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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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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的走廊永远弥漫着一股奇妙的混合气味——速溶咖啡的焦苦、泡面调料包的咸香、打印机的油墨味,以及一群大老爷们(和个别女汉子)加班后若有若无的汗味。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泼进来,把空气里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像一场缓慢无声的金色雪。
虞诚走在最前面,橙色的尾巴在身后懒洋洋地摆动着,耳朵尖的黑色绒毛在光线下泛着柔软的光泽。他双手插在修身裤口袋里,步伐闲适,仿佛刚才在法医部解剖室旁边挖冰淇淋吃的人不是他。
他身后跟着一串人,表情各异,堪称刑侦支队众生相。
柯基嘴里叼着一个草莓冰淇淋的空盒——他硬是又塞了一个——短尾巴摇得欢快,脸上还沾着一点粉色的奶油沫。他献宝似的把手里最后一个完好无损的草莓冰淇淋递给跟在他旁边、表情茫然的羲俞。
兔子兽人Omega实习生双手捧着那盒冰淇淋,像捧着一枚即将爆炸的炸弹。她的长耳朵紧张地竖着,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这是可以吃的吗”、“这真的没问题吗”、“我吃了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之类的复杂情绪。
“喏,羲俞,给你!”柯基的声音含糊不清,“秦法医他们那儿的冰淇淋可好吃了,奶味特足!别怕,干净的!”他补充了一句,试图打消对方的疑虑——虽然这话从刚从解剖室出来、嘴边还沾着奶油的人嘴里说出来,说服力实在有限。
羲俞看看冰淇淋,又看看柯基真诚(且沾着奶油)的脸,再看看前面虞诚那“与我无关”的背影,最后,求助似的望向走在旁边的齐川。
齐副队此刻的表情,堪称“人类Omega对这个世界以及他的同事们感到深深困惑”的典范。他一手扶额,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放空,仿佛在思考宇宙的终极奥义,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刑侦支队是不是真的没一个正常人?
走在齐川旁边的是湛苗,刑侦支队新来的Beta实习生,一个看起来清清秀秀、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他刚刚被支使出去“采购存货”回来,此刻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印着超市logo的纸箱,箱子看上去沉甸甸的,压得他脚步都有些踉跄。纸箱没有封口,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袋——薯片、饼干、泡面、火腿肠、速溶咖啡,以及几瓶老干妈。
“虞队,”湛苗喘着气,把箱子小心地放在走廊边一个空着的长椅上,“东西买回来了,放……放哪儿?”
虞诚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扫过那个箱子,然后非常自然地指了指走廊尽头那个堆满了旧案卷的、积着灰的金属文件柜旁边——一个看起来同样饱经风霜的纸箱子。
“放那儿,跟以前的存货放一起。”虞诚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说“把文件归档”一样自然。
那个“存货箱”已经半满,里面胡乱塞着各种零食包装袋,有些已经空了,皱巴巴的。而紧挨着它的,就是那个装满了陈年案卷的箱子。两者的唯一区别大概是,案卷箱上贴了个“已归档”的标签,而存货箱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用马克笔画的、歪歪扭扭的笑脸。
湛苗看着这“仓储规划”,推了推眼镜,默默地把新买的箱子挪过去,跟旧箱子并排放在一起。案卷与零食,死寂的过去与……呃,卡路里的现在,就这样和谐共处。
齐川终于从对人生(和同事)的哲学思考中回过神来,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咱们支队这存放物资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虞诚已经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闻言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无辜”的表情,橙色的耳朵还配合地抖了抖:“怎么了?放那儿拿起来多方便。而且,”他指了指那个画着笑脸的箱子,“有标志性,不容易拿错。”
齐川:“……”
他决定放弃沟通。
就在此时,法医部的门又开了。安诚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拿着那个啃了一半的甜筒——令人惊奇的是,它居然还没化完。
“哎,虞队,齐副队,”安诚的声音温和依旧,笑容温暖得能融化冰淇淋,“晚上有空吗?我打算做顿饭,算是……嗯,犒劳一下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自己下厨。”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柯基都停下了咀嚼冰淇淋的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安诚那张温和无害、甚至还沾着一点冰淇淋的脸。
法医部的安诚,做饭好吃,全局公认。但他有个众所周知的、令人胆寒的“小爱好”——偶尔(频率不定)会突发奇想,试图“创造”一些前所未有的“新式料理”。而上一次他“创造”的结果,是一锅颜色诡异、味道难以名状、被秦呵评价为“可能具有未知生物毒性”的“翡翠排骨汤”,直接导致当时试吃的三位勇士(两位法医部同事和一位误入的缉毒警)在卫生间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虞诚的尾巴尖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安法医客气了,我们晚上可能还要……”
“我买了新鲜的鱼,”安诚打断他,笑容不变,“还有刚空运到的和牛。秦呵说今晚他加班出初步报告,我一个人吃饭也怪没意思的。”
“鱼”和“和牛”这两个词,像带着钩子,精准地钓起了在场好几个人的馋虫。柯基的耳朵竖了起来,连湛苗都推了推眼镜,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齐川的表情则更加凝重了。他压低声音对虞诚说:“老虞,三思啊。上次那汤……”
虞诚没理他,只是看着安诚,大脑飞速运转。拒绝?显得不给兄弟单位面子。接受?赌今晚安法医的脑子没有抽风,没有“创造”新菜式的欲望。
最终,美食(以及可能的美食)战胜了理智(以及对未知黑暗料理的恐惧)。
“……行。”虞诚听见自己说,“那就麻烦安法医了。我们大概七点过去?”
“好嘞!”安诚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那我准备准备。对了,你们谁吃辣?谁不吃?有没有忌口?”
一阵七嘴八舌的回应后,安诚满意地缩回了法医部,门轻轻关上。走廊里恢复了安静,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未知晚餐的、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微妙气息。
“行了,”虞诚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热闹看完了,冰淇淋也吃了,晚饭也有着落了——现在,干活。”
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其他人鱼贯而入。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地乱中有序。白板上贴着三起案件的所有信息,照片、时间线、关系图密密麻麻。咖啡机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空气中飘散着廉价速溶咖啡的味道。
虞诚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红色记号笔。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三起案件,”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清晰,“贺琦,22岁,初中辍学打工,社会关系简单,近乎被忽视。邱霍年,31岁,公司白领,有家庭但关系冷淡,有个八岁的儿子。第三位死者,身份待查,但从衣着和配饰看,经济条件可能比前两者好。”
他在三个名字下面分别画线。
“共同点:都是女性,死因都是机械性窒息,尸体都被漂白剂处理过。贺琦和邱霍年体内都检出‘银星’毒品成分,第三位死者结果未出,但可能性极高。”他顿了顿,笔尖点在“银星”两个字上,“‘银星’,新型混合毒品,只在高端场所流通。贺琦负担不起,邱霍年每周取现购买。她们是怎么接触到这东西的?”
齐川接话:“贺琦可能是被胁迫参与运输,用身体或劳务换毒品。邱霍年……可能是被引诱,也可能是被迫。”
“第三位死者呢?”柯基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冰淇淋,抹了抹嘴问道,“她的穿着看起来不便宜,那个戒指……”他想起河滩上那具肿胀尸体手上朴素但质地不错的银戒指。
“需要查她的身份,以及社会关系。”虞诚在“第三位死者”旁边打了个问号,“还有抛尸地点。三正桥下,水流平缓,从上游漂下来的。上游有哪些区域?工厂区?居民区?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还是那些“银星”可能流通的“高端场所”附近?
羲俞抱着她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开口:“虞、虞队,那个……巫长生的KTV,就在亭山路上游不远……”
虞诚的耳朵微微一动。他转过身,看向羲俞:“具体距离?”
“大概……三公里左右。”羲俞翻着笔记,“河道是弯的,直线距离可能更近。”
虞诚沉默了几秒。他的目光在白板上扫过,那三个女性的照片并排贴在那里,眼神空洞,皮肤因为打印而显得失真。窗外,黄昏的光线开始浸染天空,给办公室镀上一层暖橙色的、却毫无暖意的光。
“查。”他最终说,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查三正桥上游所有可能的抛尸点,查‘银星’在焉州市的所有流通渠道,查巫长生的KTV,也查他哥哥巫简生的公司。”
他放下记号笔,橙色的尾巴在身后缓缓摆动。
“我有种感觉,”虞诚说,目光透过百叶窗,望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这三个女人,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水下面,还有更大的东西。”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咖啡机完成工作的“嘀”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黄昏的车流声。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斜斜地照在白板上,将那三个名字染成血色。而在走廊尽头,那个画着笑脸的零食箱旁,新旧两个箱子并排而立,一个承载着过去的悬案尘埃,一个装满了补充体力的廉价热量。
就像这间办公室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在荒谬与日常的交织中,追寻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真相。而几个小时后,他们还要去面对一场可能很美味、也可能很“要命”的法医部晚餐。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