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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血色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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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江沨,眼神里满是鄙夷:“至于你,江沨。身为流犯不知悔改,竟敢以色惑人,勾引朝廷命官——按律,当杖毙!”
“你敢!”凌青阳一步踏前,将江沨完全挡在身后,“王公公,今日之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江沨无关。你要拿人,拿我便是!”
“大人!”阿逐急得冲上前,却被两个兵士用刀架住脖子。
柳娘也冲了过来,护在江沨身前,声音发颤却坚定:“公公明鉴!江公子是好人,他和凌大人是真心相爱的,求您高抬贵手——”
“滚开!”王钦差一脚踹在柳娘心口。
妇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在屋檐下的柱子上。她怀里掉出一个小布包,散开——里面是几本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书,还有那支沈墨轩送的白玉簪。
“书……”柳娘挣扎着想去捡,却被兵士一脚踩住手背。她疼得脸色煞白,却还是死死盯着那些书,“那是……那是江公子的书……”
江沨的眼睛红了。他想冲过去,凌青阳却死死拽着他,低声嘶吼:“别动!”
“还真是情深义重啊。”王钦差弯腰,捡起一本《楚辞》,随手翻了翻,然后“嗤啦”一声,将书页撕成两半。
纸屑纷飞,像一场苍白的雪。
江沨的心脏像被那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那是凌青阳一本一本从库房里找回来的,是他流放路上唯一的精神寄托,是他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我跟你拼了!”
阿逐突然暴起!
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撞开架着他的兵士,像头小豹子一样扑向王钦差!他没武器,就用牙咬,用手抓,用头撞!几个兵士一时间竟被他撞得人仰马翻!
“保护公公!”有人大喊。
刀光闪过。
江沨眼睁睁看着,一柄长刀从阿逐背后刺入,刀尖从前胸穿出。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阿逐的动作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胸前冒出的、滴着血的刀尖,脸上露出一种茫然的表情。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凌青阳,嘴唇动了动。
“大人……”鲜血从他嘴角涌出,“快……跑……”
刀抽回。阿逐的身体软软倒下,胸前那朵绢花浸透了血,红得发黑。他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雪花一片片落在他脸上,很快被温热的血融化。
“阿逐——!!!”
凌青阳的嘶吼撕裂了夜空。他像疯了一样冲过去,却被更多的兵士拦住。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拼命挣扎,眼睛血红,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江沨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他看着阿逐躺在雪地里,看着那滩迅速扩大的血迹,看着少年依旧睁着的、茫然的眼睛。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噪,像要炸开。
“还有谁想找死?”王钦差擦着溅到脸上的血,声音冰冷。
柳娘从地上爬起来。她没看阿逐,没看凌青阳,只是盯着那些被踩烂的书,然后,她突然笑了。
那笑声嘶哑,凄厉,像夜枭啼哭。
“你们这些畜生……”她一步步走向王钦差,眼睛亮得吓人,“你们知道什么是书吗?你们知道什么是人吗?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只会杀人,只会毁东西……”
兵士举刀拦住她。柳娘看也不看,只是死死盯着王钦差。
“我男人就是被你们这种人害死的。”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耳语,“十年前,他也死在雪地里,也是胸口插着刀……现在,轮到你们了。”
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是平时做针线用的,磨得锃亮。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扑向王钦差!
“保护公公!”
乱刀砍下。
江沨看见柳娘的身体在刀光里踉跄,看见鲜血像喷泉一样从她身上涌出。但她没倒,反而用尽最后力气,把剪刀狠狠扎进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兵士的眼睛里!
惨叫声响起。
柳娘倒下了,倒在阿逐身边。她侧过头,看着那些被踩烂的书,嘴角竟勾起一丝笑。
“锁住姻缘了……”她喃喃,声音越来越低,“真好……”
雪落在她脸上,很快也红了。
江沨站在那里,看着两具尸体,看着满地鲜血,看着被撕碎的书页在风雪里打着旋儿。他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然后,他听见了笑声。
是沈墨轩。
那个一直站在阴影里的人,此刻走了出来。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笑得比哭还难听。
“是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嘶哑,“是我告的密……我写信给我爹,说凌青阳要娶流犯……我爹又告诉了王公公……”
他踉跄着走到江沨面前,抓住他的衣袖,眼睛血红:“怀瑾,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想害你,我是想救你!我爹说了,只要告密,就能保住你的命……他说凌青阳娶你是死罪,但如果你是被逼的,你就还能活……”
江沨看着他,看着这张曾经熟悉的脸,此刻扭曲得像个陌生人。
“你看,”沈墨轩急切地说,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这是赦免令!我爹弄来的!只要你承认是被凌青阳强迫的,签了字,你就能活——”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江沨动了。
不是打他,不是骂他,只是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衣袖,然后,转身,走向凌青阳。
兵士们还架着凌青阳,刀还抵在他脖子上。凌青阳看见江沨走过来,瞳孔骤然收缩:“怀瑾,别过来——”
江沨没听。
他走到凌青阳面前,伸手,轻轻拂开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动作很轻,像拂去一片雪花。兵士们愣住了,竟没敢拦。
然后,江沨踮起脚,吻上了凌青阳的唇。
冰冷,颤抖,带着血腥味的一个吻。
很短,很轻,像蝴蝶掠过冰面。
凌青阳僵住了,眼睛睁大,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
江沨退开半步,看着他,笑了。
那笑容很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像要燃尽生命最后一点光。
“青阳,”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情人间呢喃,“我本就是为你而来。”
话音落落,他猛地转身,扑向了王钦差身旁一个兵士手中的刀!
刀尖穿透胸膛的瞬间,江沨没有感觉到痛。
只感觉到一阵滚烫的液体从身体里涌出,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冷。他低头,看见刀柄握在一个年轻兵士手里,那兵士的脸惨白,手在发抖。
江沨对他笑了笑,然后,身体软了下去。
“怀瑾——!!!!”
凌青阳的嘶吼响彻云霄。他疯了一样挣开束缚,扑到江沨身边,把人紧紧抱在怀里。鲜血从江沨胸口涌出,迅速染红了两个人的喜服,染红了身下的雪。
“别怕……别怕……”凌青阳颤抖着手去捂伤口,可血根本止不住,从他指缝间汹涌而出,“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江沨看着他,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凌青阳的脸,指尖冰凉。
“青阳……”他气若游丝,“下辈子……早点……找到我……”
手垂落。
眼睛闭上。
雪花落在他脸上,再也没化开。
凌青阳抱着他,一动不动。他低着头,脸贴在江沨冰冷的脸颊上,肩膀在剧烈颤抖,却没有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混进血里,很快冻成了冰。
王钦差皱了皱眉,挥手:“拿下。”
兵士上前,刀架在凌青阳脖子上。凌青阳没反抗,只是慢慢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
他看着王钦差,看着那些兵士,看着地上阿逐和柳娘的尸体,看着沈墨轩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样子。然后,他笑了。
很轻的一声笑,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寒。
“王公公,”他开口,声音平静得诡异,“今日之事,你会后悔的。”
王钦差心头一跳,强作镇定:“死到临头还嘴硬!带走!”
兵士押着凌青阳起身。临出门前,凌青阳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雪地里,江沨安静地躺着,胸口那朵绢花浸透了血,红得像火。阿逐和柳娘倒在不远处,三人的血在雪地上汇成一片,慢慢冻结。
屋檐下,那盏气死风灯还在晃,灯罩上的“囍”字被血溅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还有那支白玉簪,断成两截,一半埋在雪里,一半握在沈墨轩手里。
凌青阳收回目光,转身。
走向刑场。
雪越下越大。
天地间,只剩一片茫茫的白。
白得干净,白得残忍。
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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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场设在军营校场。
天还没亮,火把插了一圈,火光在风雪里摇曳,将行刑台照得忽明忽灭。凌青阳被押上台,跪下。刽子手提着鬼头刀站在一旁,刀身反射着火光,冷冽刺眼。
王钦差坐在监斩棚里,裹着貂裘,手里捧着手炉。他看着台上的凌青阳,皱了皱眉——这人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将死之人。
“凌青阳,”他开口,“你还有何话说?”
凌青阳抬起头。雪花落在他脸上,化成了水,顺着脸颊滑下,像泪。他看着王钦差,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开口:
“我凌青阳,此生不悔。”
八个字,清晰,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王钦差心头莫名一慌。他挥了挥手:“行刑!”
刽子手举起刀。
凌青阳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刻,他想起很多事。
想起母亲教他背诗时温柔的声音,想起第一次在刑部名册上看到“江沨”这两个字时心头莫名的悸动,想起雪夜里那包温热的烤土豆,想起城楼上那句“你若非流犯”,想起江沨吻他时冰冷的唇,想起那句“我本就是为你而来”。
然后,他笑了。
刀落下。
鲜血喷溅,染红了刑台上的雪。
头颅滚落,眼睛还睁着,望着猎户木屋的方向。
风雪呜咽,像天地在哭。
远处,沈墨轩跪在校场边缘,看着那颗滚落的头颅,看着那具缓缓倒下的身体,看着满地刺目的红。
他突然不哭了,也不笑了。
只是慢慢拔出腰间的佩剑——那是父亲送他的,说“防身用”。
剑很锋利,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沈墨轩低头,看着剑身上倒映出的、自己扭曲的脸。然后,他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轻声说:
“怀瑾,等我。”
剑横颈,用力一拉。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在雪地上,和凌青阳的血混在一起。
沈墨轩倒下了,倒在刑场边缘。他的眼睛也睁着,望着江沨尸体的方向。
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半截白玉簪。
风雪更大了。
火把被吹灭了几支,刑场渐渐暗下来。只剩下满地鲜血,在残存的火光映照下,红得发黑。
像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远处传来鸡鸣。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