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双姝录》总是朝海

6、第 6 章

　　申时的日头爬到洛阳城外的山巅，暖融融的光泼洒下来，先映亮了红锋镖局门外那面三丈高的镖旗。旗面是极正的猩红贡缎，墨黑丝线掺着银线，绣出一个遒劲凌厉的“红”字，银线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尽显镖局的威风，路过的商旅见了，都要赞一句这镖旗做得大气妥当。

　　风一吹，门旗猎猎作响，铜铃坠子叮咚乱颤，把库房里的红缨都惊动了。她踩着青石板出来时，手里正攥着一面缩版的小镖旗——和门旗是一个章法，红缎银线绣“红”字，只是尺寸裁得精巧，刚好能系在茶馆的檐角上。

　　她刚走到门槛，身后就传来一声沉笑：“拿着镖旗，这是要往哪去？”

　　红缨回头，见她爹正背着手站在廊下，手里捏着个旱烟杆，烟圈慢悠悠地飘向半空，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小镖旗上。她晃了晃旗角，眉眼弯起：“爹，西街的清音茶馆不是总被些宵小骚扰吗？我把这面旗挂在茶馆门口，一来能镇住那些地痞无赖，二来镖局的旗号亮出去，来往商旅见了，自然会上门托镖。不用额外派人守着，茶馆掌柜的只要见着动静，差人来通报一声就够了，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她爹听完，磕了磕烟杆上的烟灰，眉头却没松：“好事是好事，但少了一样东西。”

　　红缨一愣，刚要追问，就见她爹转身进了里屋，片刻后拿着一叠文书出来，递到她手里：“江湖事，凭的是义气，可做生意，得凭文书。你把镖旗挂去茶馆，就得立好字据——护院的范围、收费的标准、出了事该怎么担责，条条框框都写清楚，按护院的最低标准算钱，既不亏了茶馆，也不折了咱们镖局的规矩。”

　　红缨看着手里的文书，又看了看爹鬓角的白发，忽然笑了。她把小镖旗往肩上一搭，接过文书揣进怀里，抬脚就往门外走：“知道了爹！我这就去聚贤茶馆签合同，保准把字据立得明明白白！”

　　风卷着门外大镖旗的铜铃响，混着她攥着的小镖旗的轻颤，一路叮叮当当地飘出了镖局门。申时的日头西垂，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直又长，像极了当年她爹扛着镖旗走南闯北的模样。

　　红缨捏着签好的文书，将小号镖旗递给王掌柜，指尖还沾着印泥的浅红。“有劳掌柜的，旗挂檐角最显眼处，宵小见了，自会掂量。”

　　王掌柜接过镖旗，笑得眉眼舒展：“这镖旗不劳红镖头记挂，一会我就差人挂上。天色渐晚你且送苏先生回去吧，路上当心。”

　　“那就告辞了。”红缨也不客气，转身朝立在檐下的苏眉伸手，“苏先生，走了。”

　　两人并肩走在洛阳城的暮色里，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淌在青石板上，映得两人的影子一深一浅地交叠。玄衣的红缨步子稳健，月白的苏眉走得慢些，指尖捻着袖角，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红姑娘，茶馆能有人护着确实是好。可是那李虎既有官府背景，怕是会对镖局不利吧？”

　　红缨脚步不停，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声音里带着笃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使是知府亲戚，也得守国法。况且文书上白纸黑字的护院契约，就是于法于理的凭证，李虎那厮再横，也不敢明着违逆律法。”

　　说话间，就到了苏眉家的小院门口。朱漆小门虚掩着，院里飘出淡淡的炊香。红缨停住脚步，朝苏眉抱了抱拳：“送到这里，我便回镖局了。”

　　苏眉刚要应声，门内忽然传来一声温和的笑：“眉儿，回来啦。”

　　苏母掀帘走出来，目光落在门口的红缨身上，眉眼弯得更甚：“近日都是红少镖头送你回来的，何不请人家进来喝碗茶水，聊表谢意也好啊。”

　　苏眉听罢耳根微红，近日确实劳烦红缨相送却无以礼遇是有怠慢便说：“娘说得没错，红姑娘若是不忙进来喝碗茶水吧。是为谢过近日的护送，还望莫要推辞啊。”

　　红缨见状也不好推辞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了。”

　　暮色沉得快，洛阳城西的醉虎酒馆早早就挂起了红灯笼，只是馆内的气氛，比外头的夜色还要阴鸷。

　　李虎一脚踹翻身前的木桌，酒碗碟盏碎了一地，溅起的酒渍沾湿了他的青布短褂。想到茶馆的幌子，里头传来的说书声、笑闹声，一阵一阵飘过来，像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他娘的！”李虎啐了一口，怒声骂道，“红锋镖局算个什么东西？一面破镖旗就敢断老子的财路！那茶馆先前门可罗雀，现在倒好，有苏眉那小妮子说书，又有红缨撑腰，生意竟比老子的酒馆还火！”

　　他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满脑子都是茶馆里攒动的人头，还有自己酒馆里冷冷清清的几张空桌。

　　旁边一个瘦猴似的喽啰，见状连忙凑上来，弓着腰，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声音又尖又细：“虎哥，您消消气！这事儿好办啊！”

　　李虎斜睨他一眼：“有屁快放！”

　　“您想啊，”喽啰搓着手，眼底闪着阴毒的光，“那茶馆能火，全靠苏眉那小妮子的一张嘴！咱们只要把她绑了，一来能逼红缨撤了那镖旗，二来能逼茶馆关门。没了苏眉，看谁还去那破茶馆喝茶？咱们的生意，不就又回来了？”

　　这话正说到李虎心坎里。他眼睛一亮，狠狠一拍大腿：“好主意！老子怎么就没想到！”

　　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戾气更重：“红缨那丫头片子鞭子耍得厉害，硬来不行。你带几个人，去盯好红缨，找个由头把她引开——最好是让她出城一趟，越远越好！”

　　瘦猴喽啰连忙点头哈腰：“放心虎哥，小的这就去安排！保证把那红缨支得远远的！”

　　李虎阴恻恻地笑了，伸手摸了摸腰间别着的短刀，刀鞘磨得发亮：“等红缨一走，老子亲自带人去绑那苏眉！敢断老子的财路，定要让她知道，在这洛阳城，谁说了算！”

　　酒馆外的风，卷着街上的喧嚣吹进来，吹得红灯笼晃了晃，映得李虎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像淬了毒的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