正在一条一条地对应上。

      “那……我们做点别的?”沈墨渊试图寻找能让苏夜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你之前不是说想试试用软陶?我让人买了些材料,放在画室了。”

      苏夜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他看向画室的方向,那里曾经是他自由创作的天堂,现在却似乎也沾染了令人不安的气息。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画室里,崭新的软陶材料和工具整齐地摆放在工作台一角,与另一边凌乱压抑的炭笔素描形成鲜明对比。沈墨渊没有跟进去,他站在门口,看着苏夜慢吞吞地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块未拆封的白色软陶,在手中无意识地捏着。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不像以前雕刻时那种充满力量感和确定性的挥洒。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用力,在柔软的陶土上留下深深的指痕,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

      沈墨渊看了一会儿,默默退开,去厨房准备午餐。他需要给苏夜空间,但又不敢离得太远。

      午餐是清淡的营养餐。苏夜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很久,食量只有往常的一半。沈墨渊没有劝他多吃,只是安静地陪着。

      饭后,苏夜又回到了画室。沈墨渊处理了一些紧急公务,心神不宁。他时不时抬头看向画室紧闭的门,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只有一片寂静。

      下午三点左右,沈墨渊的手机再次响起,是秦闻屿。

      “沈检,有新发现。”秦闻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冷静,“我们对周显尸体胃内容物的进一步毒理分析,发现了一种极其罕见、代谢很快的神经毒素残留,与林宴过去在东南亚活动时可能接触过的一种生物毒素特征高度吻合。这基本上坐实了他是被林宴灭口。另外,技术组在追踪那个联系过苏夜的匿名号码时,发现它曾短暂接入过城西一家私人疗养院的内部网络。那家疗养院……背后的控股方很复杂,但层层追溯,其中一个离岸空壳公司,与林宴早年操控的一家艺术品拍卖行有资金往来。”

      疗养院?沈墨渊眼神一凛。林宴选择那里作为临时落脚点或联络点?还是说……那里有他需要控制或利用的人?

      “查那家疗养院的所有病人、员工,特别是近期出入记录异常,或者有单独病房、特殊访客的。”沈墨渊迅速下令。

      “已经在查了,但需要时间,而且容易打草惊蛇。”秦闻屿停顿了一下,“另外,贺凛那边监控到,苏夜住所附近三公里内,那个公共电话亭附近,今天上午出现过一个行为异常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在附近徘徊了将近二十分钟,但没有使用电话亭,也没接近公寓。我们的人试图跟踪,但对方很警觉,在旧城区巷子里绕了几圈后消失了。”

      林宴的人还在附近监视。即使计划暂停,威胁并未远离。

      沈墨渊感到一阵寒意。他看了一眼画室的门,压低声音:“加强这一片的巡逻和便衣密度,但不要暴露。有任何可疑接近公寓楼的行为,立即控制。”

      “明白。”

      结束通话,沈墨渊在书房里踱步。B计划在推进,但进展缓慢,而林宴的阴影却始终如影随形。这种被动防守的感觉让他焦躁,但他必须忍耐。

      他走到画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苏夜还坐在工作台前。他面前摆着那块白色的软陶,但已经被他捏成了一个粗糙的、扭曲的球体,表面布满了深深的指痕和指甲划过的痕迹,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无意识发泄的产物,而非创作。

      苏夜低着头,盯着那个丑陋的陶土球,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抠弄着边缘。

      “苏夜?”沈墨渊轻声唤道。

      苏夜慢慢抬起头。沈墨渊心头猛地一抽——苏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眶却微微泛红,不是哭泣的那种红,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毛细血管都要破裂的暗红。他的眼神空洞,却又似乎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在里面凝结。

      “沈墨渊,”苏夜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好像……做不出东西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沈墨渊心上。

      对于一个艺术家,尤其是像苏夜这样将生命与创作融为一体的艺术家,“做不出东西”意味着什么,沈墨渊无法完全体会,但他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巨大的绝望。

      灵感枯竭?不,这比灵感枯竭更可怕。这是心源被污染,是表达通道被恐惧和创伤堵塞。

      “没关系,”沈墨渊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握住他沾满陶土碎屑、冰凉的手,“不急,我们慢慢来。不想做就不做,看看书,或者……我陪你看看电影?”

      苏夜任由他握着手,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个扭曲的陶土球上。“它本来应该是只鸟,”他喃喃地说,“或者一朵云……什么都好。但现在,它什么都不是。就像我一样。”

      “你不是!”沈墨渊打断他,语气急切,“苏夜,你不是‘什么都不是’。你是苏夜,是才华横溢的雕刻家,是……”他顿了一下,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是我爱的人。你现在只是累了,病了,需要休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保证……”苏夜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沈墨渊,你的保证,有时候让我觉得很重。”

      沈墨渊喉咙发紧,无言以对。

      苏夜抽回手,拿起旁边一把用于塑形的木质小刀。刀很钝,伤不了人。他用刀尖轻轻戳着那个陶土球,一下,又一下。

      “林宴……他到底想要什么?”苏夜忽然问,声音飘忽,“如果他只是想要我闭嘴,或者报复你,有很多更直接的办法。为什么要这样……绕圈子?发信息,偷拍,威胁……像猫捉老鼠。”

      这也是沈墨渊反复思考的问题。林宴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灭口或报复,更像是一种……玩弄。一种施加心理压力的游戏。或许,对于林宴这种习惯于掌控一切、享受他人恐惧的黑手来说,摧毁一个耀眼艺术家的精神世界,比单纯的□□消灭更有“趣味”,也更能打击到作为保护者的沈墨渊。

      “他是个疯子,”沈墨渊沉声道,“不能用常理揣度。但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苏夜停下了戳刺的动作,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看向沈墨渊:“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联系我,提出交易呢?用我的‘合作’,换你的平安,或者换他的永远消失?”

      沈墨渊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找过你?!”他猛地扫视四周,目光锐利如鹰,仿佛林宴就藏在房间的阴影里。

      “没有。”苏夜摇头,“我只是……假设。”他垂下眼帘,“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吗?反派给主角一个两难的选择。”

      沈墨渊的心跳还未平复。他紧紧盯着苏夜,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任何一丝隐瞒的迹象。但苏夜的表情只有疲惫和茫然。

      “听着,苏夜,”沈墨渊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无论林宴说什么,许诺什么,都绝对、绝对不能相信!更不要有任何单独与他接触的念头!他的任何‘交易’都是陷阱,目的只会是伤害你,摧毁你,进而打击我。你明白吗?”

      他的力道有些大,苏夜的肩膀被捏得有些痛。但他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墨渊眼中翻涌的恐慌和强硬。

      “嗯,明白。”苏夜应道,声音依旧平淡。

      沈墨渊却不放心。苏夜此刻的状态太不稳定,太容易受人影响或做出极端决定。他必须看得更紧。

      那天晚上,苏夜又发起了低烧,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不时发出含糊的呓语或惊颤。沈墨渊几乎一夜未眠,守在他床边,一次次替他擦去额头的冷汗,握住他无意识挥舞的手。

      凌晨时分,苏夜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屏幕亮了一下,是电量不足的提示。沈墨渊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却注意到屏幕上有一条未读信息的预览,来自那个之前已被他设置过滤的、苏夜的画廊经理人。预览只有几个字:【苏,佛罗伦萨那边关于你明年个展的合约……】

      后面的话被遮住了。沈墨渊没有点开。那是苏夜的工作,他不想过度干涉。

      但他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让苏夜暂时离开这个充满压力和危险的环境,回到他熟悉的、能带给他灵感和平静的佛罗伦萨工作室,对他的恢复才是最好的?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迅速生根发芽。

      然而,林宴未除,让苏夜独自远行,无异于将羔羊送入可能潜伏着饿狼的草原。但留在这里,在无形的精神围剿中枯萎,又何尝不是一种慢性死亡?

      沈墨渊陷入了一个更艰难的两难境地。

      窗外,夜色深沉,预示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画室里,那个被戳得千疮百孔的陶土球,静静躺在工作台上,像一颗凝固的、琥珀色的泪,又像一座微型的、布满伤痕的孤岛。

      而刀锋,无论有形还是无形,依然悬在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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