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花纪事》花风满道

5、一道士

　　霍小眉怔在原地，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杀手，他是杀手。
　　霍小眉的心里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
　　对面的人清楚的知道她在害怕，因为这是他惯常面对的模样。
　　只是眼前的小姑娘除了害怕，还有一些他看不透的情绪。体内翻起股股热浪，脑后头皮阵阵发紧，心内升起莫名的烦躁感。
　　“花······给我······不杀······”
　　听到“不杀”两个字，霍小眉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将花递给他：“给你，我们两不相欠！”
　　那人伸手接过花，小心地将花放进怀里。
　　“一定是他十分珍爱的东西。”
　　霍小眉心想，她觉得方才的话不太对，于是改口道：“不对，你欠我的比较多。”
　　“欠？”
　　那人抬眼看她，目光犀利。霍小眉也不避开，同他细细数来：“你无缘无故要杀我，我没计较，还救了你一命。此外，我帮你找到花并原样还给你。你说，是不是你欠我的比较多。”
　　“当然，救你的药费加诊费是不能少的。拢共一百两银子，若不是家徒四壁贫困潦倒，概不赊账。”
　　对面的人已然愣住，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这样的话，算得这么清楚，还敢来向他讨要银子。当然，他以前也没给过别人多话的机会。这种感觉很稀奇，就像街上与小贩争执的路人，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讨价还价。
　　霍小眉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自顾自的说下去：“对了，怎、怎么称呼你呀？”
　　“不对，你们好像不能轻易透露自己的名字。”
　　他就静静看着，看她自问自答，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冻的，微微鼓起的两颊像抹了玉京上好的胭脂。
　　“银子还是要给的。”
　　霍小眉强调道。
　　“还有，如果是有人雇你来杀、杀我，方便告诉我多少银子吗？我看看能不能出双倍的价钱让你放弃。”
　　“不是。”那人终于开了口：“不是你。”
　　霍小眉一听，顿时放下心来：“不是我啊······那就好······啊？那你是来杀谁的？”
　　只见她瞪圆了眼：“不会是朱小弟吧！”
　　“朱小弟？”那人显然很疑惑。霍小眉连给他比划：“就是这么高，有点胖，大概这么宽。哦对，他这儿有一颗痣，腿还不方便，柱个拐——”
　　“不是。”
　　霍小眉再次放下心来，忽然她想到员外府外的拐杖，便问道：“在员外府，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真的去仔细回忆了一下：“小孩儿？”
　　“是是是，就是小孩儿！”见他有印象，霍小眉连忙点头。
　　“他——”
　　刚说了一个字，那人就支撑不住倒了下去。霍小眉眼疾手快，勉强在他躺在地上前给捞了回来。她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更烫了，方才站在这里同她说话已经耗费他所有的气力。
　　还是得抓紧喂药，把烧退下去，这样才能问出朱小弟的下落。
　　朱宅里，姜早在生气。
　　“为什么还请了这个野道士啊！”
　　“非也非也，小道丁梦松，来自清尘山洞虚观，师从清霗道人，并非姑娘口中的野道士。”
　　姜早哼了一声，打量着眼前自称道士的人。他身着道服头戴逍遥巾，手持一把刻有八卦图的剑，长须冉冉，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仿佛能洞彻人心。
　　“小道下山历练，正遇朱老爷的江湖令，特来襄助。”丁梦松向堂上众人行礼，朱赢连忙起身和父亲回礼。
　　“道长无须多礼，只盼早日寻回小儿，报酬不是问题。”
　　姜早在下面小声嘀咕：“一把年纪了还小道小道的。”
　　一旁的朱赢斜了她一眼：“那是谦称。”姜早也回瞪他：“就你知道的多！”怪不得朱赢之前说她能早日回家呢，原来是搬来了新救兵。
　　丁梦松听到朱老爷的话，微微一笑：“朱老爷莫急，小道昨日夜观天象，令郎不日便会平安归家。”
　　“真的？”朱父一听，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姜早跳出来打断他：“你撒谎，昨日大雪，根本看不到星星。你在哪儿观的天象？”
　　“心中。”丁梦松面不改色回道，坦然自若的样子让姜早都怀疑他没说谎。他继续解释：“天上星辰万千，皆在小道心中。这天地变化，并非无迹可寻，掌握个中规律，便可洞察万物。”
　　姜早哑口无言，只能坐回去。朱父佩服的不得了：“安若，给道长上茶！”
　　“安若！安若呢？”
　　朱赢回道：“安若今日去郊外寺庙上香，府里还有绿水在，我去叫她。”
　　丁梦松望向说话的朱赢，有些疑惑，今日并非初一十五，为何会去郊外上香。他一转头，就发现姜早正盯着他。
　　她对着他比了个口型：“骗子。”
　　丁梦松：“······”
　　“大家都是为小儿之事来，朱某在此先谢过二位！”朱父起身向他二人道谢，丁梦松和姜早连起身回礼。未几，姜早问道：“这是自然，只是不知道朱老爷说的定金还作数吗？”
　　她瞥见朱赢瞪了自己一眼，姜早并未理会，瞪就瞪吧，又不会少块肉。
　　“当然！”朱父大手一挥，绿水就端上来十两银子。姜早看见银子，笑得灿烂。丁梦松伸手拿了一锭：“这些足矣，以后府中有需要小道的地方，朱老爷尽可吩咐。”
　　姜早才不客气，连银子带托盘全收下：“好说好说，有银子都好说。”
　　“没办成的话，银子是要退回来的。”朱赢提醒她，姜早不屑：“今日我就给你找到，等着好消息吧！”
　　姜早刚踏出朱宅大门，就被身后的丁梦松喊住。
　　姜早赶忙护住袋子里的银子：“怎么，反悔啦？我可不会让给你一锭银子的。”
　　闻言，丁梦松也没恼，只是笑着问她：“青城姜家什么时候这么缺银子了？”
　　“你、你怎么知道？”
　　姜早霎时变了脸色。
　　四下无人，没人发现这位大小姐脸上尽是狠厉之色。
　　郊外破庙，安若正焦急的对着一尊神像说话。
　　“少爷，这里又冷又潮，还是尽快回家吧！”
　　“不回。”
　　朱小弟躲在神像后面，态度坚决，他是要成为大侠的人，只是出师未捷钱先无，还被一场大雪困住了脚步。但爹说过凡事都有失败的时候，不能气馁。
　　再说，他遇见了传说中的杀手。飞檐走壁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向往。
　　“小少爷，你不知道，老爷花重金请来不少能人异士，都是为了寻你。趁人还没找到你，回头是岸啊！”
　　“啊？”
　　万万没想到，对于朱小弟来说简单的离家出走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朱小弟这才开始害怕，想答应安若一起回家，但探出的半个脑袋很快缩了回去。回去免不了一顿毒打，想想还是先躲着吧。
　　安若看见半个脑袋没高兴一会儿，笑容就凝在脸上。要不还是告诉朱赢，让他想想办法吧。
　　“少爷再不出来，奴婢就告诉大少爷去！”
　　谁料朱小弟丝毫不慌：“去说吧，我哥才不在乎我。我不在，他可以继承全部家产。说不定早在家里数钱呢！”
　　安若没辙了，放下食盒和包袱，转身就要离开。
　　“那奴婢先走了，下雪天冷，奴婢带了厚棉衣，还有记得吃饭啊，啊！”
　　见那头很快没了声，朱小弟继续躺下来，盯着破庙顶上漏光的洞发呆。望着望着，一张人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啊！”
　　姜早出了朱宅，没走几步就感觉心口不太舒服。大概是旧疾复发，她想起霍小眉是医女，便掉转方向往她的医馆走去。
　　“小眉啊，她回家了。你找她有何事，老夫可以代为转告。”
　　望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者，姜早只称自己与她有约，因为初来棠花并不清楚霍小眉家的位置。郝大夫给他指明方向，又不放心的写在了纸上。
　　“小姑娘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老夫见你脸色不大好。”
　　姜早婉拒：“哦没事，我就是找眉眉姑娘聊聊天。”说完就匆匆辞别老者，直奔霍小眉的住处。
　　霍小眉刚给杀手喂完药，就听见发财在外面叫。她小心的询问来人：“今日停诊，有事吗？”
　　“是我，姜早！”
　　姜姑娘怎么会来，霍小眉着急地望向厢房，她怕姜早发现杀手的身份，转念一想，姜早其实并不知道杀手的事，干脆说是收治的病人。
　　她一打开门，就看见姜早蹲在地上，脸色十分难看。她连忙也蹲下让姜早抬头，轻牵起她的手腕将两指搭在脉上。
　　“先天心疾？你有多久没用药？”
　　“一······月······”
　　“胡闹！”
　　姜早从未见过霍小眉如此生气，她素日连怼朱赢都是温温和和的。
　　“先进来。”
　　霍小眉扶起姜早，把她搀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紫色小瓷瓶，姜早瞥见上面用朱笔画了一颗心的图案。
　　“温水吞服。”
　　姜早照做，约半刻就已经呼吸顺畅，心口也恢复如常。她惊讶的看向霍小眉：“你这是什么药，比我爹花钱请的还管用。”霍小眉再次给她把脉，姜早被按的轻呼哎哟。霍小眉幽幽回道：“我也挺贵的。”
　　“啊？多贵？”姜早下意识护住钱袋子。
　　她比出一个巴掌：“刚才那一颗，五两。”
　　姜早欲哭无泪：“我能吐出来吗？”
　　霍小眉这才意识到，她好像是真的没钱：“你很缺钱？”姜早立刻点头如捣蒜：“当然，朱老爷答应给的钱还无望呢。”
　　“咳、咳！”
　　“谁！”
　　听到隔壁传来男人的咳嗽声，姜早立马站了起来。霍小眉连拦住她：“不是不是，是我的病人。”
　　“男的？还是年轻男子······”姜早故意睨她一眼，霍小眉无奈刚想解释，旋即眼睛一亮：“想赚钱吗？”
　　“跟我过来。”
　　大雪过后，山间小路越发湿滑难走。丁梦松却如履平地，三步并作两步。忽然，他啊的一声停了下来，树上飞鸟受惊，碰落头顶树枝的积雪，洒在他的眉上，即刻便化为水滴。他随手擦去，抬头望向隐在山腰的废弃庙宇。
　　“还是晚了一步。”
　　一声叹息眨眼成雾，消散在寒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