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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天光大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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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持续的时间很短。
短到江沨还来不及思考凌青阳那句“这次,换我先找到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眼前就骤然亮起了光。
不是烛火,不是月光,是一种更柔和、更虚幻的光。像清晨透过窗纸的薄曦,朦朦胧胧地铺开,照亮了他所在的这个空间——
一间屋子。
但又不太像“屋子”。四壁和地面都是半透明的,隐约能看见外面流动的、墨汁般的黑暗。屋里的陈设很熟悉:书案,琴台,书架,床榻……是潇湘馆的格局,但每件物品的边缘都在微微晃动,像水中的倒影,一碰就会碎。
江沨站在屋子中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还在,但颜色淡了许多,从刺目的血红色变成了暗沉的赭色。他抬手摸了摸胸前——那朵绢花不见了。
“这里是‘交界处’。”
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沨猛地转身。凌青阳就站在三步外,还是那身大红喜服,但脸上的妆容和那副“宝玉”的稚气神情都消失了。此刻的他,眉眼间是江沨熟悉的冷硬,只是多了几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什么是交界处?”江沨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的执念世界,和真实世界的夹缝。”凌青阳走近两步,却又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停住,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每次循环结束,都会回到这里。等一切重置,再开始。”
江沨的心脏重重一跳:“循环?”
“对。”凌青阳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涩得让人心悸,“从你走进花轿开始,到……到所有人死掉结束。然后时间倒流,一切重来。我看了几百遍,不,可能几千遍了。”
他的目光落在江沨脸上,像在确认什么:“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你来了。”
江沨的呼吸窒住了。他想起那些破碎的记忆,想起雪地里阿逐和柳娘的尸体,想起自己胸口插着刀的冰冷触感,想起刑场上凌青阳滚落的头颅……
那不是梦。
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是凌青阳一遍又一遍,看了千百遍的……噩梦。
“为什么?”江沨的声音开始发抖,“为什么会有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把大家都困在这里?”
凌青阳沉默了很久。
半透明的墙壁外,黑暗流动得更快了,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翻涌。屋里的光线也随之明灭不定,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又缩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因为我不甘心。”凌青阳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低得像在自言自语,“我不甘心你就那么死了,不甘心阿逐和柳娘白白送命,不甘心……沈墨轩到死都觉得自己是罪人。”
他抬起头,看向江沨,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所以我的魂魄没有散。它附着在一本《红楼梦》上,百年间滋生出这个扭曲的世界。我把所有人都拉了进来——我自己,沈墨轩,阿逐,柳娘。我想……重来一次。”
“重来?”江沨的心揪紧了,“怎么重来?”
“完成那场婚礼。”凌青阳一字一句,“那场没拜完堂的婚礼。”
江沨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世界所有的规则,所有的‘角色’,所有的循环——都是为了这件事。”凌青阳的声音越来越低,像疲惫到了极点,“花轿是入口,喜服是标记,诫言是引导……我要让每一个误入此地的生魂,都成为‘新娘’,都走到拜堂那一步。”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空洞:“可我试了几千次,没有一次成功。要么新娘在半路就被纸人撕碎,要么被‘黛玉’骗走,要么……被沈墨轩的‘告密’提前终结。”
江沨想起那些佩玉的纸人,想起那个笑容诡异、胸前佩玉的“黛玉”,想起沈墨轩那句“我看了几百遍循环!你们一拜堂他就死!”
“所以黛玉……”他艰难地问,“不是真的林黛玉?”
“不是。”凌青阳摇头,“她是沈眠。”
沈眠。阿眠。
江沨的脑海里闪过那个穿着喜服、眼神疯狂的少女。沈墨轩的妹妹,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本该在那夜和他拜堂的人。
“她的执念太深了。”凌青阳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深到把自己困在‘林黛玉’这个壳子里,以为只要等到‘薛宝钗’,就能完成那场婚礼。她恨我,恨沈墨轩,恨所有人……也恨你。所以她成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每个循环都会想方设法破坏婚礼。”
江沨的喉咙发紧:“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设那条诫言?第三条,‘林黛玉是好人’?”
空气骤然凝固。
凌青阳的脸色在晃动的光线里白得吓人。他看着江沨,眼神里翻涌着痛苦、愧疚,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坦诚。
“因为……”他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那是假的。”
江沨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六条诫言,第三条是假的。”凌青阳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我故意设的。”
“为什么?”江沨的声音在发抖。
凌青阳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半透明的墙壁几乎要彻底暗下去,久到江沨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说:
“因为我想让你……只信我一个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空间剧烈震动起来!
半透明的墙壁开始龟裂,裂纹像蛛网般迅速蔓延。书架上的书“哗啦”一声倒下,琴台翻倒,床榻塌陷。地面摇晃得几乎站不稳,江沨踉跄了一步,被凌青阳一把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