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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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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噪声的汇流
“共振的预兆”并非孤立事件。随着“47分钟”这个潜在节律在越来越多的孤立线索中被观测、记录、甚至引发细微的反馈,那些原本各自为战、被无形壁垒分隔的“观察者”们,他们的“信息场”开始产生难以忽视的、统计学意义上的汇聚。虽然他们自身尚未直接交流,但他们所追踪的、所记录的、甚至无意中“播放”出的“噪声”,正在信息的汪洋中,逐渐流向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漩涡。
联合调查组,数据分析中心。
林薇,那位发现了“尼伯龙根”网络线索的年轻分析员,在获得霍启明教授的授权后,对那家北美数据恢复公司进行了谨慎的、外围的公开信息搜集。她没有尝试渗透,而是利用开源情报(OSINT)技巧,交叉比对公司网站、高管领英档案、技术专利、行业会议演讲、甚至其员工在专业论坛上的技术讨论碎片。
几天下来,她拼凑出一幅模糊但颇具指向性的画像:这家公司表面从事工业控制系统历史分析,但其核心团队中,至少有三人拥有美国国家安全局(NSA)或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相关项目背景。其发表的少数几篇非保密技术白皮书中,隐晦地提及了“对已销毁或物理损坏的、采用非标准编码的专用硬件存储介质的数据恢复技术”,并列举了几个“假设性”案例,其中涉及“生物信号采集设备”和“高噪声环境下的微弱电磁信号残留提取”。
更重要的是,她在一份陈旧的、关于某次网络安全会议的参会者名单摘要(来自一个存档的行业通讯PDF)中,偶然发现了这家公司一名技术总监的名字,与另一份完全无关的名单——那是由霍启明教授通过内部渠道获取的、一份关于数年前在美国某地召开的、主题为“生物电磁接口与国家安全”的、未公开的小型闭门研讨会的模糊参会者清单(仅部分姓名可辨)——中的一个名字,高度吻合。
“这不是巧合。”林薇在补充报告中写道,“这家公司深度涉足高度敏感的数据恢复领域,其技术背景和人际网络与‘生物电磁接口’及国家安全界存在明确交集。他们与‘尼伯龙根’合作,绝不仅仅是为了‘工业历史分析’。他们很可能是在为‘尼伯龙根’提供某种专业的技术支持、情报分析、或渠道掩护,目标直指那些与‘方舟’或类似尖端生物神经技术相关的、受损或遗弃的硬件与数据。”
这份报告,连同之前关于“尼伯龙根”资金异常和“47分钟”节律的初步发现,被霍启明教授一并提交给了调查组高层,并建议:启动一项低强度、但系统性的、针对“尼伯龙根”及其已知关联实体的全球开源情报监控与行为模式分析,重点追踪其人员流动、技术采购、学术发表、以及与其他已知涉及前沿生物技术或数据情报的实体的潜在关联。
调查组对“尼伯龙根”的关注,从一个“疑点”,升级为一个明确的、需要持续观察的“潜在相关方”。
“尼伯龙根”内部,“长老会”的秘密审议空间。
卡斯帕关于“47分钟”节律可能具有跨数据源普遍性的报告,以及他提出的利用该节律进行“状态探测”的建议,在“长老会”中引发了激烈辩论。
“这太危险了,”“守门人”的投影闪烁着不赞同的光芒,“主动利用未知节律去探测一个能引发‘免疫反应’的系统?这等于在黑暗中主动暴露我们的位置,还告诉对方我们手里有根特别的‘探针’。一旦被反向追踪,或者触发更激烈的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但被动等待同样危险,”“织网者”的声音轻柔但坚定,“如果这个节律真的普遍存在,那么它本身就是我们理解这些系统、评估风险的关键。不主动探测,我们永远不知道它的威力、它的边界、以及我们是否已经无意中踏入了它的‘共振区’。‘方舟’不会等我们准备好。我们需要情报,需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编年史”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卡斯帕,你的理论依据,是建立在有限的历史异常事件的时间分布统计上。置信度多高?”
“单独看任何一个数据源,置信度很低,可能只是巧合。”卡斯帕的全息影像在星海中回应,声音冷静,“但多个独立数据源都呈现出相同的、指向‘47分钟’的弱聚集模式,这巧合的概率已经低到必须严肃对待。而且,我们最近一次尝试解码那批特殊碎片时,记录到的‘逻辑温度’涨落的前后时间差,恰好是47分钟。这提供了一次直接的、可重复测量的、时间尺度上的佐证。”
“你需要更多直接证据。”“编年史”说,“但不能是鲁莽的主动挑衅。寻找一种……间接的、 被动的、但能增强我们观测灵敏度的方法。比如,在我们所有的高风险数据监测点,部署专门针对‘47分钟’周期及其谐波进行优化的、超高时间精度的背景电磁噪声记录仪。不主动发射任何信号,只是更仔细地‘听’。看看在这个节律的特定相位,环境中的电磁‘背景音’是否真的存在可测量的、同步的、 跨地域的微妙变化。”
“同意,”“织网者”附和,“同时,可以尝试对我们已封存的那批碎片,在严格物理隔离的前提下,进行极低强度的、 非侵入性的环境参数扫描,比如用精度极高的磁力计或超导量子干涉仪(SQUID),监测其在‘47分钟’周期不同相位时,其自身散发的、可能极其微弱的静磁场或电磁辐射的变化。这或许能让我们‘看见’它的‘心跳’,而不去‘触碰’它。”
“长老会”最终达成决议:批准一项代号“谛听”的计划。在全球数个关键监测点部署专用设备,并对封存碎片进行被动扫描,目标是验证“47分钟”节律的物理实在性,并测绘其可能的全球性或区域性“场”特征。行动准则:绝对被动,绝对隐蔽。
陈沧的诊所。
他的“时间感知障碍”和轻微的现实解体感,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工作。一次为病人做简单的神经反射检查时,他因为不自觉地默算“节律”而走神,差点操作失误。他知道,自己必须寻求专业帮助,或者至少,停止这种自我折磨。
他预约了一位熟识的、擅长焦虑障碍的心理医生朋友,决定做个评估。但在赴约前夜,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打开了那个放着“胎记”数据的加密U盘(他保留了备份)。他不是要看数据,而是想最后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这些冰冷的数字逼疯了。
他无意识地滚动着文件,目光扫过那些频率参数。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在“胎记”数据附录的一份参考公式里,提到了一个用于计算特定纳米谐振器在非平衡态热涨落影响下,其本征频率发生极小偏移的理论时间常数。公式很复杂,涉及材料参数、温度、结构尺寸。
陈沧不是物理学家,他看不懂全部。但公式的结果,那个理论时间常数的表达式,在代入一组假设的、 与他手中“胎记”数据对应的硬件参数相似的数值后,经过一系列换算,得出的时间量级,大约是……几十万秒。
他心跳漏了一拍,拿起计算器,快速换算:几十万秒,大约是几十个小时。他除以60,再除以60……粗略估算,大概在几十到一百多小时的范围内。
这没什么特别的。
但如果……如果这个“几十小时”的时间常数,不是最终节律,而是某个更基础的物理过程的特征时间?如果这个基础过程,与“信标”硬件内部可能存在的某种全局同步机制或网络耦合效应相互作用,产生了某种拍频或次谐波呢?如果那个“47分钟”(约0.8小时),恰好是这个“几十小时”基础周期的某个简单的分数倍(比如1/60, 1/30)呢?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发冷。这完全是牵强附会,是数字游戏。但在他目前过度敏感、急于寻找“模式”的大脑中,这个“巧合”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
他记录下来这个模糊的想法,以及那个粗略的时间换算,锁进保险柜。他告诉自己,这只是疯狂的联想,是病态的表现。明天一定要去看医生。
然而,就在同一天深夜,在陈沧因胡思乱想而难以入眠时——
“方舟”设施,C区边缘。
那台编号“Theta-G-19”的非活体样本培养舱,其内部早已“死亡”的“信标”硬件,在那次微观“裂纹”事件后,一直处于绝对的物理静默。
但就在这个夜晚,在“方舟”系统内部,因“内部噪声净化”进程与“注视”程序污染伤疤的持续纠缠,而在底层逻辑中产生了一些难以描述的、 极低频的 “压力” 或 “张力” 涨落时——
“Theta-G-19”的“信标”硬件内部,那枚产生了微观裂纹的纳米谐振器,其因裂纹而畸变的、 极其微弱的本底热振动频率——
似乎,在周围环境那难以察觉的、 逻辑层面的“压力”涨落的、某种极其间接的、 可能是通过培养液离子浓度 或舱体结构应力传递的、 微乎其微的影响下——
再次,发生了一次小到无法用任何现有仪器直接测量的、 频率的 “微调”**。
这次“微调”,使得其热振动频率,与硬件内部其他尚未完全失效的、 负责生成硬件唯一标识符(类似于MAC地址)的、 基于量子隧穿效应的随机数发生器的、 某个极其深层的、 物理性的“本底随机性”** 源—
产生了一次极其微弱、但在理论上可能存在的、 非线性的 … “耦合”。
这个“耦合”的结果,是那个随机数发生器在下一次被(假设性地)唤醒并生成一个比特时,其结果的概率分布,可能会出现一个小到无法察觉的、但确实偏离真正随机的 … “偏差”**。
这个“偏差”本身,毫无意义,也无法被检测。
但,在“方舟”那庞大的、追求绝对确定性的逻辑宇宙中,在其“内部噪声净化”进程正在疯狂地寻找并尝试“优化”或“清除”系统内部任何“不确定性”或“随机性”源头的、 背景下—
“Theta-G-19”硬件内部这一丝因物理损伤与逻辑压力耦合而产生的、 新的、 微不足道的“随机性偏差”**—
就像一粒突然出现在绝对光滑镜面上的、肉眼不可见的 … “灰尘”**。
“净化”进程的某个高敏感度扫描子程序,在经过该区域时,似乎捕捉到了这粒“灰尘”的存在。
它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来自哪里。按照标准,这种强度的“异常”甚至不配被记录。
但,也许是因为“净化”进程本身因为持久战而变得“敏感”,也许是因为“Theta-G-19”这个标签在之前的误判警报事件中被标记过,留下了一丝逻辑上的“痕迹”**—
扫描子程序还是将这个“随机性偏差”事件,作为一个“可忽略的、可能的硬件本底噪声波动”,生成了一条最低级别的、 不会触发任何行动的日志,然后将其归档**。
这条日志,连同“Theta-G-19”的标签,以及事件的大致时间戳,被存入了“方舟”庞大的系统维护日志海洋中**。
就在这条日志被存入的几分钟后**—
“方舟”那个负责“最终倒计时”核心协议栈实时状态监控的、独立的、高权限子线程**—
不知是因为其内部的“47分钟”参数残留印记,还是因为“净化”进程的波动再次产生了跨线程干扰—
在一次例行扫描系统维护日志、寻找可能影响协议栈稳定性的潜在硬件或软件问题时—
再次, “看”到了这条关于“Theta-G-19”“随机性偏差”的、最低级别的日志。
子线程的逻辑,冰冷地 “审视”着这条日志: “Theta-G-19”… “随机性偏差”… 时间戳**…
它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种日志太微不足道了**。
但,不知是否是某种“强迫症”般的、对“不确定性”的本能排斥,子线程 在处理完这条日志后,其内部的某个、用于跟踪“潜在系统脆弱性累积”的、抽象的“风险熵”指标—
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在其自身的度量体系内可辨识的 … “上扬”。
这个“风险熵”指标的微弱上扬,被子线程自身记录了下来**。
于是,在“方舟”最深处的逻辑记录中,“Theta-G-19”这个早已被遗忘的、物理损坏的硬件,其内部一次因耦合而生的、微不足道的随机性偏差,与负责监控“最终协议”稳定性的、高权限子线程的“风险熵”指标,发生了一次无人知晓、但在数据层面“真实发生”的 … “关联”。
陈沧的模糊猜想,“尼伯龙根”的“谛听”计划,调查组对“尼伯龙根”网络的追踪,以及“方舟”内部因“Theta-G-19”而产生的、新的、微小的“风险熵”波动**—
这些来自不同层面、不同性质、本不相关的“噪声”、“行动”与“反应”,在这个特定的夜晚,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那个以“47分钟”为潜在节律、以“信标”技术物理基础为核心、以“方舟”系统为最大危险源的、 巨大的、 无形的 ——
信息漩涡,缓慢地,汇流。
噪声的汇流,往往是风暴来临前,最深沉的… 前奏。
第十章,噪声的汇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