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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晚上八点二十,焉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白炽灯将室内照得一片惨白,白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和线条在强光下显得有些刺眼。速溶咖啡的残渣气味、打印机的臭氧味,以及刚从法医部沾染回来的、若有若无的复合型火锅味,在空气中奇异地交融。
      虞诚靠在自己那张宽大的办公桌边缘,手里拿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他换回了那件常穿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橙色的尾巴懒洋洋地垂在身侧,只有耳尖的黑色绒毛随着他偶尔的思考而轻微颤动。
      温厌坐在他对面的访客椅上。黑猫兽人Omega依然穿着那身简单的黑衣,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他微微垂着眼,幽深的黑色眼眸平静无波,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猫耳自然地耷拉着,尾巴安静地蜷在椅子一侧。
      齐川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笔记本和录音笔。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嗡鸣,和窗外远处城市夜生活隐约的喧嚣。
      “温先生,”虞诚放下咖啡杯,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专业,“关于4月7号晚上,在joyous盼夜KTV后巷,你再次回忆一下,从你到后巷,到发现尸体,这段时间里,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之前遗漏的细节?”
      他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尊重,仿佛眼前坐着的只是一个需要配合调查的普通报案人,而不是一个身份成谜、被神秘组织盯上的前刑侦支队长。
      温厌抬起眼帘,黑色的眼瞳看向虞诚。那目光很静,像深潭的水,映不出任何情绪。“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虞队。六点半左右看到死者上车,之后和赵虎约架,等了他几个小时,然后打了一架,他发现尸体,我报警。”
      “死者当时的神情,你说是‘刻意躲着所有人’?”虞诚追问,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做出一个专注倾听的姿态,“能描述得更具体一点吗?是紧张?害怕?还是……在等什么人?”
      温厌沉默了几秒。办公室的灯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清晰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冰冷的大理石雕像。
      “是警惕。”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她站在街对面,视线一直在扫视周围,特别是来往的车辆。和我目光对上时,她立刻移开,动作很快,像是……不想被注意到。”
      “她当时拿的那个黑色挎包,”虞诚继续问,“是什么款式?能想起来吗?”
      “LV的Neverfull,中号,老花款。”温厌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边缘金属扣是金色的,成色很新。”
      “你离得那么远,能看清金属扣的颜色?”虞诚挑眉,语气里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好奇,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温厌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我视力不错。”他平静地说,幽深的黑眸迎上虞诚探究的目光,“而且当时街灯很亮。”
      “车牌号呢?焉GA301888,这个记得也很清楚。”虞诚笑了笑,笑容温和,像朋友间的调侃,“温先生这记忆力,可不像你自己说的‘不怎么样’啊。”
      “碰巧记住了。”温厌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有时候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反而记得清楚。”
      “无关紧要吗?”虞诚轻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轻微的叩击声,“一辆搭载了即将被害死者的面包车,一个背着名牌包的贫穷女孩……这些线索,对我们来说可是至关重要。”
      温厌没接话,只是静静地坐着,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齐川在旁边记录着,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偶尔抬头看看虞诚,又看看温厌,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对话看似平常,底下却流动着某种他看不透的暗涌。
      “关于那辆面包车,”虞诚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随意,“除了车牌,对车本身有什么印象吗?颜色?新旧?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比如划痕、贴纸之类的?”
      “黑色,很新,应该是近两年的款。”温厌回忆道,“车身很干净,没有明显的贴纸或划痕。车窗贴了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司机呢?有看到吗?”
      “没有。女孩上车很快,车门关上就走了。”
      虞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拿起桌上的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橙色的尾巴在身后缓缓摆动。
      “最后一个问题,温先生。”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温厌脸上,语气变得郑重了些,“你认识贺琦,或者邱霍年吗?”
      这个问题问得直白。齐川记录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温厌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睫毛的颤动都没有。他幽深的黑眸平静地回视虞诚,沉默了两秒,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认识。”
      他的声音很稳,稳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事实。
      办公室里有几秒钟的安静。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吹动了虞诚额前橙色的碎发,也吹动了温厌黑色T恤的领口。
      虞诚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让一直紧绷的气氛莫名松弛了一些。
      “行,感谢配合,温先生。”他站起身,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笔录就到这里,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要再麻烦你。”
      温厌也站起身,微微颔首:“应该的。”
      “对了,”虞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向办公室角落那个堆着存货的纸箱子,弯腰在里面翻找起来,“温先生要回去了吗?顺路的话,我送你一段?”
      “不用,我住得不远。”温厌拒绝得很干脆。
      虞诚也没坚持,从箱子里翻出两个印着超市logo的、干净的塑料保鲜盒。他拿着盒子,走到办公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保温袋。
      “那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好。”他说着,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桌面——把之前没喝完的咖啡倒掉,杯子放进水池,然后,拿着那两个保鲜盒和保温袋,转身就往外走。
      “虞队?”齐川疑惑地叫住他,“你这是……”
      “哦,”虞诚回过头,表情无比自然,甚至还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我给老阎王送点吃的去。他胃不好,晚上肯定又没好好吃饭。安法医那火锅,我给他打包点清汤的,养胃。”
      他这话说得天经地义,情真意切,仿佛一个二十四孝好下属。
      齐川嘴角抽了抽。他想起了那口六宫格火锅,尤其是右边那三格。温厌幽深的黑眸也看向虞诚手里的保鲜盒,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
      “清汤的?”齐川试探着问。
      “当然。”虞诚点头,一脸正直,“鲜香的,还有……嗯,苦瓜的。苦瓜清热降火,对胃也好。”他说着,已经拉开了办公室的门,“温先生,一起下楼?”
      温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齐川看着两人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刚刚完成的、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不普通的笔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他摇摇头,继续整理手头的资料。
      走廊里,灯光依旧惨白。虞诚和温厌并肩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虞诚手里拎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保温袋,橙色的尾巴在身后悠闲地摆动。温厌走在他旁边,步伐很轻,黑色的身影几乎要融进走廊的阴影里。
      电梯缓缓下降,镜面倒映出两人的身影。虞诚从镜子里看着站在侧后方的温厌。黑猫兽人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苍白的脖颈。他看起来很安静,甚至有些脆弱,但虞诚知道,这只是表象。
      “温厌,”虞诚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电梯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平时一个人住,晚上回家,会注意周围吗?”
      虞诚没叫他温先生。
      叫了真名。
      温厌抬起眼帘,从镜子里看向虞诚。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会。”他回答得很简短,忽略了虞诚的称呼,默认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事。
      “那就好。”虞诚笑了笑,笑容在镜子里显得有些模糊,“最近不太平,多注意安全。如果发现什么异常,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电梯“叮”一声,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
      “谢谢虞队关心。”温厌说,声音依旧很轻。他率先走出电梯,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大厅的灯光中,然后消失在门外。
      虞诚站在电梯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保温袋,橙色的尾巴在身后缓缓摆动了几下,然后迈步走出电梯。
      晚上九点十分,焉州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走廊里的灯光比市局的要柔和一些,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病房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嘀嘀声。
      闫王源靠坐在病床上,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皱着眉看一份文件。听到敲门声,他头也不抬:“进来。”
      虞诚推门而入,脸上挂着堪称“灿烂”的笑容,手里拎着那个保温袋。
      “老阎,还没休息呢?”他语气轻快,走到病床边的柜子前,把保温袋放下,“给您带点夜宵,安法医亲手做的,养胃。”
      闫王源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那个鼓囊囊的袋子上,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了。
      “安诚做的?”副局长的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警惕,“你又去打秋风了?”
      “哪能啊,这是孝敬您的。”虞诚面不改色,动作麻利地打开保温袋,拿出那两个保鲜盒,又拿出自带的碗勺,“安法医今晚弄了个火锅,六种汤底呢,特别丰盛。我知道您胃不好,特意给您打包了最清淡的两种——鲜香骨汤,还有苦瓜清汤。苦瓜清热,对您这老胃病有好处。”
      他一边说,一边拧开保鲜盒的盖子。
      第一个盒子里,是奶白色的骨汤,上面飘着几颗枸杞和葱花,看起来……相当正常,甚至称得上诱人。
      闫王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然后,虞诚拧开了第二个盒子。
      一股清苦的、带着草本气息的味道飘了出来。汤色是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黄绿色,里面沉着许多切得极薄的苦瓜片,还有一些白色的、疑似中药材的片状物。
      闫王源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那盒“苦瓜清汤”,又抬头看了看虞诚那张写满了“我多贴心我多孝顺”的真诚脸,额头上的青筋,开始不自觉地跳动。
      “虞诚。”副局长开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
      “诶,在呢老阎。”虞诚已经把汤倒进碗里,还贴心地搅了搅,让苦瓜片均匀分布,“您趁热喝,这苦瓜煮得挺烂,不费牙。”
      闫王源没动。他盯着那碗绿油油的汤,又盯着虞诚,然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你喝了没?”
      “喝了啊,”虞诚回答得毫不犹豫,表情无比自然,“我喝的麻辣锅,味道可正了。这苦瓜汤是安法医特意为养生研发的,我看着就觉得特别适合您。”他顿了顿,补充道,“安法医说了,这里面加了点党参和茯苓,健脾和胃,特别好。”
      闫王源的嘴角抽了抽。他看着虞诚那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碗散发着诡异清苦气息的汤,忽然觉得,自己这胃溃疡,可能不是累出来的,而是被眼前这倒霉玩意儿气出来的。
      “你……”副局长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你大晚上跑来,就为了给我送这玩意儿?”
      “瞧您说的,这不是关心领导嘛。”虞诚把碗又往前推了推,“您快尝尝,凉了味道就变了。安法医一番心意,别浪费了。”
      闫王源盯着那碗汤,足足看了十秒钟。然后,他缓缓伸出手,端起了碗。
      虞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橙色的尾巴尖在身后愉快地摆动。
      然而,闫王源并没有喝。他只是端着碗,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那苦味混合着淡淡的中药味,直冲天灵盖。
      他抬起头,看向虞诚,眼神平静,但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混合了“老子当年怎么就瞎了眼把你招进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我现在就想把这碗汤扣你头上”的扇形统计图。
      “虞诚啊,”副局长开口,声音异常温和,温和得让虞诚背后那根橙色的尾巴毛都悄悄炸开了一点,“你这份‘孝心’,我很感动。”
      虞诚:“应该的应该的。”
      “所以,”闫王源继续用那种温和得诡异的声音说,“我也不能辜负你这份心意。”
      他把碗放下,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短号。
      “喂,小刘啊,是我。”闫王源对着电话说,目光却一直锁定在虞诚身上,“对,还没睡。麻烦你个事,去食堂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剩的……嗯,对,就是上周厨艺大赛那个‘特等奖’作品,王师傅做的‘仰望星空’改良版——那个放了榴莲和臭豆腐的。对,就那个。有的话,给我打一份过来,要大份的。”
      虞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尾巴瞬间绷直。
      “哦对了,”闫王源对着电话补充,语气依旧温和,“多打一份,给我们刑侦支队的虞诚队长也尝尝。他大晚上还惦记着给我送夜宵,我也得……礼尚往来,是吧?”
      他挂断电话,看向虞诚,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微笑。
      “不客气,虞诚。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虞诚看着闫王源脸上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又想象了一下食堂王师傅那道传说中融合了榴莲“香气”、臭豆腐“醇厚”以及死不瞑目鱼头“凝视”的“特等奖”作品……
      他忽然觉得,手里这碗苦瓜汤,其实……还挺清香的。
      窗外的夜色浓重,医院的灯光在玻璃上反射出模糊的光晕。病房里,一老一少对视着,一个笑容慈祥,一个表情僵硬。
      空气中,苦瓜的清苦味,似乎也开始变得……甜美起来。
      至少,比榴莲臭豆腐仰望星空要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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