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孜柒》未见冷雨

4、军训的靠近

　　开学第一晚的自习课，并无太多实质内容。无非是班主任萧老师主持的自我介绍，接着分发新书。

　　流程走完，便宣布放学。住校生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走读生也三三两两结伴离校。

　　楠序整理着桌上崭新的课本，耳中飘进旁边同学的闲聊，才知道林孜柒竟是走读生。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极轻的怅然，这怅然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从何而去。

　　等他收拾妥当，和室友张耀几人结伴走出教室时，下意识地朝那个靠窗的座位望去——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一丝说不清的失落攥住了他，他像被抽走些许支撑的木偶，默然跟着张耀他们向教学楼外而去。

　　从三楼到一楼，穿过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大厅，他的目光始终在攒动的人头间无声地扫视，却再也寻不见那个短发的身影。

　　教学楼外，夜色已浓，操场那微弱的路灯拖着人群的倒影渐行渐远。

　　就在穿过半个操场，即将踏上通往宿舍楼的那道石阶时，楠序心念微动，毫无征兆地蓦然回首。

　　只见约五十米开外，学校大门附近的路灯下，两个女孩正挽手站立。

　　其中一人，侧着脸，目光分明穿越喧闹的人群与昏暗的光线，准确地落在他身上。

　　夜风拂动她的发梢，路灯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柔光。她看着他，脸上漾开的笑容在光影里格外清晰。

　　那笑容里盛着太多东西——有温暖，有关切，有欣慰，似乎还有一种穿越了遥远时空、终于再度凝视的深沉眷恋。

　　复杂到远超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粹。

　　楠序的脚步钉在了原地，直到张耀疑惑地推了推他：“看什么呢？走啊！”

　　他恍然回神，再抬眼望去，路灯下的身影已转了过去，正与同伴说着什么，渐渐融入校门外更深的夜色里。

　　而就在他转身走上石阶，背影即将被宿舍楼吞没的刹那，校门边的林孜柒也若有所感地停下脚步，再度回望。

　　“孜柒，你刚才到底在看什么呀？叫你两声都没听见。”身旁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扯了扯她的袖子，满脸不解。

　　林孜柒收回视线，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情绪迅速隐没，换上寻常的浅笑：“没什么，看到一个……有点特别的同学。”

　　她的声音很轻，很快散在初秋微凉的晚风中。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眼，需用尽多大的克制，才能不泄露那横亘了生死与时光的洪流。

　　留下的是黑夜里两颗无处安放的心，一颗充满无尽的温柔与思恋。一颗充满疑惑和不解。

　　然时间从不会因任何人而停留，军训在开学第二天就开始了。九月初的太阳依然毒辣，操场上热浪滚滚。

　　楠序因为身体素质好，被选为排头兵。站军姿时，他挺得笔直，目视前方，但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女生方阵。

　　第三排左数第四个，林孜柒。

　　她的军帽戴得有点歪，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但她站得很稳，嘴唇抿得紧紧的。偶尔，她的目光会扫过来，和楠序的对上，然后又迅速移开。

　　休息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树荫下。楠序拧开矿泉水瓶，仰头灌了一大口。

　　“嘿，看那边。”张耀用手肘捅捅他，压低声音，“那个林孜柒，是不是一直在看你？”

　　楠序呛了一口水，咳嗽起来。

　　“我观察好久了。”张耀挤眉弄眼：“从昨天点名开始，她就总往你这儿看。你小子，可以啊，刚开学就有桃花？”

　　“别瞎说。”楠序闷声说，却又忍不住看过去。

　　林孜柒正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扇风。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很浅的笑容，却让楠序的心跳又乱了节奏。

　　下午的训练是齐步走。教官要求两人一组练习摆臂。

　　“男生女生搭配，高矮个配对！”教官吹着哨子指挥。

　　阴差阳错地，楠序和孜柒被分到了一组。

　　面对面站定的时候，楠序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汗水的味道。她的手臂抬起，与他的平行，指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一、二、一！”教官喊着口令。

　　他们一起摆动手臂。楠序的动作有点僵硬，孜柒却显得很自然。

　　“你……”楠序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我们以前……认识吗？”

　　孜柒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的眼睛看向他，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不认识。”她说，声音很轻：“但现在认识了。”

　　“那你为什么……”楠序想问，你为什么总看我？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

　　但教官的哨声打断了他：“休息十分钟！”

　　解散的瞬间，孜柒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楠序，我叫林孜柒。记住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树荫，留下楠序站在原地，手臂还僵在半空。

　　记住了，他当然记住了。这个名字，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休息的哨声短促刺耳，下午严苛的训练继续。

　　烈日灼烤着操场，楠序全神贯注于每一个口令，没再与孜柒有视线外的交集。

　　但解散前，教官宣布的消息，让楠序莫名多了一丝小惊喜：“军训期间，全封闭管理！走读生统一住校，任何人不得离校！”

　　在走读生的哀叹声中，楠序却下意识朝女生方阵望去，又飞快收回目光。

　　“是因为她也会留下来吗？”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觉到诧异。

　　晚饭时间，教官组织食堂用餐。渔中有两个食堂，一食堂位置便利，就在男女宿舍之间，二食堂则要远一些，要走大概十来分钟的路。

　　或许是巧合，用餐时楠序再次与孜柒的队伍毗邻而坐。

　　晚餐很简单，甚至堪称简陋。拳头大的白面馒头，配着稀薄得能照见碗底米粒的白粥，外加一小碟咸菜。

　　训练后的饥饿让男生们狼吞虎咽，但不少女生却对着手里的馒头犯了难。

　　“这馒头……好像没什么味道，还有点干。”孜柒身边一个圆脸女生不满小声嘟囔，掰了一小块，勉为其难地咽下。

　　“我吃不下了。”另一个女生把只咬了两口的馒头放在盘子里：“中午就没吃饱，晚上还吃这个……”

　　孜柒看着自己手里同样冷硬的馒头，也没多少食欲。

　　她的家境不错，对饮食虽不挑剔，但这样的伙食确实难以下咽。环顾四周，见不少女生都剩了大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几个同学，将几乎完整的馒头扔进了食堂门边的潲水桶。

　　楠序默默吃着，余光却一直关注着那边。看到她的动作，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用完餐，风暴在整队时，如狂风暴雨般降临。

　　教官集合整队时，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手里捏着两个从潲水桶里捡出来的馒头，举到所有人面前。

　　“这是谁扔的？！”怒吼声在食堂前的空地上炸开，“还有好几个！谁干的？！站出来！”

　　女生队伍里瞬间一片死寂，扔过馒头的几个女孩脸色煞白，吓得低下头，浑身发抖，谁也不敢吭声。

　　“不承认？”教官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行！浪费粮食是吧？我让你们长一辈子记性！”

　　见没人承认教官举起那污秽的馒头：“谁扔的，现在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它给我吃干净！一粒渣都不许剩！”

　　“嗡——”队伍里响起惊恐的抽气声。吃…吃那个？从潲水桶里捡回来的？

　　几个涉事女生几乎同时变了脸色，强烈的不适和恐惧让她们连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迈出那一步。

　　就在教官的耐心即将耗尽，一个身影毅然从男生队伍中跨出。

　　“报告教官。”楠序站得笔直，挡住了教官投向女生队伍的视线，声音洪亮却平静：“馒头是我扔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教官。教官眯起眼，审视着这个训练刻苦的男生：“你？为什么扔？”

　　“报告，吃不完，觉得不好吃。”楠序的回答没有一丝波澜。

　　“吃不完？不好吃？”教官气极反笑，将手中那令人作呕的馒头猛地递到楠序面前：“好啊！那你扔的，你就吃了它！现在！”

　　“教官！”女生队伍里，孜柒终于控制不住，失声惊呼。

　　楠序却仿佛没听见。他目光直视教官，没有看那馒头，也没有看任何人。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个沾着污渍、散发着馊水气味的冷硬馒头。

　　“不敢吃是吗？”教官见楠序的反应，反问道。

　　闻言楠序没有再犹豫，在近百双眼睛震惊的注视下，他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干燥的馒头碎屑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味道充斥口腔，他用力咀嚼，强行吞咽。

　　每一口都艰难无比，胃部阵阵翻腾，但他没有停，一口，再一口，面无表情地，将那个馒头塞进嘴里，咽下。

　　整个食堂门口鸦雀无声，只有他吞咽时粗重的呼吸声。

　　那几个扔馒头的女生死死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林孜柒的视线模糊了，她看着楠序因用力吞咽而绷紧的侧脸线条，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当最后一点馒头消失在口中，楠序抬起头，看向教官，声音因刚才的吞咽而有些沙哑：“报告教官，吃完了。”

　　教官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眼神复杂，最初的暴怒似乎被某种东西压了下去。

　　他最终冷哼一声：“吃完了？吃完了就长记性！出列！原地蛙跳两百个！让你彻底记住粮食是怎么来的！”

　　“是！”楠序转身走向空地，蹲下，开始蛙跳。

　　他的双腿似乎因为刚才强烈的生理不适而有些发软，最初的几十个跳得格外沉重。

　　汗如雨下，混合着可能泛上喉头的酸水，但他只是紧咬牙关，一下，又一下，在教官冰冷的计数声中，完成着惩罚。

　　两百个蛙跳结束，楠序几乎是晃着站起来的，脸色苍白如纸，双腿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瘫倒。

　　教官没再说什么，只严厉地扫视全场：“都看见了吗！这就是浪费粮食的下场！解散！”

　　人群沉默地散去，气氛沉重。楠序站在原地，试图缓过那阵眩晕和腿部的虚脱感。

　　一个身影飞快地冲到他身边，是孜柒。她眼中充满泪水，想扶他又不敢碰，声音带着哭腔：“你…你傻吗？为什么要吃…为什么要认…”

　　楠序看着她，极度疲惫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声音低哑道：“总不能……真让你们吃吧……”

　　他顿了一下，忍受着胃部的不适和双腿的抗议，补充道：“就是…腿好像不是我的了，胃…也有点意见。”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她的内疚，但那强忍痛苦的模样却让孜柒的眼泪不受控制。

　　她不再说话，只是紧紧跟在他身侧，随着他极其缓慢、一瘸一拐的步伐，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直至目送楠序上了楼，林孜柒望着楠序的背影心里满是心疼。