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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选择的砝码 ...

  •   基因检测报告像一颗深水炸弹,在苏夜死寂的心湖底部引爆,带来的不是剧烈的波涛,而是缓慢扩散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确诊后的几天,他表面维持着一种异样的平静,按时吃饭,偶尔在沈墨渊的陪同下在公寓楼下散步,甚至尝试重新拿起软陶,捏一些简单、无意义的形状。

      但沈墨渊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苏夜的安静不再是那种惊惧过后的麻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看透了什么的疏离。他的眼神有时会长时间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权衡着什么。问他,他只说“累了”或“在想雕塑的构思”。

      沈墨渊将这一切归咎于持续的应激后遗症和心理创伤,更加小心地呵护,同时暗中催促贺凛和秦闻屿加快B计划的推进速度。他撤走了大部分公寓外围显眼的安保,改为更隐蔽的远程监控和技术布控,希望能减轻苏夜被“围困”的感觉。

      一周后的复诊,苏夜再次独自前往。这次,医生带来了更具体的治疗方案和更紧迫的时间表。

      “苏先生,基于你最新的动态心电图和心脏磁共振结果,病情确实在进展。”医生的表情比上次更加严肃,“你最近是否感到心悸、头晕、胸闷发作的频率增加了?”

      苏夜沉默地点点头。何止是增加,某些时刻,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像一只被攥住又猛地松开的拳头,不规则地、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你必须尽快住院,进行全面的评估,并考虑植入式心律转复除颤器(ICD)手术。”医生用笔点着报告上的几处数据,“这个装置相当于一个内置在你体内的‘急救医生’,当它监测到致命性的心律失常时,会自动放电除颤,防止猝死。对于你这种情况,这是目前最有效、最紧迫的干预手段。”

      手术。住院。

      这两个词让苏夜睫毛颤了颤。他问:“需要多久?住院和恢复?”

      “顺利的话,手术本身时间不长,但术前评估、准备,加上术后观察和初步恢复,至少需要两周到一个月。之后需要定期复查,调整用药,并且终身携带这个设备。”医生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这很突然,但请你务必重视。你的心脏状况不稳定,下一次严重心律失常发作,很可能就是致命的。时间……真的不站在你这边。”

      苏夜低着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指节分明的手。这双手,曾经征服过坚硬的大理石,雕刻出充满生命力的线条。现在,它们可能连握住雕刻刀都会因为心悸而颤抖。而他的心脏,需要依靠一个冰冷的金属装置来维持基本的秩序,防止它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彻底罢工。

      “如果……推迟手术呢?”他听到自己问,声音很轻。

      医生明显不赞同地皱眉:“推迟?苏先生,这非常危险!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以你目前的数据,随时可能发生恶性室速或室颤,那几分钟内得不到有效电击,就……”

      “我明白。”苏夜打断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眸里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几天,最多一周。”

      医生与他对视片刻,在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不容更改的决心。她叹了口气,作为医生,她必须尊重患者的意愿,尽管这可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最多一周。”医生最终妥协,但语气严厉,“而且在这一周里,你必须绝对静养,避免任何情绪波动、劳累,随身携带急救药物,并且保证随时有人在你身边。一旦出现任何严重不适,必须立即呼叫急救,直接来医院!这是我能给你的最长缓冲期了,苏先生,请务必珍惜。”

      “好。谢谢您。”苏夜接过新的处方和注意事项,折叠好,和之前的报告放在一起。

      走出诊室,他没有立刻离开医院。他在医院内部的小花园里找了张僻静的长椅坐下。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洒下来,带着暖意,却驱不散他骨髓里的寒冷。

      一周。

      医生给的,也是他给自己设定的最后期限。

      不是因为需要处理世俗的事务,而是因为他需要为沈墨渊,再做最后一件事。

      林宴。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影,那个将沈墨渊拖入两难、将他们关系推向绝境的元凶。只要林宴一日不除,沈墨渊就一日不得安宁。他会继续在“保护苏夜”和“践行正义”之间痛苦撕扯,会背负着可能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会在他(苏夜)离开后,依然被这个未了的案子困扰。

      苏夜不在乎自己能否看到林宴伏法。但他不能忍受自己成为沈墨渊余生中一个带着遗憾和危险的未解之结。

      他要利用自己最后的时间,或者说,利用自己这具被宣判了“死刑”的身体和备受关注的身份,成为那个最有效的、也是最后的“诱饵”。不是沈墨渊计划中那种受控的、安全的诱饵,而是一个真正暴露在外、脆弱且“有机可乘”的靶子。

      他要给林宴一个无法拒绝的、亲自出手的机会。

      这个念头疯狂而决绝,却在他得知生命期限后,变得异常清晰和必然。反正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何不用这残存的价值,为沈墨渊扫清最大的障碍?这或许是他能给予的,最后也是最沉重的“爱”与“保护”。

      代价可能是提前触发心脏问题,死在林宴手里,或者两者皆有。

      但比起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仪器,在药物的维持下苟延残喘,等待那不确定的最终时刻,他宁愿选择这样一种有目的的、或许能换来一些意义的结束方式。

      只是,他需要瞒过沈墨渊。以沈墨渊现在对他的紧张程度,几乎不可能同意他做任何有风险的事,更遑论主动涉险。他必须独自策划,寻找那个让林宴现身、同时又能让沈墨渊和贺凛他们及时收网的时机和地点。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点开了加密相册。里面存着几张很早以前,江浔分享给他的、他们在意大利时的合影,背景是佛罗伦萨的工作室和托斯卡纳的艳阳。他选了一张能看到工作室部分内部陈设的照片,又翻出之前林宴发来的、偷拍他工作室的照片。

      一个模糊的计划雏形开始形成。

      林宴似乎对他的工作室,或者说,对他作为艺术家的这个身份象征,有着某种扭曲的关注。或许,他可以释放一个信号——关于他要“回归”工作室,处理重要作品或文件的信号。对于一个即将“远行”且“健康状况不佳”的艺术家来说,这合情合理。林宴如果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无论是威胁他背叛沈墨渊,还是单纯想摧毁他),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地点不能在国内,那太容易被沈墨渊控制。但出国手术或治疗,却是一个完美的、难以被全程严密保护的借口。他可以透露一个“医疗中转”的假行程,比如声称在前往瑞士某心脏中心前,需要先到佛罗伦萨的工作室取一些重要资料和私人物品。

      这个计划漏洞百出,风险极高,几乎等于自杀。但苏夜此刻的心境,已经无所谓了。他就像站在悬崖边的人,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手术、治疗)也不过是延缓坠落的痛苦。他选择往前,并希望能在坠落时,将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窥视的恶鬼,一起拖下去。

      他在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阳光西斜,秋意渐浓。他将所有关于病情和手术的资料物理撕碎,扔进医院分类垃圾桶的“其他垃圾”里。然后,他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朝着医院外走去。

      回到公寓时,沈墨渊已经回来了,正站在窗前打电话,语气严肃。见到苏夜,他很快结束了通话,走过来。

      “又去医院了?还是不舒服?”沈墨渊打量着他的脸色。

      “例行复查而已。”苏夜将手里新开的、包装普通的维生素和安神类药物递给他看,“医生说还是神经衰弱和电解质紊乱,让多休息,补充维生素。”

      沈墨渊接过药瓶看了看,确实是常见的保健品和温和的安神药。他眉头微松,但眼底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下次复查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嗯。”苏夜应了一声,没有反驳。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沈墨渊,我有点想……回一趟佛罗伦萨。”

      沈墨渊闻言,身形明显一僵:“现在?为什么?”

      “工作室那边积压了一些事情,画廊一直在催关于明年个展的最终合约和几件核心作品的确认。还有一些私人物品……我想去整理一下。”苏夜的声音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且,换个环境,也许对我的……神经衰弱有好处。那里阳光好,安静。”

      沈墨渊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太危险了。林宴的触角可能伸不到那么远,但长途飞行、陌生环境、脱离可控的保护圈……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致命。

      但看着苏夜平静却掩不住疲惫憔悴的侧脸,想到他这些日子被困在这所公寓里日渐消沉的样子,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又咽了回去。或许……换个环境真的对他有好处?如果安排足够周密、隐蔽的行程和安保……

      “我考虑一下。”沈墨渊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断然否决,“需要非常周密的安排。而且,你现在身体状态,不适合长途旅行。”

      “我知道。不急。”苏夜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沈墨渊会犹豫,会安排,这需要时间。而他,也需要时间,来完善那个危险的计划,并等待医生给他的那一周“缓冲期”的临近。

      他将自己生命的倒计时沙漏,悄悄调快了一些。

      而选择的砝码,已经沉沉地压向了孤注一掷的那一端。

      夜晚,沈墨渊在书房里,调出了苏夜病历上那家合作医院的访问记录(他有权限)。记录显示苏夜今天确实去了医院,挂了神经内科的号,开了维生素和安神药物。一切看起来正常。

      他稍微安心,开始认真考虑苏夜去佛罗伦萨的可能性。或许,可以联系意大利那边的可靠安保公司,安排一个绝对安全的临时住所和随行医疗人员……

      他全然不知,一份真正的、致命的诊断书,已经被撕碎丢弃。而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最终计划,正在他最爱的人心中,悄然酝酿。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映照着两个各怀心事、彼此隐瞒的人。

      一个在筹划着如何用余生去保护,另一个却在计算着如何用残生去成全。

      沙漏无声,滴答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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