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花纪事》花风满道

4、一朵花

　　“你有看见我的花吗？”
　　“花？”
　　“大冬天哪儿来的花？”
　　霍小眉心想这是什么怪问题，还没等她回答，那人就合上眼又沉沉睡了过去。
　　“发财，你且在此处，看好他，我去买菜。”
　　“汪！”
　　霍小眉挎着菜篮子来到东市，忽然想起她之前拜托成大有留一块五花肉，也不知道成大有这厮有没有听进去。
　　早市将开，成大有打开铺门就望见远处走来一团茜色的身影。大雪后的街道白净而寒气四溢，霍小眉努力将脸缩进毛围脖里，看到肉铺开门，两汪黑眼珠亮晶晶的，笑意要从里溢出来。成大有看到她的样子，想到在雪地跳来跳去耍的狐狸。
　　“早啊！小狐狸！”他给她打招呼。
　　霍小眉没反应过来：“狐狸？成大有，你又给我取小名！”
　　她一生气，成大有就开心，笑得看不见眼睛。霍小眉知道他的德性，径直问他：“让你留的肉呢？”
　　“有的有的，随便挑，给你新鲜的。”成大有搬出半扇新杀的猪，让霍小眉自己挑。霍小眉指了指，成大有问她是还和以前一样的斤两吗。刚想点头的霍小眉忽然想起什么，让成大有多割了一斤。
　　“你家来客了？”成大有一边切一边问道。
　　霍小眉：“收治了病人，需要调养调养。”
　　成大有奇道：“谁啊？”这偌大的棠花镇，没听到有谁家生了大病需要调养的。霍小眉知道他管不住嘴，便打马虎眼：“人家生病又不是什么喜事，没必要每个人都知道。”
　　理是这个理，但成大有管不住他的嘴：“还以为冬天到了，狐狸要多吃点肉好偎冬呢——唉！别打！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秘密？我看你也别卖肉，去江湖上卖消息吧。”嘴上是这么说，霍小眉还是把耳朵靠了过去。
　　成大有坏笑：“昨日从外地来了个小娘子，直奔朱宅找你竹马去了。”
　　“年轻、漂亮、像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姐！”末了，成大有不忘补充道。
　　养在深闺里的小姐？
　　霍小眉对他的形容表示怀疑：“你咋知道深闺里的小姐是啥样？”成大有觉得她没听到重点，但还是如实回答：“反正不是你这样的，跟你相反就对了——啊啊啊疼疼疼！”
　　提着满篮子的肉和菜，霍小眉盘算着中午做什么菜吃，家里多了一张嘴，还是张挑剔的嘴，难免有些费神。谁知走着走着就到了熟悉的朱宅。
　　“还是先问问朱小弟的事吧。”
　　她脚步一转就进了朱宅大门。
　　——“喂！这茶好苦，能不能换碧螺春？”
　　——“没有。”
　　——“这软垫也硬，能不能换成芜湖的软绸？”
　　——“没有。”
　　——“这没有那也没有，昨日让给换个丝枕都不给，害的本小姐差点落枕。”
　　——“喂，呆子，你有没有听到！”
　　——“我不叫喂。”
　　——“那你叫什么？呆头呆脑的，叫你呆子好了。”
　　——“请你出去。”
　　——“出去？哼，我可是主人请来的客，凭什么你说出去就出去！”
　　——“你——不可理喻！”
　　霍小眉刚踏进朱宅，就听见前厅里朱赢好像和女子吵了起来。
　　真是奇事！
　　她连忙往前厅跑，想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朱赢面前撒野，谁料正和端着茶盘出来的朱赢撞个满怀。
　　“谁不长眼啊！”朱赢本就心烦意乱，又被泼了一身茶，是佛也有几分脾气。霍小眉莫名受了气，刚想发作，望见前厅里坐着的正是她想找的“神圣”。她立马将朱赢拉到旁边：“朱少爷消消气，里面坐的是谁啊？”
　　只见朱赢没好气的擦去茶渍：“谁知道哪里来的，一来就问我要银子，说是我爹请来，帮忙找朱文的。”
　　霍小眉疑惑：“啊？朱伯伯为啥请她找朱文？她有什么神通？”
　　“我看有个鬼通！不知道哪儿来的娇小姐，睡不得硬床，盖不得棉被。昨日被她搅的一夜都没合眼。”霍小眉第一次见朱赢对某人咬牙切齿的说话，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气得朱赢一把推开她：“起开，我要去给大小姐换茶了！”
　　“哈哈哈哈······”
　　霍小眉忍不住笑出来，从小到大，她从未让朱赢吃瘪过。这位大小姐一来就使得朱赢七窍生烟，她已迫不及待要见见真容。霍小眉放下菜篮子，整了整衣裙，转身走进前厅。
　　“姑娘稍等，碧螺春马上就来。”
　　那姑娘正打量着堂上的牌匾，闻言扭过头盯着霍小眉：“你是？”
　　“奴婢安若，是朱少爷的侍女。”她盯着霍小眉，霍小眉也扫着她。头上别着点翠发钗插着玉簪、绢花，鹅黄色缎织褙子，胭脂色绸裙。绣着忍冬纹的锦鞋，果然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
　　小姐开口却呛人：“骗我作甚，你既不是安若，又不是这府里的婢女。”
　　“小姐好眼力，那你猜我是谁？”被识破后霍小眉干脆坐在她旁边，顺手拿起桌上的桔子剥起来。那女子笑道：“你是医女吧。朱家没有这个年纪的女眷，你应该是和主人交好的友人之女。”
　　也太准了吧。霍小眉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医女？”
　　女子用绢帕轻遮口鼻：“从你进门，药草味道就已经熏我好久。看你脸色红润，不是带病之人，那便是医者。”也就转瞬间，她放下了绢帕：“你一进门就知我坐在哪里，也不看别的地方，想必是对这里十分熟悉。安若我昨日已见过，应该说这府里所有的侍女我都见过。进门随手拿主人家的桔子吃，定是经常来拜访的。年纪与朱少爷相仿，那就是青梅竹马。”
　　“我信你。”霍小眉把剥好的桔子递给她：“你确实是朱伯伯请来的。”
　　谁知女子噗嗤笑出来：“你也太天真了，我就随口说几句便信。”她没接霍小眉的桔子，只是推了回去：“我劝你把这个留给朱少爷。”
　　霍小眉奇怪，还没等她问出来，就见女子忽然凑过来低声问道：“江湖救急，可否借我三两银子？”
　　霍小眉满头雾水：“啊？”
　　此时，朱赢正端着茶进来，神色看着比方才好了许多。他将茶放到女子面前：“姑娘请慢用，在下适才问过家父，姑娘确乃朱府宾客。有什么吩咐尽可提，朱家必会满足。”
　　一旁的霍小眉惊讶于他态度转变之快，她递给朱赢那个桔子：“渴了吧，吃点桔子。”从东跑到西，他早就口渴难耐。朱赢拿起一瓣就往嘴里送。女子想起他刚刚说什么吩咐尽可提，就问他：“朱少爷，江湖救急，可否借我十两银子？”
　　“唔！”朱赢忙捂住嘴，眉头紧皱，表情痛苦：“好酸！”
　　也不知道是听到借钱还是真的酸，或是两者皆有，朱赢慌忙跑出前厅，留下霍小眉和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见状：“我就知道，看起来就酸。”
　　霍小眉哈哈大笑：“医女霍小眉，喜上眉梢的眉，还未得知姑娘名姓？”
　　“江湖人姜早，姜子牙的姜，迟早的早。”
　　在朱宅看足戏的霍小眉被朱赢毫不客气地推出府，临走时，姜早还去门口送她，希望霍小眉再来找她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朱宅多了位女主人。
　　霍小眉挎着菜篮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姜早这才收回手，见四下无人小声问朱赢：“朱少爷江湖救急——”
　　“——莫急”朱赢打断她，看她一脸疑惑，朱赢只是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放心，姜姑娘很快就能回家。”说完转身就进了门。
　　“什么？”
　　姜早连追上去，不解的在他身后追问。
　　“为什么不急啊？”
　　“真的很急啊，少爷！”
　　霍小眉推开家门，发财立马扑了上来，她探头望向屋内：“发财，你有没有好好照顾雪人啊？”
　　“汪汪！”发财生气，那人跟猪一样睡了半天，他都看不下去。
　　放下菜篮，霍小眉来到榻前将手放在男人的额头，还有些发烧。她刚准备缩回手，不料被人死死的抓住。
　　“花······花······”
　　又是花。霍小眉不知道他对花有什么执念，只是觉得应该尽快煎药让烧退下来。她在屋檐下架起小炉，一边煎药一边择菜。
　　发财似乎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欢快地在雪地里跳来跳去。霍小眉望着它，觉得那样子像没见过雪的小孩。她随手在地上团了一个雪球，猛地扔向发财，发财跳起来张嘴想接住，谁料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霍小眉哈哈大笑，又团了一个扔过去，一人一狗乐此不疲，直到霍小眉的手冻的通红。她将手靠近小炉取暖，顺便掀开药罐看看，院子里很快就氤氲着药香。
　　煎药其实是个繁琐的细活儿，棠花镇的人都喜欢喝霍小眉煎的药，因为没有其他大夫的苦。这得益于霍小眉她爹早年当游医时无意间学到的一个法子。煎药所加的水与火候是一方面，煎好药后还需要过滤等步骤。等霍小眉端着药进门时，厨房里已经飘出饭香。她坐在榻前，将还在昏睡的人扶起来，小心地捏开他的嘴，把药汁喂进去。
　　突然，发财从门外跑进来，丢了一个东西在她脚下。霍小眉瞥了一眼，喂药的手定住，她慢慢瞪大了眼，那是——
　　一朵花。
　　一朵粉色的海棠花，被雪水浸的颜色有些深。她放下碗，捡起地上的花。
　　冬天不可能还有海棠花开，这是一朵绢花，四季不败。
　　花后面还有一枚小小的别针，应该是别在衣服的某处。
　　是谁的呢？
　　她看向塌上躺着的人，原本的衣服被雪水浸湿，她为他换上了爹爹的干净衣服。昨天换下的衣服好像放在外面的炉子旁。霍小眉连跑到门外，昨夜的衣服早已烘干，是一套黑色行装，她翻出上衣找到衣襟的位置。仔细地沿着边摩挲，终于在衣襟上找到小小的针眼，她将海棠花放过去。
　　衣襟别花，一身黑衣，满身伤痕。
　　她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找······到了······”
　　霍小眉闻声抬起头，本应躺着的人正靠在门边，盯着她手中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