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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终局与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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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有时会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拐角,投下戏剧性的骰子。苏夜那近乎自毁的“诱饵”计划还未来得及铺开,转机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骤然降临。
就在苏夜拿到诊断书、开始秘密筹划的一周后,沈墨渊布下的天罗地网,终于捕捉到了林宴的致命破绽。破绽并非来自苏夜,而是来自林宴自身——他那隐藏在城西疗养院的“软肋”,一个他多年来秘密供养、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私生女。
秦闻屿的技术组通过层层剥茧,确认了女孩的身份和与林宴的生物学关联。贺凛的侦查员发现,林宴每隔一段时间,总会设法亲自或派绝对心腹去探望这个女儿,这是他为数不多残留的人性弱点。在持续高压的搜捕和外围挤压下,林宴的心态出现了裂痕。或许是意识到女儿所在的疗养院已经暴露,或许是预感到自己的末路将近,他冒险策划了一次转移女儿的紧急行动。
这次行动,成了他的滑铁卢。
沈墨渊亲自督阵,与贺凛制定了周密的抓捕方案,没有动用大规模警力打草惊蛇,而是利用信息差和技术干扰,在疗养院至秘密转移点的中途设伏。行动在午夜进行,双方发生了短暂但激烈的交火,林宴身边最后几名死忠手下被击毙或制服,而他本人,在试图驾车冲卡时,被精准击中轮胎,车辆侧翻。贺凛第一个冲上去,从变形的驾驶室里拖出了头破血流、试图拔枪自尽的林宴,果断卸掉了他的下巴和四肢关节。
当林宴被铐上沉重的手铐脚镣,像一滩烂泥般扔进特制囚车时,沈墨渊就站在不远处。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一丝不苟的衣襟,他看着那个纠缠数月、带来无数噩梦和伤害的阴影被彻底制伏,心中却没有预想中如释重负的狂喜,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隐忧。
林宴落网的消息被严格保密,以防其残余势力反扑或毁灭证据。沈墨渊连夜参与了突击审讯,林宴起初极度不配合,但在确凿的证据链(包括周显之死的毒理关联、艺术品洗钱网络、以及试图谋杀沈墨渊和苏夜的策划)面前,尤其是在得知女儿已被妥善保护并接受治疗(沈墨渊以此作为谈判筹码之一)后,他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
天亮时分,沈墨渊才拖着满身疲惫和硝烟气息回到公寓。他轻手轻脚地开门,发现苏夜并没有在卧室,而是蜷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那条薄毯,眉头微微蹙着,手里还松松地握着一本翻开的画册。
沈墨渊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他走过去,蹲在沙发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晨光透过窗帘,给苏夜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柔和的浅金,却愈发凸显出他的消瘦和脆弱。沈墨渊伸出手,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
他想告诉他,林宴抓住了,最大的威胁解除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被迫分离,他可以慢慢陪他养好身体,找回创作的状态,或许……真的可以去佛罗伦萨小住,在阳光下修复彼此伤痕累累的心。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苏夜睡得并不安稳,呼吸有些浅促。沈墨渊不忍心吵醒他。而且,林宴虽已落网,后续的司法程序、证据固定、深挖余党等等,还有无数繁琐而重要的工作,他可能依然无法立刻给予苏夜百分之百的陪伴。
再等等吧,等一切更稳妥些。沈墨渊这样想着,起身去浴室,准备洗去一身的风尘和疲惫。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后,沙发上“睡着”的苏夜,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苏夜其实在他进门时就醒了。他闻到了沈墨渊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深夜行动后的特殊气息,混合着硝烟、汗水和冷冽的夜风味道。他也听到了沈墨渊极轻的脚步声和蹲在身边的呼吸声。
林宴抓住了。
这个消息,苏夜比沈墨渊知道的更早一些。贺凛在行动成功后,出于对苏夜安全的考虑和对合作伙伴的尊重,第一时间给他发了一条加密简讯:【目标已控制,安全。】
简短的六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夜心中那个孤注一掷的计划牢笼,也卸下了压在他心头的最后一块巨石。
威胁解除了。沈墨渊安全了。他的“使命”似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了。
那么,接下来呢?
心脏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痛和心悸,提醒着他那不容忽视的现实。医生给的一周缓冲期,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他不能再等了。
沈墨渊洗完澡出来时,苏夜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喝水,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吵醒你了?”沈墨渊擦着头发走过来。
“没有,本来就睡得不沉。”苏夜放下水杯,“你昨晚有行动?林宴那边有进展吗?”他问得自然,仿佛只是随口关心。
沈墨渊在他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部分实情,让他安心:“嗯。有重大突破,林宴的核心团伙被捣毁了,他本人……也在控制中。很快就能正式批捕。”他没有说已经抓获,毕竟司法程序尚未完全走完。
苏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淡笑:“那太好了。你……辛苦了。”
他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出乎沈墨渊的意料。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或激动,仿佛这只是预料之中的结果。沈墨渊把这归结于苏夜最近情绪和身体的持续低迷。
“苏夜,”沈墨渊握住他的手,声音低沉而郑重,“等这个案子彻底了结,我们把所有事情都放一放。我请个长假,陪你好好休养。你不是想去佛罗伦萨吗?我们去,住一段时间,或者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苏夜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轻轻抽了出来。他避开沈墨渊专注的目光,看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
“沈墨渊,”他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像秋日结冰的湖面,“我们分手吧。”
空气瞬间凝固。
沈墨渊擦头发的动作顿住,毛巾从手中滑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夜,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苏夜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赌气,没有怨恨,也没有往日的爱意或脆弱,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决绝,“林宴抓住了,你的心结也该解了。我们之间……也该结束了。”
“结束?为什么?”沈墨渊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不理解,“就因为之前那些事?我承认我方法有问题,我让你承受了太多压力,但那是为了保护你!现在威胁解除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苏夜,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苏夜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淬了毒的冰针,一根根扎进沈墨渊心里,“沈墨渊,我累了。跟你在一起太累了。你的世界充满了规则、算计、危险和……不确定性。我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是能让我专注创作的环境,不是每天提心吊胆,不是被你的计划和原则推来搡去,更不是像个易碎品一样被锁在所谓的‘安全屋’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对你的感情,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追求的是秩序和正义,而我,只想要自由和创作。林宴的事情让我看清了,我们不适合。继续下去,只会互相折磨。”
沈墨渊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他死死盯着苏夜,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说谎或违心的痕迹。但是没有。苏夜的表情冷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
“所以……你之前说想去佛罗伦萨,不是为了散心,是为了离开我?”沈墨渊的声音干涩沙哑。
“可以这么说。”苏夜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我已经让画廊那边帮我处理工作室的事情了。最近就会动身。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
“苏夜!”沈墨渊猛地站起来,几步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身面对自己,“看着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是不是林宴之前威胁了你什么?还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很好。”苏夜打断他,用力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只是神经衰弱,休息一段时间就好。至于原因,我说得很清楚了。沈墨渊,别让我把话说得更难听。好聚好散吧。”
他转身,朝卧室走去,开始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沈墨渊僵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想冲过去拦住他,想质问他,想把他锁在怀里问个清楚……但苏夜那冰冷而决绝的态度,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所有的话和动作都挡了回去。
骄傲,深入骨髓的骄傲,以及苏夜话语中那些直指他们关系核心矛盾的点(秩序与自由,保护与束缚),让他无法像普通恋人那样痛哭流涕地挽留。他只能站在原地,任由一种钝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苏夜很快收拾好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他拖着箱子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沈墨渊,”他背对着他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保重。”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墨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米罗不安地蹭了蹭他的裤脚,他才仿佛从冰封中苏醒。
他走到窗边,恰好看到苏夜拖着行李箱,拦下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一刻,沈墨渊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生命里被彻底剥离了。带着决绝的寒意。
他不知道的是,苏夜乘坐的出租车,并没有开往机场,而是绕了几圈后,驶向了那家他曾就诊的医院。苏夜用提前准备好的、以另一个身份预约的信息,直接办理了紧急入院手续,进入了心脏科的重症监护预备区。
他留给沈墨渊的,是一个冷酷的、基于现实矛盾(虽被刻意放大)的分手假象。
而他将要面对的,是一场与死神争夺时间的孤独手术。
一周缓冲期的最后一天,他选择了同时终结爱情,并开启一场生存的豪赌。
飞机起飞的轰鸣或许会响彻在沈墨渊空荡的公寓外,但那只是苏夜拜托画廊朋友制造的烟雾弹。
真正的苏夜,正躺在冰冷的手术准备室里,听着监测仪规律而令人心慌的滴答声,等待着被推入那个决定他生死的手术室。
他闭上眼,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沈墨渊惊痛苍白的脸。
对不起,沈墨渊。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你我而言,最好的结局。
愿你余生,不再被我的病痛和麻烦所累。愿你永远干净、有序、正义凛然。
而我,将独自奔赴属于我的,寂静的终局,或是渺茫的新生。
手术室的灯光,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